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似棠百思不解的搖了搖頭,不禁垂首,小聲答道:「嬪妾心裡也糊塗的很,敦肅夫人沒與臣妾說那樣許多。」
姜子君未抬眼皮,手裡托著雪白的餃子皮,曼聲問她,「本宮且問你,那一句不相干的話,做什麼非要引著元妃往偏殿去。本宮看在眼裡,倒覺著是你故意而為了。」
裴似棠忙怔忪的擺手,向姜子君與雲千雪辯解道:「娘娘明鑒,嬪妾若是真同敦肅夫人一齊來害元妃娘娘,敦肅夫人當時怎的沒藉機向娘娘您發難呢。」
裴似棠這番話說的極是懇切,倒是讓姜子君信了大半,也不再多問什麼。
雲千雪清凌凌一笑,可以提高了聲音緩緩開口,「有言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裴芳儀雖不是君子,可也不是傻得。自然會審時度勢,曉得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兒!」
裴似棠一個機靈,想起在上林苑那會兒,自己險些被雲千雪身邊的綠竹從看台上推下去。那時雲千雪便是這般笑意迎人,清淡而和悅。裴似棠慌忙的垂了頭,迭聲道:「元妃娘娘說的是,嬪妾再糊塗,也不會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雲千雪溫然含笑,凝眸在裴似棠的臉上,笑吟吟的看了一瞬。裴似棠縱然低頭,也似乎能感覺兩道說不出的清冷眼風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心裡膩著森然冷意,並不敢去看雲千雪。雲千雪見她一直低低的壓著頭,也不再多說旁的話。
翌日,霍延泓下旨,冊靈犀帝姬為靈犀公主,葬入皇陵。
上午天色晴好,雲千雪坐在暖閣裡,抱著君燁看顏歡教君煜一筆一劃的寫字。
霍延泓並未讓人通傳,舉步踏進合歡殿,正瞧見這一幕。雲千雪笑意盎然的攏著君燁的手,全神貫注的看著君煜寫字。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暖洋洋的映照在母子三人的身上。此情此景,帶著說不出的暖意,將霍延泓從皇三女早夭的悲切中緩過了神。
他未曾言語,只靜靜的站在暖閣的門口,眉目不自覺的帶著笑意,細細的瞧著幾人。
良久,雲千雪抱著君燁手臂有些發酸,才將他鬆下來。一回頭,正落目在霍延泓鬆快的眉目上。雲千雪見他眼窩有些鴉青,心知昨兒個一夜他都未曾好眠。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夭折,不曉得會是怎樣的傷心。她也不急著行禮,只泠泠笑道:「幾時來的?」
聽見雲千雪的動靜,三個小腦袋齊齊的看向了門口。見皇帝來了,立時歡悅起來。三個小傢伙興高采烈地朝著霍延泓跑過去。
君燁剛學會走,瞧見顏歡與君煜跑的快,更是著急,一扭一扭,歪歪斜斜的跑到了霍延泓的身前,小人兒噗通一聲黏在了霍延泓青金色繡團龍紋的衣袍上,奶聲奶氣的叫道:「父皇,父皇!」
霍延泓俯身只將顏歡抱進了懷裡,倒是兩個兒子一邊兒一個抓著他的袍角。
雲千雪笑著對君煜擺了擺手,喚他道:「君煜的字還沒寫完,快來把字寫完!」她說著,又張開雙臂對君燁道:「君燁,到母妃這裡來。」兩個孩子雖沒親近上霍延泓,倒是都不氣餒失望。脆脆的應了雲千雪的話,便都回身往雲千雪那邊去。
霍延泓面上頗有疲憊之色,坐到了雲千雪的身邊。
顏歡扭股糖似的攬著霍延泓的脖子,笑呵呵的說道:「父皇昨兒個怎麼沒來,顏歡還給父皇留了母妃與德母妃包的餃子!」
霍延泓心裡一暖,頗為欣慰,將顏歡放在自己的腿上,溫聲道:「父皇昨兒個有要緊的事兒,不然,父皇怎麼捨得不來陪我的小公主。」她瞧著顏歡紅撲撲的小臉蛋和與雲千雪如出一轍的眉目,心裡對於靈慧的夭折之痛散了大半,「我的顏歡最貼心。」
顏歡咯咯笑著,偏頭道:「什麼是貼心?」
霍延泓朗聲笑道:「你時時想著父皇,就是貼心。」
顏歡忙重重的點頭,極是認真的說道:「那顏歡最貼心,最貼心了!」
雲千雪瞧著父女二人親暱的說了一會兒話,君煜把字寫好了,雲千雪才含笑招呼了乳母,將幾個孩子帶了下去。
一時殿內無人,霍延泓忽然歪著身子,躺在了雲千雪的膝上。雲千雪也不動彈,手指輕輕地為他揉著額角,道:「想來你與舒妃都是傷心,昨兒個必定不曾好睡吧?」
霍延泓閉目養神,輕輕的嗯了一聲,抬手按著雲千雪的手道:「這麼長時間,今年是頭一回沒與你一起守歲。沒瞧見顏歡幾個滿屋子玩鬧,吃些你與德妃包的餃子,朕總覺著這年還沒有過。青萼,你心裡別難受……」
