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聲淡淡的呼聲,黑衣男子週身一僵,卻只頓住了片刻,便將虞輓歌放在地上,撿起自己的面具,起身向胡洞外走了出去。
「走吧。」
男子將黃金面具戴在臉上冷聲道。
一名扮作商販的男子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虞輓歌開口道:「可是大人讓我們務必要殺掉她!」
帶著黃金面具的男子機械般的轉過頭,看向開口之人燁。
男子瑟縮的後退了一步,只見冷若冰霜的聲音傳開:「你認為她還活的了麼?」
幾人將目光再次落在胡洞盡頭的人身上,胸口處正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另一名男子見此附和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無」
臉上帶著黃金面具的男子頭也不回的離開,沒有回應一句。
虞輓歌看著月光下,男子漸漸走遠的背影,緩緩抬起彷彿有千斤重的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最終,卻無力的放開,眼角滑落一滴滾燙的淚珠,眸子中帶著難以理解的複雜,緩緩合上。
「哥」
待到他走遠後,一人開口道:「哼,有什麼好囂張的,若不是他先佯裝成這娘們的幫手,讓這娘們鬆了警惕,又怎麼會如此輕易的得手,比起我們真刀真槍的交手,不過是一介小人罷了,。」
「算了,誰讓他是大人重金請來的呢。」
「這娘們今日讓我們損兵折將,我們要不要再去補上兩刀,以防後患。」
另一人同他對視一眼,點頭應下。
兩人放輕腳步,小心翼翼的靠近虞輓歌,防止再有什麼暗器突然出現。
就在長刀舉起的瞬間,一把長刀從洞口外飛進,一刀貫穿了兩人的腰身,將兩名男子盯在床上。
北棠妖慌忙跑進洞口,因為絆倒了屍體,一個趔趄,直接跪在了地上。
縱然如此,卻雙膝並用,蹭著地,極快的行至虞輓歌身旁。
看著虞輓歌的長髮和地上的血跡交織在一起,北棠妖狠狠嚥了口口水,重重的喘息著。
目光一點點上移,緊繃的心弦,終是在瞧胸口處那一柄精緻的匕首時,轟然斷裂。
整個人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緊抿著雙唇,紅著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女子。
「少主。」
蒼鐮低聲喚著北棠妖,看見眼前的場景,一時間只剩沉默。
北棠妖回過神來,顫抖著伸出雙手,扳住虞輓歌的肩膀:「挽挽快起來,地上涼,會生病的」
虞輓歌依舊一動不動,北棠妖卻沒有放手,依舊小心翼翼的道:「挽挽快起來,地上那麼涼快起來!快點起來。」
一向乾淨清澈的聲音,此刻卻像是皇宮裡的樂師,此起彼伏的顫抖足以繪出一曲樂譜。
北棠妖終是失了冷靜,瘋了一般晃動起地上的人,撕心裂肺的吼道:「快起來!快起來啊!」
虞輓歌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晃動,滲出了更多的血跡,蒼鐮在一旁上前一步,想要開口勸誡,可終是化作一聲:「少主!」
北棠妖將虞輓歌用力的攬在懷裡,臉上的白玉面具一點點碎裂開,溫熱的臉頰緊緊貼著虞輓歌的側臉,週身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像風中搖擺的落葉:「挽挽不要嚇我我那麼努力的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你怎麼可以拋下我你不可以拋下我.不可以的」
紫色的華服漸漸染成了血紅色,懷中的人依舊睡的安寧,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因為什麼而開懷。
蒼鐮只覺得眼中酸澀,昏暗的胡洞裡,清楚的瞧見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北棠妖的臉頰滑落。
「啊!」
一拳重重的擊在地面,撕心裂肺的吼聲從小小的胡洞裡傳出,直升至夜空,驚飛了一樹寒鴉。
空中的月亮,似乎因為驚懼,隱至了柳梢後,偷偷窺視著凡塵俗世間的悲歡。
蒼鐮只覺得什麼有些刺眼,微微側了側頭,卻猛然間再次看去。
虞輓歌手腕間的赤金藍寶鐲子在昏暗中熠熠生輝,散發出絢爛的光影。
藍色的寶石好像是會動一般,變幻著位置,發散出光輝。
蒼鐮彷彿想到了什麼,蹲在地上,果然看見虞輓歌的手指正輕輕的蜷縮著!
對,不是寶石會動,而是因為虞輓歌在動!
