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媽媽拉著行李回來時,就看到院子裡裡外外,都乾淨的一塵不染,幾個丫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是在拚命地擦拭著傢俱,連犄角旮旯都不放過牙。
余媽媽覺得神奇,走過來遲疑的問:「小姐,這些人,真的這麼用心?」
陸玥梨隨口一笑:「我也不知道她們會如此自覺,一會兒記得打賞點碎銀子給她們。」
余媽媽心裡還是狐疑,但嘴裡也應下。
等到將屋子徹底收拾乾淨,行李也歸置好後,已經是晚膳時分了。
陸玥梨正在寫字,前院的媽媽卻跑來,說是夫人設宴前廳,為大小姐洗塵酢。
「去回你家夫人,我一會兒便到。」陸玥梨隨口說道,心裡卻禁不住生了些冷意,終究,要見她們了
前廳設宴,通常都是府裡來了遠道而來的嬌客,才會辦的小宴,陸玥梨離府多月,再回來,按規矩也是要辦一場的。
只是規模如何,就要看執掌家印的當家人怎麼安排了。
所以,當陸玥梨到了前廳,看到的卻是一副上不得檯面的簡陋小宴時,眼底的冷意,便深了。
余媽媽也沒想到楊氏竟然這麼當面的給大小姐沒臉,這樣的規格,只怕就是她娘家隨便來了一個庶女的表姑娘,都比這規格要好十數倍。
她們家小姐可是正經兒的相府嫡女,她卻如此侮辱小姐,簡直是欺人太甚。
比起余媽媽的憤怒,陸玥梨反而除了一開始的冷然後,倒是平靜了。
看著滿桌子的廉價菜色,她目光淡淡的移開,轉向首位上,那高高在上的楊氏,大概是懷了身子的緣故,楊氏穿了件喜紅色的衣服。
喜能克黑,懷了孩子的,最愛的便是喜慶的東西,以保孩子順利生產。
而楊氏的身邊,則坐著摸樣尚算稚嫩的陸心兒,自從幾年前家中敗落,陸心兒便一直賴在陸府不願離開,這幾年下來,她倒是養的越發水靈了,一頭烏黑的髮絲,柔曼光澤,那水潤般的眸子含情脈脈,這樣一個水做的人兒,也難怪少年時的顧傾堯已經把持不住。
與自己常年喜淡的冷漠相比,這個陸心兒,只怕便是男人最喜歡的摸樣。
重新看到這張自己恨之入骨的容貌,陸玥梨並沒有什麼異常,實際上,她從沒來有將陸心兒放在眼裡過,她背著她與顧傾堯苟且的時候,她雖氣憤,但是心裡恨得更多的確實顧傾堯,這個心甘情願被外面的女人迷惑的,意志不堅的男人。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讓她放鬆戒心的女人,手段卻如此凶厲。
想到前世,自己的孩兒一口一個母后,親熱的喚著她,她心底的冷意,便止不住的溢出。
陸心兒,你可知道你欠了我多少,不知今世,你又能償還多少?
心裡的情緒,陸玥梨並非放在臉上,她面上笑著,望著楊氏,眉目一片清朗:「楊姨。」
楊氏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陸玥梨還能心平氣和的招呼她。
因著一個續絃的身份,陸玥梨叫她,向來不是叫母親,只叫她夫人,這次,居然叫她楊姨,記憶裡,只有一次是在陸嚴的呵斥下。
陸玥梨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叫了一聲,叫的時候,眼神,還恨不得將她吃了似的。
這次,她卻笑著。
心裡狐疑,嘴上,楊氏卻和氣的道:「我這是多久沒聽到梨兒你這麼喚我了,倒是嚇了我一跳。」說著,她指指自己身邊的位置,道:「快過來坐下,讓楊姨好好看看你。」
陸玥梨娉婷的走過去,在路過陸心兒時,眉目抬了抬,偏頭看了她一眼。
陸心兒向來不喜歡陸玥梨,見她停在自己身側,再不願意,也還是偏了個身,笑瞇瞇的望著她道:「表姐。」
「心兒,你來我府中幾年了?」陸玥梨突然含笑著問。
陸心兒不知她為何突然問這個,眉心跳了一下,還是回答:「表姐,已經有三年了。」
陸心兒的臉色頓時慘白,她怎麼也沒想到,陸玥梨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樣極具侮辱性的話。
她咬了咬舌尖,極力的沒讓自己將怒氣擺在臉上,她握緊拳頭,壓制著心口的憤恨,乾澀的笑道:「那時候,承蒙表叔,表嬸不棄。」
陸玥梨不置可否,又問:「你可還記得,那時候,我與你第一次見面,我說了什麼?」
陸心兒當然記得,記得一清二楚,記得就算化成灰骨也不能忘去。
那時她行為粗鄙,摸樣也不好,孫氏叫了陸玥梨來吃飯,她就站在人群裡,陸玥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問:「又是誰買回來了的丫鬟?怎麼現在咱們府裡,連乞丐也收了?」
當時陸玥梨話一說出來,她便忍不住哭了,之後知道了她的身份,陸玥梨倒是道了歉,可是眼裡的疏離,卻也是明明白白的。
後來吃飯的時候,她因為餓久了,吃多了,陸玥梨似乎是非常嫌棄她,她夾過的菜,她都不吃,最後匆匆食了幾筷子,便告退了。
那件
