妖瞳殿裡,北棠妖已經大汗淋漓,因為劇痛,五官甚至都有些扭曲。
汪直看著他的樣子,方才覺得出了口惡氣。
肖向晚一身白色兔絨薄衫,從後殿緩緩走來。
這宮中的日子遠不及當初在東廠快活,剛剛聽聞汪直來了,想起他如今的處境,不由得想來看看他。
可是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從殿內傳來一陣陣惹人不安的笛聲,一抬頭,竟是瞧見北棠妖整個人跌落在地上,神色間俱是痛苦煨。
而她掛念的義父卻穩坐在椅子上,吹奏著一曲曲魔音。
放輕腳步,肖向晚躲在了一扇門的後面,用手指在門上扣了個窟窿,將眼睛貼上去,仔細注視著屋內的動靜。
隨著笛聲越發尖銳,她清楚的瞧見北棠妖那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幾乎要凸顯出來,扭曲的模樣是從未有過的狼狽,帶著讓人難以喘息的心疼仫。
汪直冷笑著緩緩放下手中的笛子,開口道:「看來九殿下的毒似乎並沒有解。」
北棠妖一手拄著地,緩緩抬起頭來,額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滴落,一雙琉璃色的眸子緩緩抬起,血霧褪去,卻依舊渙散的找不到焦距。
汪直嗤笑一聲:「既然九殿下今日身體有恙,那咱家就先行告退了。」
北棠妖看著汪直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拳頭,一拳重重鑿在了地上。
汪直狂妄的笑聲遺留在空氣裡,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肖向晚緊緊捂著嘴,看著面前駭人的一幕,眼眶泛紅。
她怎麼也想不到,義父不僅僅憂心公子的勢力過大,竟然還用毒藥來控制他,肖向晚看著踉蹌著從地上站起的北棠妖,趕忙上前將其扶起。
「公子,你沒事吧是不是義父他」
北棠妖將肖向晚揮開,一下子跌坐在軟椅上:「你先回去吧。」
肖向晚欲言又止,只想著汪直如今已經這麼對公子,他卻同她閉口不提,是因為怕她為難麼?
肖向晚紅著眼在原地站了許久,心情有些沉重的離去。
北棠妖一把將桌上的玉龍筆架揮至了地上,眸色陰沉。
蒼鐮從暗處走了出來:「少主,屬下這就傳信給宗族長老,看看是否能夠找到精通蠱術之人。」
北棠妖閉上眼睛,微微頷首。
虞輓歌站在窗前,等了許久,北棠妖卻遲遲未來。
「主子,還是早些歇息吧,看樣子,九殿下今日傷的不輕。」小盛子勸道。
聞言,虞輓歌也就沒有再等,而是回首問道:「你今日說,汪直白日見過皇后。」
小盛子點頭道:「正是。」
虞輓歌沒再做聲,下個月圓夜前,必須除掉汪直!
十日後,各國人馬陸續到達北燕,太子,北棠海,北棠妖紛紛被派出前去接待各國來者。
虞輓歌的心也漸漸的,開始不再平靜。
說來也巧,北棠妖被派去所接待的,正是南昭一行人。
北棠妖一身海藍色長袍尊貴無比,胸口繡有銀色的曼陀羅花,襯得男子唇紅齒白,衣襟上的寶石熠熠生輝,卻不及他的眉目如畫,彷彿璀璨著山河。
北棠海和北棠妖都選擇騎馬出迎,唯獨北棠妖好似矜貴至極的公子,乘著一頂棗紅色的轎子而來。
一種車馬等在帝都南城門外,春日的陽光,總是格外的和煦,並不會讓人生煩。
漸漸的,從遠處的樹林裡傳來了車馬上,還有侍衛行走時,身上的鎧甲摩擦而起的簌簌聲。
北棠妖垂著眸子,仔細凝聽,可以輕易的辨別出這絕對是一直訓練有素的隊伍,卻沒有長途跋涉的疲憊之感。
隨著馬車轱轆轆的聲音傳來,漸漸的,郝連城一行人化作一片細小的黑點,出現在眾人的視線。
北燕的士兵一個個也都直起了腰身,目光投向遠方。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南昭一行人總算是徹底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郝連城一身玄米色勁裝,身騎一匹黑色駿馬,面容平和,看起來倒是有幾分超凡脫俗的味道,衣著華貴,縱然一張臉略顯平淡,可似乎正是這種平淡,帶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如果非要給郝連城一個字的評價,那便是淡,如果是兩個字,則是謙卑,當然,這種謙卑並非是簡單的卑微,而是聖人才有的所謂大情懷。
北燕的士兵多少有些詫異,沒有想過久負盛名的南昭太子會是這般模樣,畢竟北燕的王孫貴族,大多長相俊美無邊,不過若說是南昭太子真有有什麼讓人驚艷的地方,當屬那發亮的光頭。
「這南昭的太子是出家了麼?怎麼會是光頭呢?」