蒼鐮一時間激動起來:「少主,輓歌姑娘沒死!沒死!」
北棠妖像失魂落魄的木偶,黯淡無光的雙眸落在蒼鐮身上,聽見他這番話,恢復了些光彩,卻依舊一動不動。
蒼鐮一把扣住北棠妖的肩膀:「主子!主子!輓歌姑娘沒死,我們必須帶她去看醫生!」
北棠妖看著蒼鐮,嘴裡輕輕呢喃著:「沒死沒死」
蒼鐮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著虞輓歌的手道:「看她的手指在動」
北棠妖的目光一點點下移,落在虞輓歌輕輕蜷起的手指上,頓時淚如雨下。
蒼鐮伸手探向虞輓歌的鼻息,眼中一亮。
>「主子,快,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蒼鐮激動的開口。
北棠妖只是愣愣的看著虞輓歌的手指,卻沒有半點動作。
蒼鐮看著北棠妖不為所動,一時間急的不輕:「少主!少主!」
北棠妖卻像是傻了一般,抬頭看著在一旁急的手腳並用的蒼鐮,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腦中只剩下一個聲音在迴盪,她沒死,她沒死!
蒼鐮狠狠的歎了口氣,也顧不了那麼多,上前將虞輓歌從北棠妖懷中搶了出來,攔腰抱起,便衝了出去。
北棠妖在原地緩緩站起,看著飛馳而出的蒼鐮,半晌,才回過神來,撒腿追了出去。
北燕帝已經回到了皇宮,以汪直為首,所派遣出的侍衛一連幾日都在大肆搜查,只是最終卻音信全無。
虞輓歌被安置在帝都的一間別院內,因著有北棠妖在,一時間倒也還算隱蔽。
北棠妖坐在床邊,守著床上臉色慘白的女子,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挽挽,已經第三天了,你怎麼還不醒來?」
蒼鐮看著滿眼血絲,狼狽不堪的北棠妖,無聲的站在他身後。他想,少主這一輩子注定要吃上許多苦,也注定要經歷無數生死,他將踩著無數人的屍體攀爬至頂峰,當然也不排除有朝一日他會從半山腰跌落,粉身碎骨。
他所見到的,是運籌帷幄,善弄權術的他,他時常懼怕他那雙冷淡的眸子,更是半點都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可是在他身上,他唯獨能看出的只有他對這個女子的愛戀。
看著這一刻的他,他相信,就算是有朝一日他成了九天之上的神,他也終究是這個會因為她而狼狽的男人。
少主,蒼鐮不懂情,卻願意用這一條命,來守護您。
太陽一點點落山,大夫說,這一刀傷在胸口,本是對著心脈,不死是因為刀鋒斜著刺入,除去皮肉的厚度,正巧擦過心臟的邊緣。
也因此,她才會躺在這裡。
只是,若是三日後依舊不曾醒來,怕是回天無力。
北棠妖坐在地上,靠著床沿,雙眼因為充血有些猙獰,週身透著陰沉的死氣。
挽挽,為什麼你總會受傷?為什麼當我一無所有時你會受傷,當我權力滔天時你還是會受傷,如果我所做的這一切,最終卻連你的一顆心都守不住,那麼這些,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虎雍關--
北棠海依舊整日沉著張臉,偶爾言辭尖銳的開口,讓人恨不得將頭埋在地下。
不過也許是因為連綿不斷的戰亂,也許是因為知道每一場戰役,都會有人不再歸還,倒是讓這位在皇城中桀驁暴戾的四殿下,寬和了許多。
但至少,時常***擾來犯的敵軍都知道,這虎雍關裡來了一個不可戰勝的戰神!
任由香江王飛鴿傳書無數次,還是派人不遠萬里派人前來,蝶舞依舊甩著鞭子,整日裡跟在北棠海身後。
「小姐,您就回去吧!老爺擔心您擔心的都要瘋了!」
一名宮婢跟著蝶舞的屁股,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蝶舞卻只是將目光放在一旁操練的北棠海身上。
「不去。」
「小姐~」
「哎呀,別煩我了,爹不是也說了麼,現在皇城亂的很,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怎麼死的。」
「可是這裡更亂啊,而且小姐你看看,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男子,就只有小姐你一個女子,這成何體統啊!再說了,這皇城在亂,只要小姐你老老實實的在家呆著,就不會有事,不像是這虎雍關,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冒出幾個蠻夷,飛來幾隻亂箭,他們可是不會理會小姐是什麼身份的。」
「咦?難道香秀你不是女子?還是小姐我眼睛花了?」蝶舞嬉笑著反問。
香秀急的跺腳:「小姐,老爺是真的擔心的不行了,挽妃娘娘有東廠和陛下的侍衛保護,卻還是出事了,更何況你遠在萬里之外,到處蠻夷,流火遍地,老爺怎麼放心的下!」
