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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飛來橫禍 文 / 昌如

    聽了這話,伊塔只覺得心情舒暢,有一種雲開霧散的感覺。她感激地說道:「多謝師父,伊塔明白了。對了,師父身體不適需要休息,弟子就不多打擾了。」

    「去吧,」玄奘溫和地說道,「幫師父把門帶上。」

    幾個沙彌和手力在一個房間裡聚成一堆,天南海北地聊天。想到不久以後就可以到龜茲了,大家的心情都很輕鬆。

    「大綾丟了也好,」道緣開心地說道,「馬匹不用馱那麼多東西,就可以用來馱人了。」

    「你這個懶骨頭!」道信剛剛挨了師兄的奚落,回轉身便開始取笑自己的師弟,「走不動路了是不是?」

    「誰說我走不動路了?」道緣抗議道,「只不過有馬騎,幹嘛非要走路?」

    「對,有馬騎就騎馬,走得更快些,」道通邊說邊站起來,「你們聊,我去客房,看看師父去。」

    看著道通出門,道信對道緣說:「你瞧道通比你還小一歲,多懂事!」

    「你還說我呢,你的年紀不更大?」道緣一點兒也沒跟他客氣。

    而在另一間屋裡,御史歡信搖著頭,遺憾地說道:「唉,真想去看看賽裡茲和他的那個女人。」

    安歸在一旁笑道:「御史大人想幹嘛?莫不是也想去找那女人借錢,好買些大綾送給葉護可汗?」

    「阿彌陀佛,這我可不敢,」歡信趕緊擺手道,「有沒有禮物送給葉護可汗倒不是最要緊的,反倒是我們去找賽裡茲的女人借錢,那賽裡茲若是一心疼,再有個什麼好歹,豈不罪過?」

    安歸和另外幾名手力哈哈大笑。

    然而幾個時辰之後,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幾十名官差晃動著手中的鐵鏈,浩浩蕩蕩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客棧的院落本來就不大,被這群人擠得滿滿當當。

    道信走出屋,剛問了一句:「你們找誰?」就聽得「嘩啦」一聲,一條粗重的鐵鏈已經鎖住了脖子。

    這一下,客棧裡頓時炸了鍋——

    「幹什麼幹什麼?」沙彌手力們一擁而出,七嘴八舌地質問道。

    道信掙扎著:「你們是誰?憑什麼抓我?!」

    心裡卻直惱火,要是我現在能有受傷前一半的功力,也不至於被他們一下子鎖住啊!

    差人喝道:「你這個假和尚,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清楚嗎?」

    「我做什麼了?」道信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邊吵吵嚷嚷,正在客房裡睡覺的玄奘也被吵醒了。

    「外面出什麼事了?」他問正趴在窗邊往外看的小弟子道通。

    道通回過頭,說道:「師父,外面來了好多官差,拿大鐵鏈子把二師兄給鎖住了。」

    「什麼?」玄奘吃了一驚,趕緊披衣起身——這個道信,可真不省心,剛安頓下來就給我惹禍!

    院子裡的熱鬧還在繼續,由於官差那邊人數眾多,而這邊功夫最高的道誠、索戈和帕拉木昆三人又在外面買馬還沒回來,幾個急性子的手力剛一動手,就被官差們一擁而上,打得東倒西歪,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就你們這兩下子,幹壞事都還不夠格呢。」幾個官差輕蔑地說道。

    道信急了,一邊大聲叫罵,一邊拚命掙扎著想要掙脫鐵鏈,可他現在的功力也就比道緣道通強一點兒,根本沒有能力自保。不掙扎還好,這一掙扎,鐵鏈鎖得更緊,令他不由得大聲咳嗽起來。

    官差笑道:「就這點本事還使倔?你給我走吧!」

    說著用力一拉,道信腳步踉蹌,差一點被拽倒在地。

    正在拉拉扯扯之際,忽聽得一聲清越的佛號聲傳來:「阿彌陀佛!敢問檀越,為何抓我弟子?」

    差人們立即停了下來,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年輕僧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覷,幾個人開始意識到,他們是不是抓錯了人。

