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諱疾忌醫是個成語。
現實版的諱疾忌醫,就出現在寶鏡面前,為了讓她放棄此次診治,眼前的六公子竟告訴她:許泰達病危。
許泰達病危,她為何必須去?六公子徑直點明了,那是寶鏡的親爺爺,今晚不去軍醫總院,造成了天人永隔,來日必將後悔!
短短一句話,暴露了極大的信息量。
一個躲在柳蔭街的病公子,為何這麼快就知道了許泰達病危入院的消息?寶鏡敢肯定,在她離開友誼賓館前,許泰達病危的消息絕對沒有在京城傳開。其他人不知道,難道秦家還不知道她和許泰達是血親麼,肯定會通知到她。
而且,六公子還知道,許泰達是她爺爺。
一旁的秦善存滿臉驚訝,可見這個消息連他都不知。
那麼,六公子是如何得知的呢?寶鏡很相信雲崢,這種**,沒有經過她的允許,雲崢不可能擅自透露給他人。
六公子顯然也沒有暴露消息來源的意思,他只是帶著包容的笑看向寶鏡,大概在等待寶鏡抉擇吧。
寶鏡苦笑,「六哥既知我身世,對許家舊事應該也一清二楚。許老雖是我親爺爺,我們一家人在他老人家心目中到底算什麼,誰也不知道。就算我現在出現在軍醫總院,又能以什麼身份進去?」
對這位位高權重的親爺爺,寶鏡下意識不喜。
上輩子,他放任許晴母女將徐家一脈斬盡殺絕,也沒瞧見他有任何作為。
不是寶鏡冷血,經歷一世悲苦後,她的同情心只剩下很少很少,心中僅存的柔軟之地,留給在意的人還尚嫌不夠,真的沒辦法分給她那個位高權重的親爺爺。
六公子果然沒再說話。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幼荷已經做好了幾樣小菜。
很精細的小菜,也十分清淡,就算身份再高貴的人來了柳蔭街,幼荷永遠只會按照六公子的口味來準備飯菜。因為身體緣故,有些食材六公子不能碰,幼荷絕對不允許它們出現在廚房中。
「喝了茶,六哥請你吃飯。」
寶鏡默默吃飯,秦小叔說的沒錯,他帶來的地方,果然有極美味的飯菜。
越是清淡的菜色,越能彰顯廚藝。
飯菜都是由純天然的綠色食材做成,六公子的身體,在這樣精心照顧下,都如此不堪,寶鏡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是病,還是傷?
僅僅靠著觀氣,寶鏡沒法判定。
秦善存欲言又止,吃飯時沒精打采。擱下碗筷,寶鏡也沒說去不去軍醫總院,那位親爺爺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感情,非得讓寶鏡對他擔憂掛念,的確是有點虛情假意。
若不是顧忌著爸爸徐海東的想法,寶鏡連注意力都懶得分散到許泰達身上。
好歹被秦小叔帶著來了一趟,嬉皮笑臉的秦善存臉上滿是哀求,寶鏡覺得自己還是要給六公子診診脈。
「六哥,我替你把脈吧!」
六公子絕對屬於最不配合的那種病人,醫者眼中只有病患,並不在意病患的身份地位。寶鏡知道說不通他,乾脆不再考慮六公子本人的意願,伸手探去。
幼荷收拾了碗筷,正巧看見這一幕。
她目光微閃,想裝作沒看見。六公子手腕一用勁,輪椅倒退了一丈遠。
「幼荷。」
幼荷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是,公子。」
她手持一雙銀筷子,打向寶鏡的手腕。寶鏡退到院子裡,笑道,「幼荷姐原來也是個練家子,那我們便過幾招吧。」
非得把主僕兩人都制服了,那位坐輪椅的病人才會乖乖聽話。
幼荷肯定是想給六公子治病的,可面對主人的吩咐,她同時也一絲不苟執行著。
當她全力以赴時,寶鏡也驚訝,這個照顧六公子起居的幼荷,同時也是一個身手不俗的女保鏢!
秦善存下巴都快驚掉。
明明是帶侄媳婦給六公子看病的,怎麼還和幼荷打了起來?幼荷的身手有多好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沒見他挨棍子時抱頭逃串不敢還手麼。還手也是白還,三個秦善存捆起來,也是打不過幼荷的。
他驚掉下巴,是因為在和幼荷對打中,寶鏡居然才是游刃有餘的那方!
