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面目沉肅,想起之前種種。原本馮嵐一直沉寂,不願迎寵,後來突然頻繁的往長樂宮去原本就是奇怪。如今想來,上元八年那會兒,便已經有許多的奇怪之處了。
這樣一想,她心裡便是不自覺的發顫,越深想,便越覺著元妃與馮嵐之間有著難以明說的默契。這樣的默契實在令人害怕,何況袁楚楚進封之事。
「馮嵐留不得了,」沈青黛說話間,一雙手微微發抖,緊跟著又道:「李香薷,又是李香薷!她真該死,該死!」
花楹瞧見沈青黛這般疾言厲色,嚇得跪地,顫聲道:「小主,奴婢以為李姑姑與小主您親厚,奴婢才敢將那要緊的東西交給李姑姑,小主,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沈青黛咬唇,瞪了花楹一眼,怒聲道:「你去到殿後面給我跪著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起來。」花楹哆哆嗦嗦的應下,立時起身出了殿。
第二日,袁楚楚便向馮嵐說明了自己的打算。她直言,若是當面告訴給皇上與德妃,只怕沈青黛又有旁的借口。不如尋個機會,當面戳穿的好。
馮嵐聽著倒是頗為贊同,微微一笑,問她道:「妹妹又要怎麼拆穿沈容華?」
袁楚楚沉吟著垂首,「嬪妾想著,八月十五倒是個好機會。我琢磨,那小宮女的性命到底是沈容華害的。到時候我便讓宮裡的人裝鬼去嚇唬沈容華。她必定會如數都說出來。馮姐姐得元妃娘娘喜歡,到時候姐姐便請元妃娘娘帶皇上過去。如此,便能當面戳穿是沈容華使計栽贓陷害給了薛順儀。」
馮嵐聞言一笑,不禁讚許道:「到底是妹妹與沈容華打的交道多一些,這法子再好不過了,可我要怎樣做?」
「馮姐姐,」袁楚楚頗為慚愧的垂首,話語極進真摯,緩聲道:「這前後種種,到底是我一時糊塗,被沈容華蒙蔽。是我有錯在先,如今既能撥亂反正,自然什麼都不用姐姐你來做。姐姐若是信我,全交給我便是了!」
馮嵐拍了拍袁楚楚的手背,悠然含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能與妹妹說這樣多的話,自然是全心全意相信妹妹你的!」
袁楚楚大為感懷,又說了許多悔不當初的話。這一番話說的極盡懇切,讓人瞧著不免動容。
如此,馮嵐便也不過問袁楚楚要做什麼,只全心全意的信她,由她佈置。
一晃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家宴與除夕、上元節,同為大齊舉國同慶的大節日。每年中秋晚宴,除去皇室的公主、王爺之外,還會有相近的皇親國戚入宮同慶佳節。
自霍延泓繼位以來,從未在上林苑中慶祝過中秋佳節。今次倒是天授開朝以來的頭一遭,霍延泓倒是格外的有興致,七月初便交代過姜子君,要大肆慶賀一番。
今次除去如常的闔宮燕飲外,姜子君特意讓觀象觀的馴獸師提前訓練了大象。又著意將長街點滿了燈籠,名一干宮女太監穿著民間裝束,造成一副民間中秋夜的景象。
酒宴過後,皇帝與太后等人便帶著諸位皇親貴戚儀駕去了長街。
一條臨水的長街燈火通明,那一串燈籠高有數丈,整條街的燈火,不啻琉璃世界。燈籠與月光照在一旁的河水中,交相呼應,照的那河水流光溢彩。
這長街的另一頭離著觀象觀極近,從長街走過去,正好到觀象觀去看大象表演。霍延泓扶著太后走在最前面,姜子君與雲千雪互相攙扶,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的不遠處。
中秋燃燈不同於上元燈會。街道兩邊的燈籠只有紅、黃、藍、紫幾樣不同色的燈籠,最下面的燈籠上用灑金紙箋貼著燈謎。眾人走走停停,頗有興致的隨著皇帝猜測。
馮嵐走在妃嬪之間,正與蓮貴嬪、裴芳儀兩人一同猜燈謎。此時間袁楚楚忽然進前,在她身後輕輕的牽了牽她的衣袖,旋即轉身走遠了。
馮嵐心知袁楚楚有話要說,也不再與蓮貴嬪、裴芳儀兩人同行,而是悄然退了幾步,轉身隨著袁楚楚的背影先走進了長街通著外面兒的一個宮巷裡。
袁楚楚拉著馮嵐快步奔著觀象觀去,同行的妃嬪、王公大臣人數眾多,倒是誰也沒察覺她二人突然不見了。
「馮姐姐,我先帶你去那一處瞧瞧。你認清了路,到時候好帶著元妃娘娘與皇上過來!」袁楚楚語不傳六耳,說的極小聲。馮嵐朗聲應下來,也不多言語,靜聲的跟在袁楚楚的身後。
約摸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袁楚楚帶著馮嵐從觀象觀的角門進去。
