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和車伕準備好了?」放下筷子,韓無期看向竺幽,她今日換了件暗紅色的長裙,外配一件滾金鑲邊坎肩,鮮艷的色澤襯得她膚若凝脂的臉愈發白皙,微卷的睫毛將好看的杏目溫柔覆蓋,一抬眼便是一番風情。
「嗯,無期放心,一定不會耽誤你的事。」兩手搭在桌沿,女子眉眼彎彎地看他,頭頂一支紅玉簪子在照進廳堂的日光下透著溫潤的色澤。
「多謝。」黑眸淡淡掃她一眼,語氣淡漠而疏離。
「無期……」
男子淡漠的眼神無聲地掃向她,竺幽保持著微笑的姿勢,暗暗在心裡重複:「矜持,矜持。」唇角上彎,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沒事。」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出去,長身玉立,一襲白衣,長髮由碧玉冠綰至頭頂,幾縷髮絲在微風中飄揚,而後那個剪影迅速地消失在了門外。
見他走了出去,一身絳紅色的身影垮下肩膀,自己已經足夠矜持了吧,為何無期還是這麼冷淡?自己都已為他洗手做羹湯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看著飯桌前吃得異常緩慢的眾人,她好奇地拍了拍二黑的肩膀,「好吃嗎?」
嘴裡含了一口粥,二黑眼含熱淚地望著她,已然被鹹得說不出話來。
「好吃就慢慢吃啊,別噎著。」她對著桌旁眾人輕道,自己果然還是很有做飯的天賦的嘛,看這些人吃得,都快感動得落淚了。
她本想堅持著再做一頓飯,可一來自己是初學,而來二黑等人勸了她將近一上午,無非是些寨主雄才大略,實在不該將時間浪費在廚房裡之類的話。
不過最有說服力的還是梅娘那句:「要矜持。」
矜持,凡事不可過,為他做一頓早飯是矜持,連著做兩次意圖便太明顯。
她欣然允了,轉身去檢查新買的馬車。
二黑等人這才鬆了口氣。
太陽漸漸向正空的位置移動。
韓無期略收拾了行李,舉步走到馬車旁。
二黑等人嘴裡叼著狗尾巴草,閒閒倚在門邊看他。馬車的車轅上已坐了個人,戴著大大的斗笠,寬大的外袍遮掩著,看不清容貌。
他抬頭望了望天邊正盛的日光,再看面前這車伕的裝扮,沒有開口問。
反正這山寨的人看起來都很奇怪。
那個一貫聒噪的女人倒是沒有出現。也好,他慶幸著,抬腿上了馬車。
這車伕一路都沒怎麼說話,駕車的技術倒是不錯,一路行來都未有什麼顛簸。
他靠在安靜的馬車內,閉目養神了一會,思及此次醫術大會。
醫術大會每三年一次,與江湖上的武林大會同步。江湖人比武,難免有下手不知輕重的,醫術大會的很大一部分比試對象,就借由這些在比武過程中意外受傷的人進行。
百草谷的名聲也由這比試傳遍江湖。
他那歸隱了的師父,便是攜著百草谷的名頭,在醫術大會上蟬聯了五屆的榜首。到他接手百草谷時,其他各個醫者本想借此機會顛覆百草谷的地位,卻不料年紀輕輕的他,憑著一身出色的醫術,硬是延續了師父的風頭,連續兩屆奪得第一的名頭。這麼算來,百草谷第一的位置,已持續了二十一年之久。
也因此,即便百草谷的規矩定得不近人情,每日仍有排著長隊的人候在谷外,為了那前十的名額爭得不可開交。
此次比試最大的變數,應該算是江湖上新出現的一個神秘組織,醫仙堂。如此猖狂的名字,與百草谷相似的作風,一切都彷彿是刻意模仿,但偏偏他們醫術也不差,兩年多的時間裡,單就在求醫者的意向中而言,醫仙堂已經分去了百草谷將近一半的患者。
他從不喜與人攀比,但那個組織,早已在江湖上放出話來,要取代百草谷在醫術界的位置。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碰上過對手了,他倒是對這醫仙堂很有些興趣。
譁眾取寵,亦或者是有真本事,他很想看看。
馬車突然猛地顛簸了一下,他皺了皺眉,想起一個嚴肅的問題。
這馬車伕太過安靜,以至於他甚至沒有交代過去向。
掀開簾子,眼前是全然陌生的景色。
「這位兄弟,不知這是何處?」清冷而有禮的聲音。
那車伕將斗笠往下壓了壓,微微偏過頭,只露出一個弧線優美的下巴,聲音粗啞而低沉道:「……不知。」
「你可知道我要去何處?」
「……不知。」
韓無期:「……」
長腿一跨,他下了馬車四顧,極目遠眺,視線所及之處皆是青黃交接的野草,在風中上下翻動,宛若波濤。
算了算時間,離出發不過半個時辰,料想不會走得太遠。
「往那邊去點。」
