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下午的比試正式開始。
上午擂台賽的前三甲與名門大派一起抽籤,抽到簽相同者進行比試。比試共分六個小組,每個小組間決出的第一進行下一輪抽籤,以此決出前三。這前三甲之間再進行最後一輪抽籤,抽到比試的兩人決出勝者,再與未抽到比試者進行最終決戰。
抽籤處,羅峰擠過人群找到竺幽,有些羞赧般撓了撓頭,長滿絡腮鬍子的臉上浮現出與他的粗獷氣質全然不同的紅暈。
竺青已背轉身忍住了笑。
「那個,竺姑娘,上午的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羅某不是故意看輕你,只是……」
竺幽嘴邊噙著笑,看向他的目光溫和而坦誠,出口的聲音也如流淌過山間的溪水,清澈而靈動:「只是看我是個女子,下意識地就判斷了高下。」
羅峰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著不知該說什麼。
竺幽噗嗤笑了一聲,在他肩上拍了拍,神色間全無女兒家的扭捏,倒是比他這大漢更多了幾分豪氣。
「羅大哥不必過慮,女子習武本就不尋常,我可以諒解的。」
羅峰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抱拳道:「姑娘果然非尋常女子,羅某佩服,若是賽後有時間,羅某想請姑娘吃頓飯,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哦,當然,還有令兄也一起。」
這長相清俊的男子一直站在她身側,關係親密卻又無男女之間的曖昧,羅峰便想當然地覺得,那是她的兄長。
看一眼一直憋著笑的竺青,竺幽爽快應了,隨後告別,各自抽籤去。
抽到的是第三組五號。竺幽的視線略過黑壓壓的人群,正掃到不遠處舉著簽揮舞的羅峰在向她微笑示意。
不跟她一個組,他很是興奮嘛。
「這裡的比試可不同於上午,各大門派掌門人也會參加,當心些。」竺青清潤的嗓音響在耳畔,她抬頭,他與她對視一眼,仍舊似笑非笑地看向遠處。
「嗯。」
對自己的武功,她向來自信。因悟性極高,很早的時候師父就開始教她習武。幼時同伴少,竺青便與她一同習武,然後與她對招。變故之後,她更勤於此道,這麼多年下來,雖少與人比試,她也有足夠的自信。那自信,來自於對師父的信任,他那樣嚴苛的人,也頻頻流露過對她的讚賞,那麼自己必然不會差。
從竺青站的位置,能清楚看到第三小組的比賽。
此時與她對戰的是個華山派的弟子,身形高挑,抱著劍站在台上,頗有那麼幾分名門大派的風姿。
見到竺幽的一瞬,也是明顯的驚訝,但到底是名門弟子,很快就收斂了,相互打過招呼後,禮貌出手。
還是能看出,那男子手下留了情。竺青抱胸站著,手指一下一下敲擊在臂膀處,又是一個被她外貌欺騙的人……唉。
他想起自小陪她練武的那些日子,仗著自己是個男孩,力氣上有優勢,他便下意識地讓著她。而她卻從不留情,在看出他的意圖後,眼神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而後使巧力,讓他一次又一次敗在她手下。
後來,他已能清楚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那絕對是危險的信號啊。
就如此刻,他在她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在心裡為那華山弟子默哀了幾分,在心中報了個數字。
三招。不出三招,這弟子必會為他的錯誤決定而後悔。
伴隨著砰的一聲響,他再抬眼看去,台上那華山弟子一臉不可置信地摔落在地,面前的女子優地收回長鞭,精緻的瓜子臉上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看著他溫和地笑著,那笑容乾淨而美好。
「安寧派竺幽勝——」
男子有些黯然地站起身,自己勤學苦練多年才得到了這次隨師父參加武林大會的資格,沒成想竟敗在了一個女子手裡。
但他也不是小肚雞腸之人,自然懂得人外有人。收起臉上的黯然,像竺幽隔空互見了禮,挺直了背脊走下去。
下一場是別人的比賽。
竺幽與竺青在旁邊酒樓找了個位子坐下,喝茶嗑瓜子。
「第一次參加武林大會,感覺如何?」竺青手中托著茶盞,兩指併攏握住茶蓋時不時地擦過茶杯邊緣,修長的手指與手中淡青色的骨瓷杯,彷彿渾然一體。
看了這麼多年,竺青的手還是這麼好看啊!飛快地在他手上摸了一把,她若無其事地望向窗口。
竺青有些哭笑不得,他家小姐的鹹豬手,可真是越來越光明正大了。
見他沒反應,她才托著腮緩緩開口:「那些所謂名門大派,其實也不是那麼強,而那些被他們看不起的小門派,也有厲害的。」
她將視線淡淡投落下去,遠處的四號台上,羅峰正舞著短刀與一名青城派的弟子比試。
纖細的手指迅速撥開瓜子往嘴裡一扔,她面上隱隱有一絲笑意,「喏,他要贏了。」