雲千雪回握住霍延泓溫厚的手掌,軟聲說道:「你心裡才應該別難受,靈慧公主夭折,這個時候你原本就該陪著舒妃。咱們兩個,本就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何況靈慧公主去的突然,我心裡也覺著可惜,不大好過。」
霍延泓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都帶著沉重的疲倦。「那個孩子,自出生之後,朕不曾好好關懷過她。為人父,到底是我的失職。」霍延泓說著,不免長吁短歎,那語氣哀傷而清冷。
雲千雪纖纖素手輕柔的撫著他寬厚的肩膀,溫然安慰他道:「前朝後宮,有太多令你耗費心力的事兒。靈慧公主想必不會怨怪你的,她,是個好孩子。」雲千雪心裡發酸,只覺著自己此刻再多的安慰也是蒼白無力。
霍延泓拉著雲千雪的手默默無聲,良久,才聽他沉沉道:「所幸,咱們的孩子總是安好的。」他這番話說的倍加小心,在這般靜謐的大殿裡,倏地響起,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突兀。
雲千雪軟軟的嗯了一聲,輕聲道:「她們必定都會平平安安的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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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靈慧公主的夭折,令舒妃傷心欲絕,整日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多半時間都是不吃不喝,唯有皇上在,才能稍稍緩解她的思女之痛。霍延泓於心不忍,便也耐著性子,多陪了舒妃兩日。
後宮從不乏皇子公主,靈慧公主的夭折自然是一樁傷心事。只不過未成年的皇子公主薨逝,總是不吉利的。自不會為了這樣犯忌諱的事兒而誤了年節,到了正月初七,人日這一天,仍舊要舉行宮廷家宴。
舒妃心中傷悲,自不能列席宴會。皇帝與太后兩人也特別恩准了舒妃的家人入宮,以寬慰她的思女之情。
宴席之上歌舞昇平,絲竹繞樑。這場宴會仍舊如常一般,繁華錦簇,熱鬧非凡。似是這啟曌城中不曾有一位公主夭折過。
雲千雪瞧著此情此景,頗為唏噓,一言不發的自酌自飲。
德妃見她面上頗為不樂,湊近了她低聲詢問道:「怎麼瞧著你悶悶不樂的?」
雲千雪抿了抿唇,緩聲道:「想起靈慧公主,心裡有些不落忍罷了。覺著這個孩子無聲無息的去了,不用太久,便是誰都不記得她了!」
德妃忍俊不禁的歎道:「人生百年,除去名垂青史的豪傑英烈,有誰能被長久的記得?不過是時間的長短,想來也不過是五十步看百步。記得一天與記得一年、十年原沒有什麼分別,終將被人遺忘的。」
雲千雪這一會兒功夫飲得不少,現下微微酒醉。她偏著頭,漫不經心的凝著德妃,緩緩開口,「那又來這世上做什麼?」
德妃嗤地笑出來,搶過雲千雪的酒杯道:「我看你是喝糊塗了,自己活自己的,也不為讓誰記住。你在這世上走一遭,自然先要對得起自己。」
雲千雪一手托著腮,兩頰發紅,吃吃一笑,「是了,我把自己給喝糊塗了。我出去散一散,醒醒酒。」
姜子君跟著她一塊起身,道:「我提前讓人備了醒酒湯,咱們一道過去吧,這些日子總不太平!」
雲千雪點頭相應,攜著姜子君的手一齊往偏殿去。
此時夜幕四合,天上無星無月,四面宮燈將院中的積雪照的微黃。兩人著了風,此刻都有些醉意上頭,便走便說著話,倒是誰都未曾注意偏殿週遭有什麼不妥。
兩人說話間,從迎面走來一個宮女。她步履匆匆,走的極快。瞧見雲千雪與姜子君兩人往她的方向走去,她不僅不避讓,請安行禮,反倒是越走越快,似是直奔著雲千雪而來。
雲千雪有些醉意,這會兒與姜子君停了腳步,正癡愣愣的準備瞧瞧這個宮人預做什麼。
跟著二人的宮女太監,此時上前低聲斥道:「德妃娘娘與元妃娘娘在此,還不請安避讓?」
那宮女腳步一緩,很快低頭往欄杆旁邊退步,低下了頭。雲千雪只當她是急著去辦差事,才唐突了,也無意與她計較。兩個人正經過那宮女身前的時候,忽然聽見那宮女低聲道:「奸妃!」
雲千雪與姜子君二人皆是一怔,齊齊的看向這個宮女。只見她忽然從頭上拔下了一支銀簪子,直衝著雲千雪的胸口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