車伕聞言,默默往邊上挪了挪,給他空出一點空間。
他在車轅上坐下,眼神掃過邊上的車伕,他好像又把帽簷往下壓了壓。
畢竟自己沒與人家交代,也怪不了別人。可是正常情況下,難道車伕不該問一下要去的地方?沉吟片刻,他淡淡開口,「先往回走吧。」
那人聞言立馬揮動手裡的長鞭,前方通體烏黑的駿馬撒開了四條腿飛快往前奔去。
因這次行路速度加快,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已到了木蘇山下的鎮子。正是飯點,加上早上實在也沒吃什麼,他與車伕交代了一聲,自己下車往最近的麵攤走去。
經過早上那絕無僅有的口感鍛煉,他深深覺得,此時這簡簡單單的一碗麵,簡直是珍饈。
「老闆娘,我的面怎麼還沒好!」
「就是啊,今天怎麼這麼慢!」
一旁被喊的老闆娘卻似渾然不覺,站在早已煮沸的一鍋水前許久,愣愣地看著韓無期,一雙眼一瞬也不瞬。
這公子模樣長得真不錯。
飯量似乎也不錯,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吃了兩碗。
似乎也挺好養,這麼簡單的一碗麵就能滿足。
她有些嬌羞地上前,將聲音放到最柔道:「這位客官,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是在趕路吧?」
韓無期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但出於禮貌還是點了點頭。
老闆娘突然低下了頭,聲音柔得能擠出水來:「小女子尚未婚配,不知客官……」
韓無期看了看她已有淺淺皺紋的臉,默默別過臉打斷了她:「老闆娘,你這面不錯。」
老闆娘的臉瞬間如熟透了的蘋果,絞著手指無所適從。
未待她開口,韓無期接著說:「麻煩老闆娘再來一碗吧,我要帶走。」
像是得了最大的鼓舞,老闆娘火速回到鍋前,下面,攪拌,放肉,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出鍋。無視其餘桌上不滿的吵嚷聲,她將面挑到一個輕一些的碗裡,順帶蓋了個蓋子。
別過臉不好意思看他,老闆娘無限嬌羞地將碗遞到他面前,柔聲道:「客官,飯錢就不用給了……」
嘴角抽了抽,韓無期接過面,扔下一句「多謝」,人已閃身到幾步之外。
老闆娘尚顧著嬌羞,再抬起頭面前已經空無一人。
「人早走啦,還看什麼呢!」
「就是啊,快下面吧,還做不做生意啦!」
頭上猛地被敲了一下,她回頭,剛才走開了一會的老闆正滿臉怒氣地看著她:「不好好做生意發什麼呆呢,死老婆子!」
怒狠狠地瞪他一眼,嘴裡低罵一句「死鬼」,她又回到了鍋前。
可是剛才那個少年郎真的好俊俏啊,若是自己還未嫁該多好……
竺幽在馬車上呆了片刻,便下車走動以舒緩腿上的酸麻。
將斗笠微抬了抬,遠處是熙熙攘攘的市集,正是飯點,到處都是在吃飯的人。
肚子很合時宜地叫了兩聲。
出門前,遭到了很大的阻力。為首的二黑和石柏攔在她面前,好說歹說都不同意她就這麼陪著一個小白臉出遠門。
最後,是她答應按時給他們送信,並且一旦竺青回來就立刻回來,才好不容易說服了眾人。
肚子好餓,早知道就讓梅娘做點點心路上帶著吃了。
好想去不遠處的攤子要一碗麵……
算了,無期說不定馬上就回來,萬一他回來的時候她不在就不好了。
就這麼忍著餓在車轅上坐了許久,久到再慢一步她就忍不住要跳下去找吃的了。
面前突然伸過來一個碗。
熟悉的清冷聲音:「吃完再走吧。」
她接過碗,將蓋子掀開,撲面而來的香味讓她瞬間感動。
還這麼多肉,肯定是他特意讓人多加的。
啊啊啊,這個男人怎麼這麼體貼!
剛張大嘴,心裡猛地響起梅娘的聲音:「要矜持!」
小口小口地吃著,她將頭低到不能再低,一面吃一面笑得肩膀顫動。
韓無期在一旁默默看了她一會,那個竺幽果然連找來的車伕都很奇怪。
有他在一旁指路,馬車走了一個下午,終於在落暮十分趕到了芳草鎮。再走兩個時辰,應該就能到醫術大會的舉辦地點,花都。
因為武林大會和醫術大會將近,這鎮子上到處是趕著比試而在此稍作休息的人。
接連問了好幾家客棧,得到的都是客滿的回復。
因此當問到最後一家如意客棧,掌櫃的說還有一間房的時候,他很爽快地就要了。
「在此休息一晚,你睡外間。」聲音清冷而淡漠。
「好。」聲音低沉,寬大的斗笠下一張如花的容顏默默勾起了唇角。
一間房。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