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裂縫的山坡下,浮現著一道淡淡的金色光圈,透過這道光圈,可以看到裡邊的地面上滿是坑洞,只是無法看得到裡邊正在發生什麼。
不過即便看不到,也完全能夠想像得到。
不是戰場中心的結界外邊,到處都是殘肢斷腸,以及被鮮血染紅的殘破屍體,更何況是戰鬥得最慘烈的結界裡邊?
嗅著空氣中的刺鼻腥氣,看著東一具西一具的僵硬屍體,太子朱天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嚴肅,心裡也有些嚴肅。
這樣的神情,在別人看來,是他在為神殿武士軍團的全部覆滅而哀痛,實際上,他卻是在為裡邊還未結束的戰鬥而不滿。
只有青玄才深刻懂得他此時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從最早帶著十名武士追蹤敵人,被莫末殺得逃去那一刻開始,他便一直在揣摩太子朱天的心思,直到有了答案,他才將那個斷了雙臂的武士脖子扭斷,然後一直躲在暗中觀察朱天,確信自己沒有判斷出錯,才壯著膽子現身。
緊接著兩人又說了一番絕對只有兩人才能聽得懂的話,最後他便帶著太子的指令去了前方,將雲蕭等所有人弄進了戰場。
雲蕭等人進入戰場是必然的事情,所以他的所作所為,充其量也只是順水推舟加了一把火。太子很清楚他能起到的作用,之所以明知作用不大,卻還要讓他去幹這件事,作為事後保他安然無恙的報酬,是因為太子有很明確的目的:到我進入戰場的時候,不希望那些人還活著。
雖然沒有明說,但,青玄也很清楚太子的目的,所以他才會冒險隨著雲蕭等人進入結界,因為他想親眼看到雲蕭等人全死,只有全死了,他才會有活命的可能。
當莫末的劍斬向雲蕭時,別人都以為他射出青殺劍是要去救雲蕭。但實際上,他根本就不是去救,而是要做出救援的態勢接近雲蕭,一旦有意外發生,莫末沒能殺掉雲蕭,他好不動聲色補上一擊……
可惜事情變化得實在太快,或者說莫末看透了他的打算,所以在當頭一劍對雲蕭砍下後,便把他的青殺劍視為無物,逕直朝他砍了過來。
那一瞬,他再一次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好在那個進了戰場便一直躲躲閃閃不知在想什麼的弓武者突然射出了一箭,將死亡危機轉變到了莫末的身上,無意中救了他一命。
那個該死的地方實在太過危險。所以定下驚魂後,他便趁著一群人再次激戰的空檔,偷偷摸摸逃了出來。
豈知剛出來,太子朱天便帶著最後的人趕了上來。
太子給自己的條件很明確,當他趕上來時,不希望雲蕭等人還活著,可是……現在距離這個目標還很遠,儘管看起來是「己方」這邊處於劣勢,但太子要的是這些人都死,即便雲蕭和射出一箭便完全萎了的蘇陽已經被殺死,距離太子的目標也還是很遠。
所以他的臉色也很嚴肅,心情也很嚴肅,當然更多的是在咒罵眼前這個笑裡藏刀的太子。一個時辰都不到的時間,這樣的事情誰能辦得到?