「不知道啊不可能出家的吧,你看他身邊那個美艷的女子,還有後面還有跟著的家眷的馬車,若是真的出家了,怎麼會帶有女眷。」
而另一側,陳碧雪一身湖綠色的緊身長裙,將身段勾勒的豐滿妖嬈,胸口處的兩片雪白,隨著馬匹的顛簸,輕輕顫抖著,讓人只覺得比起春光,更是明艷。
陳碧雪的目光落在南城門外不遠處停落的棗紅色轎子上,忍不住開口道:「聽聞此行接待我們
的乃是這北燕的九殿下,此前雖未聽過他的威名,不過如今出來相迎,竟然卻要乘著轎子,莫不是這九殿下比姑娘家還要嬌貴。」
碧雪的聲音並不小,南昭的不少士兵都聽的清楚,一時間也發出哄然的笑聲。
郝連城一臉平靜,卻也並未出聲阻止,勒緊韁繩,放慢了隊伍的行進速度。
直到郝連城一眾人,已經在南城門外止住腳步,北棠妖卻依舊未從轎子中出來。
碧雪冷笑道:「難道這就是北燕的待客之道?」
蒼鐮低聲在轎邊喚了喚北棠妖後,躬身掀開轎簾。
一隻不染纖塵的白色雲紋靴子緩緩落地,隨後一名海藍色華服的男子從中走出。
琉璃色的眸子落在郝連城身上,粉嫩的唇瓣輕啟:「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本宮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郝連城翻身下馬,目光落在微微拱手的北棠妖身上,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九殿下客氣了,我國登門造訪,已是唐突,九殿下親自相迎,已經是盡到了地主之誼。」
北棠妖勾起一抹淡笑,笑容中帶著絲涼薄,看著郝連城削光的頭頂開口道:「太子殿下光頭淨面,倒是好大的魄力。」郝連城依舊神色不變:「天不留它,自要任它歸於塵土。」
北棠妖眸中閃過一抹深意,當日郝連城的頭髮被他毀掉後,他不僅沒有費力掩蓋此事,反倒是將此事昭告南昭百姓。
甚至於後幾日,請求南昭佛寺的法光大師親擇吉日,於市井之中,親自為他削去所有髮絲。
原本該是一件為天下人恥笑的事,卻在他的嚴肅態度和包裹下,變成了一件神聖無比的事,所有聞聲而去的百姓,被當時肅穆和莊嚴的景象所震懾,甚至響應號召,開始為郝連城祈福,至此再無一人私下嘲諷。
而後,郝連城進行了虔誠的懺悔,身為一國太子,卻任由歹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國家上,在自己百姓的頭顱上胡作非為,這是他身為一個太子的失敗,也是整個南昭的失敗!
就這樣,經過一場驚心的編排,不僅沒有再拿這件事來恥笑郝連城,反而把郝連城無奈剃成光頭一事,當做整個南昭的恥辱,在南昭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北棠妖坐進轎子,一路帶著郝連城等人回歸北燕皇宮,倒是也沒有什麼性質向他們介紹北燕沿途的光景,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郝連城一路騎在馬上,心中卻也在琢磨著北棠妖的深淺。
在此之前,他曾同北燕太子和四皇子北棠海有過接觸,也與大宦官汪直有過往來,不過卻一直未曾聽過北棠妖的名號。
從知曉這個人起,大概是兩年前左右,可是如今探子送來的情報,卻告訴他汪直的勢力幾乎被這個看起來妖媚的似女子一般的男人吞噬殆盡。
短短兩年時間,竟然能崛起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不容小覷。
虞輓歌正用著午膳,小盛子匆匆走了進來道:「主子,九殿下派人送來消息,郝連城和陳碧雪已經安頓在宮中,兩日後,各國都將到齊,屆時將會召開宮宴。」
虞輓歌慢慢放下手中的湯碗,手指卻一點點收緊。
兩日後
北燕召開一場規模盛大的宮宴,來自各國的使臣紛紛出席,比起往日的宮宴,倒是多了幾分火藥味,各色美姬穿行其中,金銀玉器發出耀目的光芒。
比起以往任何一次,來的都要奢華。
北燕帝一身金色龍袍坐在上首,笑瞇瞇的看著往來的眾人,偶爾舉杯同前來敬酒的他國使臣寒暄一番。
皇后一襲金色宮裝站在玉階前,周圍圍繞著不少命婦和各國女眷,柔妃一身艷粉色芙蓉花開穿行其中,操持著整場宴會,防止出現什麼紕漏。
「陛下還是強健的一如當年。」郝連城手執玉盞,走上玉階,向北燕帝敬酒道。
「哎?朕現在可是老了不像是太子殿下你年輕氣盛,將來,這天下可是你們的天下。」北燕帝笑道。
東陵的皇子上前接道:「陛下過謙了,看著皇后娘娘和柔貴妃這般的美人,想必陛下也是不捨得老去。」
北燕帝笑的有些合不攏嘴,看起來到好似十分開懷。