蝶舞正要開口,北棠海卻已經出現在眼前,緊緊抓住香秀的衣領道:「你剛才說誰出事了」
香秀被嚇的不輕:「挽挽妃娘娘」
北棠海手中的刀劍匡啷一聲掉落在地上,逼近香秀:「挽妃怎麼了?」
蝶舞也站起了身,愣愣的看著失常的北棠海。
香秀看了眼蝶舞,而後戰戰兢兢的開口道:「陛下和挽妃娘娘私服出宮,結果挽妃娘娘被人潮衝散正巧正巧又有不少殺手在追殺陛下和娘娘。」
「現在呢?那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現在挽妃娘娘依舊渺無音信,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北棠海鬆開香秀的衣襟,冷峻的臉頰更像是削的尖利的山稜,因為太過激動,一雙眼有些微的凸出,手上的青筋四起,發出卡卡的聲響。
蝶舞看著面前的男人,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風吹的紅衣簌簌,手中的鞭子拖在地上。
不等她開口,北棠海已經跑向一側,翻身上馬,朝著軍營外疾馳而去。
許是因為風沙太大,吹紅了蝶舞的雙眸,眼眶中積蓄的淚水,不知道為了什麼,卻遲遲沒
有落下。
那一刻,她終於知道,他愛的人是誰。
「小姐」香秀輕聲喚道。
蝶舞狠狠抽了抽鼻涕,而後便追了上去:「北棠海!」
騎在馬上的人並未回頭,女子的聲音飄蕩在這鋪滿黃沙的天空。
北棠海衝出虎雍關的關口時,守門的侍衛微微發愣,眼見著北棠海將要衝了出去,立即站出來阻攔道:「四殿下,沒有陛下的旨意您不能」
「讓開!」
北棠海一刀揮開兩人,馬匹直接躍過護欄飛馳了出去。
連著趕了幾個日夜的路,終於回到了帝都。
勒緊韁繩,停留在城門外,翻身便遁入了穿梭的人潮。
仔細詢問了探子,最後終是根據蛛絲馬跡找到了虞輓歌暫住的宅子。
宅子內
北棠妖正扶著虞輓歌一點點緩慢的在園中走著。
「休息一下。」
北棠妖見著女子臉上的薄汗輕聲道。
虞輓歌點了點頭,坐在樹下一張石凳上。
北棠妖拿了件外袍批在她身上,輕聲道:「今天感覺怎麼樣?」
虞輓歌有些無力的笑道:「沒事。」
北棠妖不再說話,虞輓歌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藍寶鐲子,腦海中始終回想著黃金面具脫落的那一剎那。
哥哥,是你麼?是你吧
可是如果是你,你為什麼不認識我了?為什麼又要殺我?
還是說,過去的一切,你都已經忘記,曾經的一切,於你都已不在。
北棠妖看著失神的虞輓歌,眼中閃過一抹憂心,自幾日前醒來,她便時常轉動著手中的鐲子失神。
如果他記的不錯,這只取代了他所送的血玉的金鐲,正是那日在藏寶閣北燕帝天價所得。
「挽挽」
虞輓歌回過神來,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微微勾起嘴角。
那日,她剛剛轉醒,便瞧見了狼狽不堪的他。
滿身血跡,雙眼充血,十分渙散,鬍子拉碴的好像逃難的難民。
她剛一睜開眼,他便扎進了她懷裡痛哭不止,直到後來昏睡過去,卻緊緊抓著她的手指不肯鬆開。虞輓歌輕輕抬手,落在北棠妖的臉頰,開口道:「將這次的刺殺嫁禍到汪直身上,將之前所收集有關汪直的證據暗中呈給北燕帝,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好。」
北棠妖垂下眸子,應道。
這次她已經鋪好了路,北燕帝拿到證據勢必會開始著手整治汪直,只是汪直多年做大,不少勢力已經根深蒂固,勢必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摧毀。
就在這時,北棠海忽然衝了進來,一拳重重的打在北棠妖臉上!
「你在做什麼!你每日都在做什麼?為什麼她會受傷!為什麼她會傷成這個樣子!」北棠海看著被打倒在地緩緩爬起的北棠妖怒吼道。
守門的侍衛紛紛追了進來,站在一旁,蒼鐮也握緊了腰間的刀劍,時刻準備出手。
北棠妖用拇指蹭去嘴角的血跡,踉蹌著站起身來,沒有還手,看著北棠海沒有說話。
「說話啊!」北棠海又一拳打在了那張妖孽無雙的臉上。
北棠妖再次被打翻在地,白皙的臉頰上很快就泛起青腫。
虞輓歌一手摀住胸口,一手扶著石凳,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風塵僕僕的北棠海開口道:「北棠海」
北棠海回過頭來,落在臉色慘白的好似素縞的虞輓歌,一個箭步上前,緊緊將她攬在自己懷裡:「挽挽」
北棠妖再次從地上爬起,看著梨花樹下,相擁的兩人,忘記了拭去嘴角的血跡,愣愣的看了許久,最終默默轉身,拖著蹣跚的步子,獨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