    「你叫玄奘?」停了一會兒,一個差人走上前問道。

    「正是。」玄奘合掌道。

    「嘿嘿,」差人上下打量著他,「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樣,又跟那個大唐的玄奘法師同名,只可惜是個骯髒角色。」

    「喂!你說什麼呢?」道緣怒道,「我師父就是大唐來的玄奘法師!」

    「就是,這世上又有幾個玄奘法師?」道通也說。

    差人們卻只管冷笑:「大唐來的玄奘法師會殺人越貨,拐帶婦女麼?有人告了你們,跟我們走一趟吧。」

    玄奘暗暗吃驚,但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是一個叫賽裡茲的商人告的狀吧?」

    「不錯!」那差人道,「賽裡茲說,你們洗劫了他的商隊,還搶走了他的女兒。」

    「呸!」伊塔也跑了出來,「誰是他的女兒?」

    「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赤朗一臉不屑地說道,「這般容貌的女兒,他生得出來嗎?」

    安歸在一旁,笑著插嘴道:「就他那模樣,不是咱小瞧他,他若能生出這樣的女兒,騾子也能下出小馬駒來了。」

    差人們卻並不反駁,他們都瞪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伊塔:「乖乖!果然有個漂亮女子!我們原本還有些不信呢。」

    「有女子怎麼了?」道誠牽著幾匹馬從門外進來,邊走邊說道。

    索戈與扛著帳篷的帕拉木昆也跟隨在後。

    道緣大喜:「大師兄,你可回來了!這幫傢伙冤枉我們!」

    他用胖胖的手在這些官差中一劃拉。

    「我們都聽到了,」道誠冷冷地說道,「居士家的女孩兒,要回鄉投親,我們正好順路,帶她同行一段,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多著呢!」差人冷笑道,「若是帶著投親,馬隊中至少應該再有兩三個女僕陪伴才對,就這麼一個女孩兒,呆在男人堆裡,那不是羊入虎口嗎?」

    差人們全都邪邪地笑了起來,伊塔氣得滿眼含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再說了,」另一個差人看著道誠等人新買的馬說,「你們這些僧人,哪來的錢買這麼多好馬?」

    「這錢是我們化緣得來的。」道誠說。

    「好得很吶!」差人道,「有人的地方冒充和尚化緣,沒人的地方當馬賊搶劫,這買賣做的倒挺精。」

    「胡說!」道緣氣憤地喊道,「你們才是馬賊呢!」

    「好了好了,」差人一擺手,不耐煩地說,「不跟你們這些假和尚多廢話了。我們只管拿人,有什麼話,到堂上去說吧!」

    「好哇!」道誠一回來見到這架勢,心裡早窩著一團火,當即提起齊眉棍,站到了他們面前,「有本事就來拿吧!」

    「道誠,」玄奘伸手止住弟子,「有理不怕辯,就隨他們走一趟吧。」

    「不行!」歡信卻嚥不下這口氣,「我是堂堂高昌國的特使,怎麼可以讓這些鼠輩說拿就拿?就算是龜茲國王親自前來,也不敢這般對我!」

    差人歪著腦袋打量著他,滿臉都是鄙夷之色:「哪裡來的冒牌特使?還敢要國王親自來迎!跟我走!」

    說罷「嘩啦」一聲,鐵鏈不由分說地鎖上了脖子。

    「喂!你們有沒有搞錯?」歡信拽著鐵鏈大罵道,「我真的是高昌國的特使!」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回答他的只有差人們的冷笑聲。