沈青黛遠遠的跟在定昭儀的身後,身邊除去自己的宮人外,還有一個袁楚楚身邊的宮人。這會兒裴芳儀與梁容華兩人瞧著一處燈謎停下來,她瞧見,便立時走到跟前兒與兩人說起話來。三人皆未猜出那燈謎,沈青黛立時借勢歎道:「袁婉儀最擅猜謎,這會兒到不知道跑去哪兒了!」她話罷,漫不經心的掃了跟著的宮人一眼,悠然開口詢問道:「你們小主呢?」
那宮人便道:「小主領著白藥去更衣,讓奴婢在這裡等她呢!」
沈青黛與這宮女的言語自然是刻意,不過此時長街內熙熙攘攘的都是些皇親貴戚,再加上扮成平民百姓的宮人,少說也有兩、三百人之眾。
梁容華與裴芳儀兩人自然沒那個心思去留意袁楚楚,沈青黛這會兒提一句袁楚楚,等一會兒出了什麼事兒,也好幫袁楚楚開脫。她自認今日之計,馮嵐必定不會再這樣好運。
正在沈青黛兀自得意,為除去馮嵐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而痛快之時。卻是瞧見不遠處,一身絳紫色羽緞衣裙的馮嵐裊裊娜娜的走在了蓮貴嬪的身邊,她衣裙上繡著紅紫色的鳶尾花,在月光照
耀之下,那花瓣忽然像是一張鮮血淋漓的嘴巴,極是妖艷。她方才分明瞧見馮嵐跟著袁楚楚走了,若是順利,如今再不可能見著馮嵐的。可眼下馮嵐就在眼前,而袁楚楚卻不見了。
沈青黛心裡發涼,不由得偏頭與白芍道:「你帶著人去尋一尋袁婉儀,若是長街上沒有,你就立時待人去象房找找。小心一些,有一頭大象吃了東西。」
白芍自是明白沈青黛的意思,當即帶著袁楚楚的宮人,悄聲去各處搜尋。
這時間,眾人賞玩過長街,便又隨著皇帝起駕離去。太后頗有興致,棄了儀轎與眾人步行往觀象觀去。邊走,便忍不住誇讚姜子君此番籌備,沒少用心盡力,教她過的極是舒坦。
諸人說話間,忽然有觀象觀的管事太監匆匆到了御前,向皇帝等人行過禮之後,也不敢聲張,只小聲的向皇帝與姜子君等人稟道:「稟皇上、娘娘,袁婉儀被大象踩死了!」
霍延泓似是聽岔了一般,未回過神來。姜子君一時也是訥訥的不大相信,問他道:「再說一遍!」
小太監便又道:「袁婉儀說是要提前瞧瞧大象,讓人開門進了象房。誰承想有一頭大象突然受驚,竟,」小太監說著,面色亦發難看,小聲道:「竟是將袁婉儀活活踩死了!」
姜子君臉色沉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走在最前面的太后、莊太妃、元妃幾人都聽清了這話。其餘諸人隔著皇帝、太后等人的隨扈,便是好奇,也不能走過來。
莊太妃無比震驚的掩唇,「這,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兒!那象群不是經過訓練的?」
小太監道:「大象平時自然是經過訓練的,可,若是受了驚嚇,自然就……」小太監一頓,怯怯向霍延泓問道:「皇上還瞧不瞧大象表演了?」
太后面無波瀾,慢悠悠的開口道:「自然不能耽擱,先讓人給袁婉儀收斂屍身。今晚的事兒,決不能傳出去半句。好好的妃嬪竟被大象踩死了,實在不成話。」太后說話間,便是抬眼無聲的向踏月睇了一眼。踏月頷首,轉身帶著那小太監退下。
隨在後面的旁人都曉得聖駕忽然被攔住,只不過皇上並沒說是出了什麼事兒,旁人自然也不曉得。到了觀象觀,也都興致勃勃的瞧著笨拙的大象在空地上靈巧的表演。
唯獨霍延泓、雲千雪等人心裡想著袁婉儀的事兒,興致減了大半。
表演看了一半,踏月才返回太后的身邊,向她回稟道:「挨個都問過了,有內監瞧見袁小主是與馮小主同去觀象觀的。但象房附近沒人瞧見過馮小主,可要奴婢現下去問一問?」
太后搖了搖頭,目光沉沉的盯著下面,緩聲道:「你記下來,再仔細查一查,一處可疑的地方都不准放過。問話的事兒,等著明日也不遲。」
太后與皇上壓著,旁人自然不曉得袁婉儀的事兒。
在場的妃嬪大多未知未覺,唯沈青黛與馮嵐兩人是心知肚明。馮嵐瞧著若無其事,倒是沈青黛這一整晚下來都是心不在焉。臉色煞白,明明受了巨大的驚嚇,可仍舊要強自鎮定。直到這一場中秋宴賞結束,沈青黛逃似的趕回了櫟陽宮。
她的儀轎剛在櫟陽宮的宮門前落下,馮嵐的儀轎便是緊跟著落了下來。沈青黛充耳未聞,扶著白芍的手便往配電去。
馮嵐緊隨其後,不緊不慢的揚聲道:「沈容華,是你誤了袁婉儀的性命!」馮嵐聲音輕緩而悠揚,穿過夜色,直刺入沈青黛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