一旁的皇后聞言開口道:「殿下此言差矣。」
「哦?這倒是怎麼一說?」東陵皇子舉杯道,粗略看去,略帶有幾分油頭粉面的味道。
「陛下確實是捨不得老去,可是卻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挽妃妹妹才對。」皇后打趣笑道。
東陵皇子挑了挑眉:「挽妃娘娘?難道這挽妃娘娘比起皇后和柔貴妃還要貌美?」
皇后笑答:「挽妃的美貌在我們北燕都是有名的,是雲國公之女,色藝雙絕,即便是放眼天下,怕也是找不出幾個這般姿容的女子了。」
郝連城轉頭對北燕帝道:「上天將如此美貌的女子賜給陛下,實在是陛下之福,不過依本宮來看,有著皇后娘娘這般的賢助,更是北燕百姓之福。」
北燕帝將皇后攬在懷中點頭道:「確實如此,多年來,若非是有皇后一直替朕操持,倒是不知朕如今會是什麼模樣。」
一旁的王公公小心的上前道:「陛下,吉時已到,宴會該開始了。」
「挽妃怎麼還沒有來?派人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北燕帝低聲道。
 
大殿中的樂曲溫軟而纏綿,脂粉的香氣和烈酒的香醇混合在一起,散發出一陣陣奢靡的味道。
挽月宮
「娘娘,可以了。」金鐲微微後退一步,開口道。
虞輓歌坐在鏡子前,靜靜的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除去更加的蒼白瘦弱,幾乎同以往別無二致。
若說是有所差距,大抵是那雙黝黑的眸子少了往日的凌厲和張揚,少了幾分神采,更多的則是死一般的沉寂和空洞。
「主子,今日是要穿哪件衣裳?奴才看這件不錯?」小盛子拉開櫃子詢問道。
看著小盛子指出的艷紅色,虞輓歌的目光並未流戀,塗著金色丹寇的手指輕輕撫過一件件華服,最終停留在了一件黑色的長裙上。
「就穿這件吧。」
小盛子倒是沒有開口,一旁的金鐲和銀環卻有幾分不贊同。
大殿中的眾人紛紛落座後,北燕帝講了一些場面話,一名名穿著粉衣,好似桃花般的舞女便魚躍而上,長長的絹帛在地面金色的絨毯上劃過,好似空中紛紛落下的粉色花瓣,嬌羞可愛。
東陵皇子看著面前別有一番滋味的舞女樂得沉浸其中,手指抓著長長的絹帛,放在鼻翼輕輕嗅著女子身上的香氣。
王公公這時走進北燕帝面前,低聲道:「陛下,挽妃娘娘來了。」
「哦?還不快讓她進來。」北燕帝起身走下玉階。
北燕帝這一動,不少人紛紛也起了身,卻不知這帝王親自走了下來,是所謂何事。
乾元殿外的太監傳來尖細的喊聲:「挽妃娘娘到~」
隨著北燕帝的動作,乾元殿內的歌舞驟然停下,一時間寂靜了下來。
眾人順著北燕帝的目光向門前看去,一道纖細的身影,踏著金光,緩緩出現在眾人面前。
隨著一點點出現在殿外的石階之上,女子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殿外的霞光掩映在女子的髮絲,蕩碎了一地晚霞。
漆黑的衣裙如潑墨般在女子身上蕩漾,橘紅色的繡線在黑裙上繡成一朵朵妖冶的曼陀羅,彷彿在風中搖曳,紅玉所拼接的烈焰色腰帶,掐起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身。
簡單的髮髻上,一簇紅玉雕琢的海棠花冠束起三千青絲,隨著女子的走動,可以看見有水波在其中流轉。
『彭!』一聲,東陵皇子手中的酒杯掉落在香案上,一雙眼始終移不開突然出現的女子。
目光一點點上移,迫不及待的想要窺見女子的容貌。
只可惜老天似乎並不眷戀。
虞輓歌的臉上帶著一層黑色的薄紗,若隱若現之下,竟是讓無數人想要將其扯下。
大殿中只剩下陣陣抽氣聲,任是在溫軟的顏色,也比不得這沉寂的黑色來的讓人心動。
北燕帝笑著迎上前去:「挽挽,朕聽王公公說你身子不適,本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呢。」
「今日諸國齊聚,北燕作為東道主,臣妾雖然沒有什麼本事,卻也想略盡綿薄之力。」沙啞的聲音淡淡流淌開,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陳碧雪看著突然出現的女子,笑的妖嬈,說不出為什麼,心頭莫名的就生出幾分不喜。
郝連城的目光同樣落在了虞輓歌身上,心中卻在盤算著她在北燕帝心中的地位。
畢竟區區一個宮妃,在這種場合來遲已經難以饒恕,可北燕帝不僅沒有怪罪,反而親自上前相迎,他倒是有些好奇,這挽妃娘娘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