    客棧外面栓了數十匹馬,還停著一輛馬車,這是差役們專門為伊塔準備的。幾個差人不顧伊塔的哭喊掙扎,硬是將她強行塞到了車中。

    聽著車內伊塔的哭聲,玄奘只能在心裡暗暗歎氣。

    這小女子,實在是多災多難哪。

    差人們將這支奇特的隊伍帶到一座西域風格的官衙前。這時,打裡面出來幾個人,跟差人們打著招呼,然後,又嘀嘀咕咕地不知說著什麼。

    「大人,他們在說什麼?」索戈小聲問歡信。

    歡信哼了一聲:「他們說,這麼多的手力,看上去還都挺健壯,倒也能賣個好價錢了。」

    索戈的手指立時捏緊,恨不能立即上前去打一架。

    伊塔垂下頭,傷感地說道:「都是我不好,給大家帶來那麼多煩惱……」

    說到這裡,眼淚撲簇簇地流了下來。

    玄奘看著她,輕輕誦道:「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

    伊塔若有所悟:「多謝師父開示,伊塔明白了。」

    這時,幾個差人走了過來,將玄奘、伊塔以及御史歡信這三人帶進了官衙。

    至於四個小沙彌還有手力們,則暫時和馬匹財物關在一起。很顯然,這裡的人已經將他們當做財物來看待了。

    「女兒啊!你可回來了,阿爹想死你了!」賽裡茲一看到伊塔,立即誇張地張開手臂,撲了過來。

    伊塔皺著眉頭躲開了,雖說自己身上的衣服並不乾淨,也不能被這個骯髒的傢伙給抱住了。

    賽裡茲這一下子撲空,還想再來一次,他旁邊的一個女人卻突然厭惡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倒像是一道命令,賽裡茲立即縮了回去。

    這大概就是前日在路上,賽裡茲說的那個女人吧?御史歡信很感興趣地打量著她——這女子身著一件玫瑰紅的緊身上衣,領口開得很低,露出豐滿的胸部,一雙比桃花還要媚的眼睛勾人心弦;下罩粉紅煙紗裙,逶迤拖地,腰間繫著一條金絲軟煙羅,更顯的體態修長妖妖艷艷勾人魂魄。

    乖乖!歡信心想,她該有三十多歲了吧?怎麼看上去卻比很多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還要迷人呢?真想不到,賽裡茲這樣一個猥瑣不堪的傢伙,居然還能勾搭上這麼個女人,他倒真是艷福不淺!

    那女人的目光原本一直在伊塔身上轉來轉去,但歡信那兩道目光太熾熱了,還是被她感覺到了,她不禁轉過頭,朝這位高昌特使噯昧地一笑。

    「我的女兒!」賽裡茲已經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開了,「你原諒阿爹吧,阿爹錯了,阿爹再也不賣你了!跟阿爹回家吧。」

    這一番動情的演說,任誰都覺得他是真心實意地向女兒懺悔,請求女兒的原諒。

    「好了,別耍大小姐脾氣了,」城官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就算你阿爹當初想賣你,那也是逼不得已。你的命都是他給的,他賣你又有什麼不對?何苦要跟一個假和尚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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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師父不是假和尚!」伊塔哭道。

    「不是假和尚才怪呢!」那個妖艷的女人又把目光轉向玄奘道,「一個和尚,長成這個樣子,嘖嘖,真是罪過……」

    「阿彌陀佛。」玄奘無奈地合掌道。

    「我師父是真和尚,他要帶我去龜茲找我的親生父親!」伊塔說著,又用手指著賽裡茲道,「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父親!他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

    「好了好了,不要再編了,」城官不耐煩地說道,「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本官見得多了!」

    說到這裡,他銳利的目光望向玄奘:「你這賊子,為何冒充大唐高僧,殺人越貨,搶奪民女?」

    原來我竟有這麼多的罪名!玄奘苦笑著搖頭:「大人,貧僧真的是唐僧玄奘,要去婆羅門國取經求法,身上有中原戒諜可以證明。另外,這位高昌國的御史大夫也可以為貧僧作證。」

    「不錯!」歡信挺了挺胸,又恢復了御史大夫的派頭。

    「他撒謊,大人,」賽裡茲趕緊說道,「他不是什麼高僧,只不過是個馬賊,他他……他搶了玄奘法師的戒諜,冒充大唐法師,騙取路人的信任。還有,那個人也不是什麼御史大夫,是一個手力冒充的!」