午後的陽光格外耀眼。兩人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因背著光,視力又極好,幾乎能看清遠處台上比試的兩人的一招一式。
果不其然,又過了四招,那青城派的弟子捂著肩部,像是受了傷,羅峰的短刀穩穩地架在他脖子上。
「這個羅峰,倒是個人才。」竺青淡淡掃過她的臉,抿著唇喝了一口溫熱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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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嗯。這個朋友,交得。」竺幽嬌俏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低頭剝瓜子,神情認真而專注。
很快就到了她的下一場比試。
對戰華山派掌門。
拿著簽的手有一瞬的停滯,竺幽失笑,這是徒弟吃了虧,師父要來討回公道了呀。
未及多想,她已一個縱身跳上台,穩穩當當地停下,眼角的餘光似乎還能掃到,方才敗在她手下的那個華山弟子,正一臉期盼地看著對戰的方向。
對面是個硬朗的男子,有些花白的鬍子,劍眉星目,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她恭敬地抱拳,自報了名號。
那華山掌門卻是不領情,哼了一聲,顯然不將她放在眼裡。
他倒要看看,能讓自己的得意弟子三招之內落敗的,是怎麼樣一個人。
然而在看到她的一瞬,他便自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女人,一個女人而已,自家弟子定是被對方的皮相迷惑了。心意一定,他沉下臉,手中劍朝對方直直攻了過去。
竺幽靈活閃避,她不知道這掌門何處來的怒氣,但略一思索也明白了,於是嘴角噙了笑,不慌不忙地躲避他凌厲的攻勢。
這笑在華山掌門眼裡看來,又是另一種意味了。
攻勢一滯,他右手執劍橫過肩膀上方,左手兩指併攏在劍身上緩緩滑過,眼裡閃過一絲鋒芒,再出手時,是與之前全然不同的狠厲。
是,狠厲。台下的弟子暗暗心驚,師父竟然,下了死手。他掌心有薄汗滲出,看向台上那姑娘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小心啊。
竺幽也注意到了這華山掌門陡然狠厲起來的攻勢,每一劍都對著她的要害而去,每每她一躲,對方便在她預備閃身的下一個位置等著他。
不愧是華山的掌門!
可心胸卻著實窄了些。她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身子高高躍起,穩穩站於檯子的一角。
左手溫柔拂過鞭身,右手腕一翻轉,勁氣凝於鞭身,下一瞬人已朝著華山掌門飛掠而去。如同一尾絳紅色的魚,姿態優美而從容,台下人呼吸均是一滯,這是什麼武功路數,從來也沒見過。
華山掌門看著女子飛速而來的身影,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哼,花拳繡腿。舉著劍迎了上去,直朝女子面門而去。
那女子卻突然一個閃身,手中的鞭子也似有靈性一般,軟軟地向旁邊偏了過去。他很快轉了個身,朝方才掠向自己右側的女子刺出一劍。隱約有女子的嬌笑聲傳來,他聽到台下人們的驚呼聲,下意識地一轉頭,女子已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左前方,身形快如閃電,他腳下一滯,欲再攻時,脖子上異樣的觸感迫得他停下。
那個喚作竺幽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那裡,巧笑嫣然,看起來全然無害。可自己,卻敗在了這樣一個無名小卒手下,況且,還是個女子。
「前輩,承讓。」
鞭子鬆開,女子輕快地步下檯子,華山掌門的臉,已黑成了炭。
華山派,於當天下午便踏上了回程。而安寧派竺幽這個名字,在人群中迅速傳開來,傳言越來越誇張,到最後,竟演變成了她竺幽擁有蓋世神功,一招之內大敗華山掌門。
韓無期處理著面前弟子的傷勢,聽到他的描述有一瞬的愣神。
竺幽。
門外響起舉辦方的報數,他繼續著手上的動作,淡然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很快就將這個弟子的傷勢處理好。
心房的某個位置,卻好像被什麼撓了一下。
視線微微向外,不經意撞上某道陰冷的目光,程復一臉陰鷙,此刻也與他一樣沒有傷者需要診治,兩道視線在空中相撞,那張有些陰柔的臉上,悄然勾起一個冰冷的笑。
到目前為止,兩人診治的傷者仍是一樣的。
有下一個傷者進來,韓無期淡淡移開視線,全心投入進去。
這般無所謂的形容,落在程復的眼裡,與挑釁無疑。
眸光浮動,更多了幾分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