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綿綿細雨,連連下了十來天,霧氣迷濛,花草清香飄散在微涼的空氣裡,沁入心扉。每次陰雨時節,我腰上的舊傷便會隱隱作痛。讓太醫瞧過幾次,左不過說要養著。我不敢亂動,要麼歪在炕上,要麼躺在榻上,不敢彎腰,不敢拿重物,更不能做飯了。
十四幾天吃不上我做的飯,有些埋怨,總叫張芳芳去欽天監問何時才會天晴。
我靠著迎枕,無聊的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藻井發呆,十四坐在對面翻書,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兩人靜靜的,倒自在。過了一會,他問:「我陪你蹲馬步如何?」鬼才要蹲什麼馬步呢,吃飽了撐著。我道:「腰疼。」十四道:「就是腰疼,你才要多練練,整日不是在炕上就是在榻上,可不行。」我才不要吃苦,我才不要受累,我道:「懶得動。」
十四撐著右臉,想了想,道:「你練一刻鐘馬步,我出宮給你買醬肘子。」
嘿嘿,他可是我用醬肘子砸到的夫君。
我瞇眼一笑,道:「我自己也能做,廚房裡什麼材料都有。」十四不耐煩了,合上書,道:「那你自己做吧」他邊趿鞋,邊自言自語道:「反正要出宮,我還想著買些春卷啊、豆腐腦啊,羊肉串之類的」又定定望向我,道:「自己做的自然比外頭買的要乾淨好吃。」
好吃個屁,當然是路邊攤買的小吃要美味!
我連忙起身,陪笑道:「你反正要出宮,能帶就帶唄,我腰上疼,不能使力氣。」十四沒得商量,看也不看我,冷聲道:「蹲馬步一刻鐘。」
好,蹲就蹲嘛。
十四嚴明,拿著懷表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掐表。嘴裡不停的喊:「膝蓋不能彎,腰要伸直,手要放平,頭抬起來!」說到急躁處,還會動手,一下子撥撥我的臂膀,一下子拍拍我的背,一下子又挑起我的下巴。好不容易熬了一刻鐘,我的腦子都發麻了,他才說行了。
我軟如一灘泥,靠在迎枕上好久都回不過神。
夜裡他果然帶回一堆的京城小吃,有醬肘子、烏梅糕、炒紅果、炸三角、羊眼包子、炸醬麵、甜肉燒餅滿滿擺了一桌子。他卻不吃,只看著我吃。我滿嘴油膩,把一碟子鍋貼推到他眼前,道:「很正宗,你嘗一個嘛。」
十四道:「我看著你吃,就已經飽了。」
我撇了撇嘴,不管他,繼續大快朵頤。吃飽喝足,洗漱上榻。自圓房後,他幾乎每日宿在我房裡,只看書做事的時候才回南小院。我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滾過床單的緣故,他待我比以前更為親厚,那種刻意保持的距離感,也慢慢消失了。
兩人並列平躺著,燭光將帷幕渲染出淡淡的一層緋紅。
十四雙臂枕在後腦上,癡癡在想著什麼。我偏頭看他,長睫毛紅嘴唇,真想撲過去咬一口。他忽然轉過臉,將我看進眼裡,我唬了一跳,連忙闔眼假寐。十四的聲音輕輕柔柔,嗤笑道:「你害怕什麼呢?」我裝聾作啞,不做聲,不回應。十四的笑意愈發深了,也不戳穿我,手臂越過我的身子,腋好錦被,低聲道:「睡吧。」
他窸窸窣窣的起身吹了燈,又窸窸窣窣的回到被窩,挨著我,漸漸沉睡。
他每日大約四點多起身,如果有事三點就起,如果沒事,也頂多睡到五點。無論何時起床,他從不叫我伺候。有時我睡得沉了,根本不知他何時走的。有時我醒來了,他也不讓我起,總讓我睡到七八點再起。在紫禁城,七八點已經是很晚很晚了,按康熙的行程,已經從妃子寢宮吃完膳上乾清宮批折子了。按德妃的行程,也已寫完四五張金剛經。
猶是如此規矩森嚴的皇宮,有十四在前頭撐著,無論我如何肆無忌憚,天都不會塌。
尚書房備有早膳,十四一般只隨意吃兩個饃饃捱捱肚子。他小心翼翼抱著衣物鞋襪往外頭穿戴,生怕驚醒了我。宮人端著洗臉水和青鹽悄無聲息的候著,十四洗漱完畢,喊了玟秋在外頭廊下說話,道:「呆會福晉若還要吃昨兒剩的小吃,你可不許慣著她,過了夜的東西吃了壞肚子。」玟秋為難,我的話她不敢不聽的。
十四明白得很,補了一句,道:「如果她非要吃,你就自己去慎刑司領二十板子。」他這話不是說給玟秋聽的,而是威脅我。如果我不聽他的話,他就要打我的奴婢。
陰險,狡詐!