臥槽,侄子雲崢作為單兵之王,個人武力值已經夠強了,難道不該喜歡那種溫柔嬌小的姑娘麼,哪裡尋來的侄媳婦,論個人武力值,就算整個秦家女眷加起來,也抗不了一回合……要不要提醒一下諸如秦霜之類的蠢貨,還不是不要招惹侄媳婦為好?
對了幾招,雙方都對彼此的實力有了估計。
幼荷大驚,她沒看出來外表柔柔弱弱的少女,實力還在自己身上。
此刻幼荷十分懊惱,冒然將寶鏡放了進來,若是個精心偽裝意欲對六公子不軌的殺手,她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以謝罪。
寶鏡和幼荷比試了幾手拳腳功夫,兩人拳風腿勁所到之處,院子的嬌貴名花不免東倒西歪。
六公子歎息,「我的好蘭。」
幼荷拳風蘊含暗勁,寶鏡若是避開,她身後的一株價值千金的名蘭必將從中則
斷,甚至連根系都被摧毀。
寶鏡面上含笑,「幼荷姐,你小心。」
她說著,竟不閃不避,硬生生站在原地接下此拳。
蘊含暗勁的拳頭打在人身上,可以打斷人的肋骨,震傷五臟六腑,寶鏡舉動出人意料,幼荷此一拳收勢不及。
「幼荷!」
六公子輕呼,幼荷自己也在收回拳勢,暗勁憋回體內,受傷的只會是幼荷自己。
寶鏡縱身一躍,以身接下幼荷之拳。
她運轉體內氣流,便輕易卸去了幼荷的拳力。
風停人靜,滿院子的嬌貴名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晃,幼荷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悶聲道,「我不如你。」
有些失落,又有些高興。她可沒有放水,但這個少女依舊贏了,公子便再無幫手,幼荷巴不得有人替六公子看病。
秦善存快步上前,圍著寶鏡打量:
「侄媳婦,你有沒有受傷?」
勢如山崩的拳頭,打在纖纖少女身上,真的沒事麼。秦善存領了寶鏡來看病,可不是來挨打的。侄媳婦若有受傷,雲崢必會把自己扒皮!
「小叔叔,我沒事,身體不強健,看來還沒法給六公子治病。」
寶鏡舒緩了一下筋骨,笑盈盈似乎絲毫沒受影響。
的確不是一個等級的較量,她練得是內家吐納,再兼修格鬥技術。幼荷卻是有外功入門,拳腳驚人,打在寶鏡身上,她能以內功化解掉暗勁,所以不會被拳力所傷。
當然,也因幼荷的功夫,正處在由外練內的臨界點,幼荷要是也有了內功,那寶鏡勢必要多花一番功夫才能取勝。
贏得瀟灑,拳頭大的人,就是能挺起胸膛說話。
還有秦善存那個狗腿子助紂為孽,有幼荷虛張聲勢的援助,六公子的形勢十分不利。
六公子當然是個識時務的男人,就算曾經年輕倔強,歲數畢竟不是虛長的,如今也學會了順勢而為。
「又會撒嬌,又會醫術,還比幼荷能打,弟妹,你和雲崢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寶鏡笑瞇瞇點頭,「謝謝六哥誇獎,我現在能替您把脈了嗎?」
看,臉皮如此厚,叫他不服不行。六公子認命了,將手伸出來,放在了桌上。
「不讓你把脈,你可見是不會罷休了。來吧,我也不願再耽擱浪費你時間,弟妹說不定還要連夜跑一趟軍醫總院。」
去不去軍醫總院,寶鏡還不知,但眼前總算有了機會替六公子把脈,她是要珍惜的。
六公子真的太瘦了。
對他來說,正常的人際社交活動都是累贅,就如幼荷先前抱怨,只不過是出了一趟門,六公子便受了暑氣。他的胳膊十分消瘦,一點點皮肉包住骨頭,若不是男人的骨骼生來就比女人粗壯,六公子的手腕說不定能和寶鏡比比纖細。
他的皮膚也很涼,夏季未過,正常人不會有這麼低的體表溫度。
說明整個人氣血兩虛,不是長壽之相。
寶鏡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可把了六公子的脈,她卻久久沒有出聲。
只因說不好。
六公子的脈象一點都不虛弱,反而十分強健。若不是寶鏡親眼所見這人身體狀況,像古代一樣隔著簾子請脈,她一定會以為那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太強健,就是異狀。
六公子的年齡應該比秦善存要大七八歲,四十往上的人了,除了國家級運動員和軍中勇士,沒有誰能保持那樣的年輕狀態。
而六公子的身體,的確又很破敗。
虧損到了,隨時都會油盡燈熄地步,搭配著這脈象,實在是太奇怪了。
寶鏡久不說話,六公子本人大概覺得無所謂,秦善存和幼荷都急死了。六公子不發話,幼荷不敢擅自詢問,秦善存卻沒有這個顧慮。
「侄媳婦,到底怎麼樣,你可說句話啊!」
這些年,他們聽到了太多次不如人意的消息,秦善存知道六公子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限,他對寶鏡的醫術不瞭解具體,對侄子秦雲崢的信任度很高。雲崢不會信口開河,他說侄媳婦擅長岐黃之術,那定然有獨到之處。
秦善存如今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很想寶鏡給他點希望,偏偏寶鏡遲遲不肯開口。
「噓,再等等。」
六公子沒有絲毫不耐,他一開始不願意看病,等到同意了,卻是極為配合。
這大概與他的性子有關。
等等?等什麼呢。
秦善存和幼荷一臉疑惑。
寶鏡在等另一個脈,若有似無,卻又的確存在的脈象,當她凝神去捕捉時,托了她六覺比尋常醫生敏銳,還真確切感覺到了那隱藏在強健主脈下的微弱脈象。
主脈是明珠,叮咚叮咚在滾動,次脈是珠玉滾動時的回音,若有似無。
寶鏡臉色頓時變得十分怪異。
秦善存都快急死了,眼巴巴望著寶鏡。
寶鏡哪裡肯說?