    「大膽!你竟敢說本官是手力冒充的?」歡信一把揪住賽裡茲,兩眼冒火,他還從未受過這等侮辱呢。

    賽裡茲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道:「大大……大人你你……你看,他這麼粗魯,怎麼會是御史大夫呢?」

    「嗯,」那女人柔媚的眼睛再次轉向歡信,「粗魯倒是談不上,應該說,是個挺有味道的手力,我就喜歡這樣的。」

    賽裡茲瞪了那女子一眼:「達米拉,這樣的男人你也喜歡?」

    「可不?」這個叫達米拉的女子仍然微笑著打量著歡信,「跟你比起來,還是稍稍強那麼一丁點兒的。」

    聽了這話,賽裡茲和歡信兩人都差點背過氣去。

    「大人,」玄奘合掌道,「貧僧曾與高昌國王結拜兄弟,大人如若不信,可派使臣去高昌國一問便知。」

    「大,大人,您可千萬別聽他的!」賽裡茲急慌慌地說道,「這裡離高昌國可遠著吶,他的那些馬馬……馬隊都在路上,專劫各國使臣,可,可不能上他的當!」

    「你太卑鄙了!」伊塔忍無可忍地罵道,「要不是我師父救你性命,你早就死在流沙之中了!」

    「我的乖女兒啊,」賽裡茲立即擺出一副慈父的面孔道,「你年輕不懂事,受了壞人的騙,阿爹這可是在救你呀。」

    「你……你……」伊塔氣得說不出話來。

    城官眼中帶笑,望著玄奘:「你這賊子,還有什麼話說?」

    玄奘歎了口氣:「大人對貧僧的話一概不信,對高昌特使的話也不信,對伊塔本人的話同樣不信,只信賽裡茲一面之辭,那又何必再問?」

    「看不出你這和尚還挺伶牙利齒的,」城官冷笑道,「你是個漢人?我聽說漢地有一句話,叫做什麼『會說話的人都不是好人』?」

    「是『巧言利色鮮矣仁』。」玄奘糾正道。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城官道,「所以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這樣的邏輯也可以用來斷案?玄奘不禁在心裡苦笑,歎道:「大人,貧僧並非巧言令色,只不過是想告訴大人,不要只聽一面之辭。至於說到『巧言令色』,只怕另有其人吧?」

    「好個嘴硬和尚!」城官惱羞成怒,罵道,「看來你是想試試我這裡的刑具!」

    說到這裡,手一擺,立即有人搬上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東西,木製的鐵製的,雖不知其具體用途,但只消看一看那副猙獰模樣,就知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要!」伊塔恐懼得哭了起來,「你們如果打我師父,我就當場撞死在這裡!」

    說到這裡,她用一雙祈求的目光看著賽裡茲:「我……我師父……他救過你的命啊……」

    玄奘心中暗暗叫苦,伊塔啊伊塔,你這個舉動,豈不是坐實了賽裡茲是你的父親,所以你才會在他的面前用性命來威脅?

    果然,賽裡茲眉開眼笑地說道:「乖,乖女兒,只要你肯跟阿爹回家,阿爹一定為你師父求情,絕不叫人為難他。」

    旁邊的達米拉也點了點頭:「這才對嘛,你若是再任性淘氣,你阿爹可就幫不了你了。」

    「不錯!」城官意味深長地看了玄奘一眼,彷彿他已經是拈板上的一塊肉。

    到此地步,伊塔已經騎虎難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在乎的是什麼。

    她只能含著眼淚,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先在這裡按個手印吧。」城官指了指一張羊皮卷。#~&妙*筆\*閣?

    賽裡茲趕緊雙手將羊皮卷接過來,看著伊塔。

    伊塔低著頭走了過去。

    「伊塔!」玄奘有些著急了,這小女子什麼都不懂,她不知道這樣按下去意味著什麼。

    「果然是個假和尚。」達米拉回過頭,微微一笑。

    伊塔看了玄奘一眼,就又低下頭去,來到了賽裡茲身邊,伸出手指,輕輕蘸了點什麼,就在那紙羊皮捲上按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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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塔!」御史歡信也著急了,大叫一聲。

    玄奘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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