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天水
一名男子端坐在太子府會客廳的主位,背後的牆壁上是一副乾坤日月圖,幾隻白鶴在天地明輝之中飛奔而上,山河蕩蕩,滄海茫茫,一片巍峨。
男子身著玄色錦緞,金絲滾邊,胸前繡著通天巨蟒,廣袖金絲左邊,內裡是木槿花的花紋,赤金色束腰,一身華貴。
男人的樣貌只能算做不差,卻絕不會讓人生出驚艷的感覺,既沒有北棠妖的妖冶狠辣,顛倒眾生,也不如北棠海的剛毅冷峻,鐵血兒郎,也不及北棠雪的高貴清華,淡薄靜。
男人的樣貌,放在眾人之中,或許略勝一籌,可是同那些驚采絕艷的男子想比,卻實在是過於平庸の。
但縱然如此,男人身上卻天生一副帝王氣度,那雙褐色的眸子裡,有著帝王的詭詐和殘忍,不同於北棠海的坦蕩和冷漠堅硬,男人身上並不帶有攻擊性,溫爾,看似可包容天下。
男子下首兩側穩坐不少大臣,一些幕僚也屈居尾座,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上首的男子身上。
「太子殿下,這靖遠伯府竟然慘遭滅門,實在是太過駭人。」一名大臣開口道邋。
「是啊,太子殿下,一場大火將靖遠伯府燒的什麼都不剩,唯獨那木屑的黑灰下,還能看見滲入地面的黑色血跡。」
「也不知是何人下了這次狠手,竟然屠戮滿門。」
郝連城的目光掃過眾人,開口道:「不知諸位大人可線索?」
「老臣想,會不會是靖遠伯結下了什麼仇家?」
「不過靖遠伯少年征戰,武功不低,整個伯府之中,怎麼可能沒有一人逃出生天,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老臣老臣聽說一個說法」
郝連城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道:「說來聽聽。」
「市坊間有傳言,說是因為靖遠伯賣主求榮,遭了冤魂索命才會滿門」說話的大臣滿臉驚駭,這些日子他夜夜難眠,就怕虞府的人真的來找他索命。
郝連城褐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凝重,卻是柔聲安慰道:「曹大人多慮了,靖遠伯雖然背棄舊主,卻並非賣主求榮,而是為了這天下萬民,靖遠伯心懷黎民百姓,捨小情而取大義,又怎麼會遭鬼魂索命?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是是是」曹大人抹了抹額上的汗,也不知為何,太子的說話向來溫和,卻總是會讓人心生畏懼。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本宮會稟明父皇,追封靖遠伯為一品國公。」郝連城溫和道。
「太子殿下英明,想來靖遠伯泉下有知,也會感激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
眾人離去後,一名侍衛出現在郝連城面前道:「啟稟主子,屬下前往靖遠伯府,卻發覺那柄銀月彎弓不見了。」
「你說什麼?」郝連城微微失色,銀月彎弓,那是她的東西!
「銀月彎弓確實消失不見,屬下仔細收整靖遠伯府之時,發現了不少被燒的變形的兵器,長戟,彎刀,短劍,卻唯獨沒有那把彎弓。」侍衛繼續道。
郝連城目光中染上一抹沉重,到底是誰,不惜屠戮滿門,卻只為取回那一把彎弓。
他恨她入骨,可在她死後,午夜夢迴,腦中揮之不去的卻都是身影,那抹張揚肆意的紅,似乎成了宿命中的魔障,揮之不去。
「派人仔細查探,看有什麼人在調查當年虞府一事。」郝連城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有勇氣在他眼下屠了靖遠伯滿門。
虞輓歌被北棠妖留在了妖瞳殿,甚至連柔妃都沒有知會,就這樣日日陪著她,不離半步。
虞輓歌靠在床邊,看著北棠妖得來的情報,翻查著各國的情況,門外的蘇公公小心翼翼的開口道:「九殿下,肖姑娘求見。」
北棠妖挑挑眉頭,道:「進來吧。」