這種脈象,在中醫裡並不陌生,如珠滾玉盤狀的滑脈……是有喜了。
太荒謬了,六公子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懷孕?所以寶鏡不能說出口。
「有些古怪,六哥,換只手再讓我看看。」
六公子從善如流,寶鏡要換手診脈只是借口,她的醫學認知出了岔子,所以只能上外掛。太陰鏡隨著她心念而動,緩緩浮現在她面前,化作半透明的圓盤,是只有她才能看見的一汪圓月。
透過太陰鏡看去,六公子身體內的情況一覽無遺。
怪不得,只是出了一趟門,還是車來車往,六公子便有中暑跡象,他的身體內裡脆弱不堪,整個人就像一個紙糊的人偶。只要輕輕戳破外表的那層紙,整個人便會瀉盡最後一口精氣。
有些類似祁易水臨時前的狀態,又有本質上的不同。
祁易水是壽數已盡,靠著詭異的黃銅令牌,過著形同常人的生活。
六公子壽數沒盡,一身精血,卻好像被吸入看不見的無底洞中,詭異消失不見,身體從內裡掏空了,小小一場感冒,可能都會叫他丟掉性命。
「六哥,您剛才說,那種養生茶是常飲的,千年的人參您吃過,手臂粗的黃精您也吃過,甚至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靈藥……有這些罕見的聖品,放在懂得吐納練氣的修道人手中,說不定就要修成一個陸地神仙,可它們進了您的肚裡,卻全然沒有起到作用,實在是太怪異了。」
人的身體,又不是漏子,能漏掉所有的靈藥生氣。
就算是漏子,也總有那麼一點藥性殘留吧?
那是千年的人參,又不是千年的白蘿蔔,吃進去就化作廢物排出。一個人曾經若是服用過千年人參同等級的聖藥,身體總歸會留下點痕跡,就像堂嬸王月瓊,先天不足氣血兩虛,能好端端活到結婚生子,寶鏡就能推測出她幼時曾服用過不少名貴藥材。
六公子的身體裡,完全找不到殘留藥效。
寶鏡的表情變得嚴肅,別的不說,千年人參可能隔得太久遠,剛才喝得特製野茶,她和幼荷對打一場,都消耗不掉生氣,此時還覺得很精神。六公子明明陪同她一起喝了,坐在輪椅上動都沒動,卻在體內感受不到了野茶的生氣。
「所以我說,弟妹不必替我診斷了。」
寶鏡診斷出來的,其他醫生也有同樣的定論。
甚至連寶鏡沒有診斷出來的,也有真正的大國手看了出來。人,可以不認命,有時卻又不得不認命,他已經做好了隨時離世的準備。
自拜師馮堂學藝,寶鏡一路以來,還沒有遇到過如此挫折。
七十二針齊下,連叫西醫談之色變的「癌」,都在她手下痊癒,這還是第一次,她連辨證都沒搞明白!
「六哥,可否再喝一杯茶?」
六公子叫幼荷泡茶,果然又飲了一杯。
這次,寶鏡操縱著太陰鏡細細觀察茶水生氣的流向,果然發現了異常——絲絲白氣,被吸入了六公子額頭,眉心三寸之下,竟有一血紅的異物潛伏在那裡!
「……是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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