等了一日,等他回來理論。雨停了,太監們在清掃院子裡的落花落葉,我剛睡了午覺,一臉昏昏沉沉。十四卻在這時回來了,他平素一般都是掌燈時候回來。他一眼沒瞧我,逕直往屋裡走。張芳芳低眉順眼的跟著,雙手交錯放在身前。
十四院子有不成的規矩,張芳芳的雙手若放在身前,意思就是——爺很生氣,大家都要小心。若自然垂落,那大家就可稍微放鬆些,爺今天沒在外頭受氣。
我跟著走進去,只見他陰著臉坐在茶几旁,便倒了杯茶遞與他,道:「消消渴。」十四一口喝完,將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撂,依舊不說話。我不好問他怎麼了,討好道:「昨兒剩的小吃我一點兒也沒吃,丟了可惜,就全部賞給宮人了。你看我多聽你的話,你是院子裡的爺嘛,我什麼都聽你的。」他睨了我一眼,好歹開口了,道:「你練了馬步沒有?」
馬步,馬步,又是馬步,你還真較勁了是不是?
我道:「天都放晴了,腰不疼了,就不用做了吧。」十四道:「那怎麼行?平素要練著,才會慢慢痊癒,你先練完了再同我說話。」敢情我不練,你就不同我說話了?看我不動,他齜牙倒吸了口氣,「嘶~~」的一聲,怒意愈濃道:「你剛才不是說,什麼都聽我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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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恨不得摑自己一嘴巴子,說什麼錯什麼。
腰隨著天氣好了,十四晚上立馬就騎到了我身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精力旺盛不說,各種玩弄的姿勢層出不窮。他讓我跪趴著,從後面動作,我的臉埋在錦被堆裡,差點被悶死。動作太大了,我軟綿綿的倒下去,他順勢就直接壓到我背上。我反手打他,用腳踢他,依然毫無作用。事完了,他捧著臉親吻我,濕濕熱熱的吻,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過了兩日,我才知道十四為何心裡不暢快。
原來京裡有大臣上折子說八爺在科舉期間,身為主考官,卻單獨與考生見面,還收受了賄賂。八爺不認,康熙就遣了欽差查,偏那欽差是太子的人,沒查出賄賂的事,卻說八爺府邸奢華,家中僕人在京裡仗勢欺人等等之類總之,負面新聞層出不窮,連累十四跟著被康熙罵了一頓。然後康熙又開始重新重用太子,把八爺內務府的掌事之權給免了。
我雖然不懂政治,但看得很明白,此時的康熙對太子的感情還很深厚,起碼要比八爺深厚,要不然,也不會為了點小事大發雷霆,奪八爺的權。
太子一上位,四爺也跟著上位,原本屬於八爺的實權基本都落到了四爺身上。
四爺不似八爺張揚,不聲不響的,連府上侍妾生了小格格也沒擺酒。
騎射場,九爺拉開弓箭,手一鬆,離弦之箭正中紅心。他將弓丟給太監,朝八爺道:「怎麼樣?比一場?」八爺一笑,隨手射了一箭,也是正中紅心,他道:「比就比,反正我現在多的就是時間。」九爺揮手讓太監取來三十支箭,活動著筋骨道:「你放心,皇阿瑪是誤會你了,早晚會想明白。」十四也端了弓過來,接話道:「任誰看,都知是太子使的計策,皇阿瑪如此英明,卻盲目聽信,可見皇阿瑪還是支持太子。」
八爺依舊笑若春風,意味深長道:「不急。」
要打垮太子不急,要奪取皇阿瑪信任也不急,日子還長,總要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九爺轉了話題,笑道:「十四,前兩天我找了你好幾回,每次傳話太監都說你在福晉屋裡,怎麼?你媳婦給你灌了**湯?突然就上癮了?」十四面不改色,道:「天一下雨,薇薇腰上的舊傷就會復發」九爺戲弄,道:「你陪著,還能治腰疼?」
這話倒實在,十四無言以對。
但他就是擔心嘛。
天快黑了,他習慣性的往西小院走。到了門房處,有兩個醫女立在廊下候命。他一眼就認出愛蓮,愣了愣,猛地抓住她的手,轉進夾道僻靜處。
他斥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不等愛蓮回話,他又憤懣道:「我什麼都可以容忍你,你要我怎麼補償你,我也都答應你,但我不許你出現在薇薇面前,一輩子不要踏足阿哥所!」愛蓮看見十四,本來很高興,聽完一番話,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子冰水,直寒到她心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