虞輓歌將頭從紙張中抬起,看著面前笑的燦爛的男人,微微抽了抽眼角,正打算起身離開,不想低估了肖向晚的速度。
肖向晚極為欣喜的跑了進來,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公子了,公子走前,正忙於在朝中經營勢力,她幾次見他都是匆匆忙忙的,這一走,又是大半個月,著實讓她一顆心都跟著飛走了。
肖向晚剛走進來,一眼就瞧見坐在床邊翻看著什麼的虞輓歌,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你怎麼會在公子床上!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婢!」
虞輓歌無奈的翻翻白眼,將手中的東西隨意扔在床上,起身想要離開。
不想,肖向晚卻是攔住她,眼中滿是怒火:「我問你話呢,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竟敢爬上公子的床!」
北棠妖靠坐在不遠處的桌案上,勾起紅唇,一雙琉璃色的眸子染滿期待。
虞輓歌不願與她過多糾纏,開口敷衍道:「奴婢是來給九殿下鋪床鋪的。」
話落,便側身而過,肖向晚一把扯住她道:「你以為我會蠢到相信你說的話?若你真的是為公子鋪床,你的衣服呢?你為什麼只著裡衣,為什麼坐在公子的床上,為什麼!」
肖向晚有些聲嘶力竭,因為氣惱,眼眶微紅,夾雜著一片濕儒惡狠狠的盯著面前的女子。
虞輓歌看著扯著自己手臂的那只素手,只覺得自己手臂上的箭傷又被扯了開,沉聲道:「放手。」
肖向晚被她突來的戾氣嚇了一
一跳,下意識的鬆開了手,卻在回過神來後,覺得自己被一個宮婢嚇到而感到可笑,揚手就是一個巴掌:「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婢,竟敢同我這般說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肖向晚想要掙脫,卻發覺女子手上的力道大的驚人,一巴掌竟遲遲揮之不下。
「你!」肖向晚氣的不輕,她自幼嬌生慣養,從未有人敢這般反抗於她,因為汪直的關係,就連是王侯郡主,見著她也是要贊上兩句。
如今面對一個小小的賤婢,竟然始終奈何不了她。
虞輓歌冷笑著轉身,肖向晚看著女子的背影氣急敗壞的衝了過去,一手放在腰間,腰帶裡竟然藏著一把軟劍,對著女子的背影刺去!
肖向晚眼中閃過一抹冷意:「我告訴你,虞輓歌,即便是今天我在這殺了你,陛下也絕不會問責我一個字!」
北棠妖微微站直了身子,微微蹙起了眉頭,隨手從一旁的水晶珠簾上扯下一顆水晶,反覆在手中把玩著,男人的目光緊盯著女子手中的軟劍,不曾離開。
軟劍很快就要刺到女子身上,而走在前面的虞輓歌絲毫沒有躲開的意思,北棠妖心頭一緊,手中的水晶珠子飛出,重重擊在了肖向晚的手上。
「啊」肖向晚驚呼一聲,手中的軟劍掉落地上,素手上竟然出現了數道血痕,想來是被那水晶珠子的稜角所至。
虞輓歌站在原地回眸看向肖向晚的手,抬頭看向北棠妖的眸色深了幾分,內力深厚!
肖向晚紅著眼眶看著自己的手,幾道血痕還不算,整個手慢慢的竟腫了起來,紅腫的像是饅頭一般。
北棠妖走過來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肖向晚哭訴道:「剛剛不知是什麼東西打在了我手上,才會這般模樣。」
因為北棠妖的速度極快,水晶珠子又是透明的,肖向晚的注意又都放在前方的虞輓歌身上,倒是確實沒有瞧見到底是什麼東西擊中了自己,不過思前想後,最終這罪名還是被扣在了虞輓歌身上。
北棠妖從袖中拿出一顆水晶珠子遞到肖向晚面前:「挽挽,這是此番出宮為你帶回的禮物,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若是你不喜歡」
肖向晚看著安靜的躺在北棠妖手中的水晶珠子,眼中閃過狂喜,破涕為笑,也不顧手上的疼痛,就搶了過來。
「我喜歡,只要是公子送的,我便都喜歡。」肖向晚急切道。
虞輓歌的目光落在了肖向晚手中的珠子上,嘴角抽了抽,移開目光,瞧見桌案旁的水晶珠簾上,果然有一串上,少了兩顆。