當然心裡罵歸罵,實際表現上,卻是他的眼神更加謙卑了。
隨意瞥了他一眼,朱天便將目光望向了結界,沉默片刻後,嚴肅說道:「青玄,告訴本宮現在裡邊是什麼情況。」
語氣很嚴肅,聽起來充滿了關心,但實際上,卻是在質問為何還沒結束。
青玄很清楚朱天的潛台詞,所以想了想,說道:「敵人在雲蕭他們的猛烈攻勢下,已經漸漸疲軟,想來用不了多久,雲蕭他們便能夠獲勝。」
看似顛到黑白睜眼說瞎話,實際上也是如此,但是他卻是經過考慮後才說出來。一來是他需要用反話來告訴朱天裡邊的真實情況,告訴他只要持續下去,雲蕭等人必死,二來是太子也需要這樣的話來拖延時間——畢竟有的事情,需要在陰暗角落裡來做,無論是為了掩別人的耳目,還是掩自己的耳目。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盡可能的避免將太子激怒,避免再一次激起這個人對自己的殺心。他已經考慮得很清楚,無論此行結果如何,他都逃不出太子的手心,既然還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便是消磨太子的殺心。
所以他主動去抱太子的腿,主動去把自己變成太子的狗。
「哦?」朱天疑惑了一下,轉頭看著他道:「此話當真?」
青玄謙卑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屬下親眼所見,自然屬實。」
一名三十開外的武士開口說道:「青堂主,請恕屬下冒犯,屬下有一個疑問,這個疑問便是:既然此時敵人已經徹底被雲堂主他們壓制,落敗只是時間的問題,為何你卻要脫離戰場?」
這話聽起來是對他表示鄙夷,實際上卻是在質疑裡邊的真實情況。
整個神殿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青堂主是一個貪生怕死,從不將自己置於必死之地,一旦危及到生命,便跑得比狗還要快的軟蛋可憐蟲。如果真像他所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危險,他怎麼可能會放下如此大功不要,狗一樣的跑出來?
所以這話騙不了人。
同樣身為侍殿弟子,領著堂主職銜的范簡揚了揚眉,沒有說話。
他很想知道青玄怎麼回答。
在眾多戲謔而期盼的眼神注視中,青玄冷冷看著這名以下犯上的天級武士,淡淡說道:「連你都敢如此對我不敬,你覺得雲蕭他們還會對我客氣嗎?你以為我不想立功嗎?」
那名武士怔了怔,原本質疑的態度,頓時發生了些許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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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青玄繼續冷冷道:「雲蕭他們已經結下陣型將敵人死死克制,為了不被外邊的人打亂攻勢節奏,所以讓本堂主出來阻止你們胡亂出手。不知這樣的答案,你是否滿意?」
…………
…………
已經被遺忘的弓武者仍在看著西西,確切說,是看著她的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此行最重要的目標,是這個據說是異族魔女公主的少女,然而戰鬥從開始到現在,少女都只是坐在那兒,沒有半點要出手的跡象。所以,在急速變化的激烈戰鬥中,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漸漸忽視了她的存在。
這種程度的戰鬥,一旦分心很可能便是命喪當場的下場,所以任誰心思再縝密,也不可能把注意力一直放在一個沒有表現出威脅的少女身上。
淪為廢人的他被敵人遺忘,從始到終沒有出手的少女何嘗不也是被敵人遺忘了呢?
直到那一箭被攔下,又被先前那層黑色光邊將絕大部分破壞性禁錮,他才意識到這個少女的存在。
所以當想起少女的那瞬間,他便知道自己的打算其實很可笑——從始到終,他都沒有機會得到那份最契合自己的精血,只有葬身此地,才是他的最後歸宿。
他突然有些悲哀,也替正在激戰的熊焰武矛等人感到悲哀。
具備最大威脅力的人尚未出手,便死了這麼多人,僅是剩下的這些人又哪裡還有機會。換個方式說,即便能夠擊殺莫末三人,又有誰還能克制這個少女?
或許原本在外邊伺機出手的太子,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遲遲沒有出手吧,真正想要克制這個少女,恐怕太子和他的三十六血僧也做不到,只能慢慢拖著,待七位殿主騰出手。
想到這裡,他理解了太子為何要將人分成幾批,而他自己遲遲不肯加入戰場——太子的命,自然要比他們這些人更加值錢,無可厚非。
越理解太子,他就越悲哀,因為說到底,自己這些人充其量只是拿來送死,拖住敵人的工具罷了。
只有他們自己才天真的想要完成任務,立下這份功勳。
此時少女已經出手,還能蹦躂多久呢?
他笑得愈發慘然。
西西的眼睛越來越黑,越來越亮。
——(晚安,無夢無夢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