事,幾乎就像一根刺,紮在陸心兒的心口上,但凡看到陸玥梨一次,她便能想到當時的情景,這幾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告訴自己,只有真正站到陸玥梨頭上那天,她才能像她以前對自己那樣,羞辱她,踐踏她,讓她看看,風水是不是輪流轉的。
這會兒不堪的往事又被拉出來說了一次,陸心兒心口起伏,眼看已經快憋不住了。
陸玥梨卻輕輕的道:「看來你是不記得了,不過我還記得,當時你還什麼都不懂,是個沒長開的小蘿蔔,現在倒是出落的水靈漂亮了,不過,你可記得,我為何第一眼,就以為你是乞丐?」
陸心兒死命的眨了一下眼睛,將憤恨的淚光嚥了回去,牽起一絲笑容,咬牙切齒的道:「是我的穿著……」
「不。」陸玥梨輕輕摸了摸她輕柔的髮絲,指尖索繞住了股,緩慢的揉捏著,淡淡的道:「是你就像,不管是穿什麼衣服,你骨子裡就透著一股乞丐的味道,很臭,很酸,就像你看我的眼神。」說到這兒,她慢慢傾身,嘴唇附到她耳邊,低緩的道:「現在也一樣,心兒,我的好表妹,姐姐進屋這麼久了,作為妹妹,怎的也不起身相迎呢?是覺得姐姐不配你的服禮,還是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你便是與楊姨,平起平坐的了?呵?平起平坐?就真當父親會為了你休妻?就算父親對你有點意思,你可要記清楚了,你是他的晚輩,你是我的妹妹,不該有的念頭,就別妄想了。」
說完,她這才慢慢的起身,抬高下顎,婀娜的走到楊氏身側,平靜的坐下。
而楊氏,在聽到「父親對你有點意思」時,眼中的震驚,已經怎麼掩,也掩不住了。她看著陸心兒,指尖緩緩在袖中收緊。
陸心兒在聽到陸玥梨後面的話時,也愣住了,她和表叔,怎麼可能的事?這陸玥梨分明就是污蔑她。
可現在,對上楊氏猜忌的目光,陸心兒心裡一驚,很想解釋,自己與表叔並無關係,可是這會兒在場這麼多人,她若是當眾解釋,又成什麼了。
她又氣又怒,看陸玥梨的目光,滿是恨意
這一餐飯,楊氏原本是想羞辱陸玥梨的,但陸玥梨的一番話,她現在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只盯著陸心兒,越看,越覺得心裡發楚。
這個陸心兒又是示弱又是討好的在自己身邊這麼久,若是真的心裡惦念的是陸嚴的話,那自己算什麼?給他們鋪路的紅娘?
楊氏自己也是貧苦出身的,她很清楚貧窮的人,會有多少***,又會為了***,做多少事。
她自己頂替孫氏,霸佔陸嚴,成為了陸府的當家人,可難保,等她人老珠黃之時,不會有第二個人,再來取代她。
往日的楊氏,也算是機敏精明的人,可是對上自己奮鬥大半生才搶來的陸夫人之位,卻是眼裡容不下半點沙子。
一餐飯的時間,過得很快。
陸玥梨離開後,楊氏屏退了左右,倏地站起來,一巴掌扇在陸心兒臉上,看著她捂著小臉,泫
然欲泣的摸樣,更是氣得渾身發抖:「說,你到底做過什麼!」
陸心兒知道楊氏善妒,府中陸嚴的姬妾,被她弄得死的死,殘的殘,一個能看的都沒有,這樣一個對男人霸道凶厲的女人,怎麼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與自己信任的晚輩有所苟合。
她急忙跪下,連磕了好幾個頭,哭嚷著道:「沒有,我沒有,嬸子,那明顯就是陸玥梨那小賤人在挑撥離間,您要是信了她的話,豈不是如了她的願?」
「她的話是真是假,我自會分辨,但陸心兒,你給我搞清楚,看清明你自己是什麼身份,不要再讓我聽到半點閒言碎語,否則,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陸心兒哭得更加傷心了,哽咽著表忠:「嬸子明明知道,我與三皇子早已……為何還要說這些話來侮辱我。」
一個是年少俊朗的皇子,一個是年過半百的長輩,就算是閉著眼睛選,她也不會選錯啊。
可楊氏卻不這麼想,有多少女人,一生是只跟一個男人的?
就算是她,在陸嚴沒答應娶她進門之前,她與別人,也曾有過暗湧,聰明的女人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尤其是在前途艱難的情況下。
陸心兒十三歲就敢跟三皇子苟合,這樣一個無視貞潔的女人,又是什麼做不出來的。
她自己,也是在十六歲那年,才將初次交給了陸嚴,這陸心兒,比她當年更狠得下心,她又怎敢放鬆警惕。
越想越清明,楊氏面上的冷意也更重了,她想到陸玥梨與陸心兒的關係,都是同齡人,為什麼關係會這麼差?
這次回來,陸玥梨更是不惜當面羞辱陸心兒,這又是為什麼?
莫非,就是因為陸嚴與陸心兒的關係?
人的心思就是這樣,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會生根發芽,隨風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