打發走肖向晚,北棠妖扯著虞輓歌,讓她同自己對視道:「怎麼不躲開,你明明察覺的到!」
虞輓歌看著男人的眸子開口道:「你讓她進來不就是為了讓她針對我。」
北棠妖對上那雙黑眸,看不清她到底是以怎樣的心境來說這番話的,到底是真的以為她要傷害他,還是來嘲笑他的胡作非為。
不想再去深究她到底是怎樣想的,懼怕她的無情和冷漠在他的心上再來狠狠戳上一刀,只是將女子抱在懷中,將頭放在女子的頸窩,輕易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喃喃道:「我只是想看你在乎我,想你會吃醋,會嫉妒,會為了我同別的女子爭吵,會動手,會動怒。」
男子的聲音帶著絲絲委屈和不安,她離他那麼遠,縱然她曾說喜歡,他卻依然能夠感受到,這喜歡,那麼淺,脆弱的經不起任何風雨,一不小心,就碎了。
而她,將會在這一地碎片之中,毫不猶豫的轉身。
虞輓歌目光落在遠處桌案的香爐上,金色的梭猊香爐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讓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若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一切該是怎樣一番光景,只可惜命運弄人。
時光過的飛快,轉眼就已經到了初冬。
虞輓歌在幾日前回到了柔妃身邊,鴛鴦不滿的質問她這些日子去了哪?她沒有回答,柔妃眼中閃過一抹深意後,只是溫和的對她笑笑,並未追問。
而這些時日裡,虞輓歌所聽見的最多的便是九殿下是汪直的走狗一說。
不少宮人都在私下裡悄聲議論著,今日說楊太守一門忠烈,卻被九殿下逼的全家自盡,次日又說左都尉因與汪直政見不合,當日滿門被滅,云云種種
到最後,北棠妖儼然成了眾多宮人口中的十惡不赦之徒,那些忠良義士無故枉死,一時間,罵名遠揚,人墨客紛紛口誅筆伐,朝臣也是積聚著極大的怨氣,直到北棠妖是汪直的走狗!
這日,虞輓歌剛剛就寢,將窗子關了嚴實。
外面的風雪呼嘯著,像是野獸的怒吼,凜冽的北風吹打的人臉生疼,縱然是屋子裡點了兩個火爐,穿著厚實的棉衣,卻依舊能感到那刺骨的寒意。
靠著窗邊的塌子上,擺著一張方桌,算不得精貴,但到底是宮中的東西,卻也不俗。
方桌上擺著一壺熱茶,壺嘴裡冒著氤氳的熱氣,虞輓歌坐在桌案旁,雙手捧著一杯熱茶,翻看著桌上的《天下志》微微出神。
天下志雖然是野史,但是野史比歷史更為有用的一點,便是它會記載一些隱匿的真相,歷史往往會被勝者所操控,看不見背後所掩蓋的史實,以至於讓人喪失了判斷力,而野史,雖然有些誇張怪誕,可卻不難在那一次次神魔怪力之後,窺見真正的歷史。
窗子忽然動了一下,虞輓歌抬頭看去,剛一抬
頭,窗子便被人從外面推開,身披白色狐裘的男子直接滾了進來。
肆虐的風雪吹打在女子臉頰,寒風吹的桌案上的燭火猛烈搖晃,男人趕忙爬起來,將窗子重新關上,對著雙手吐了口熱氣,反覆搓了搓,而後伸到了地上的爐子邊烤著。
「這冬天是越發的冷了。」北棠妖專注的烤著手,自然的對著身旁的女子道。
男子的髮絲和睫毛上的雪霜化作了水珠,身上有著淡淡烈酒的香醇,她微微失神,片刻後道:「你的膽子真是越發大了,連柔妃的寢宮都敢闖。」
北棠妖回頭揚起一抹妖媚的笑,坐起身,搶過虞輓歌的杯子便咕嚕咕嚕喝了起來,而後一臉滿足的模樣。
虞輓歌繼續翻動著手中的書卷,似乎講到了真泰元年,李家太子是如何親手勒死自己的父皇,登基帝位的。
男子伸手搶過女子手中的書:「在看什麼?《天下志》?」
虞輓歌有些無奈的看著一本好好的書,被男子翻的亂七八糟的。
北棠妖將書隨手一扔,看著面前的女子道:「挽挽,眼下汪直的勢力是越來越大了,就連太子也是避其鋒芒。」
「汪直是北燕帝近身的太監,所有彈劾他的皺折,都會被他攔下,剷除異己,討好北燕帝,權傾朝野,是遲早的事。」虞輓歌淡淡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