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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高昌王城 文 / 昌如

    見玄奘贊同自己的話,紜姝簡直心花怒放,得意地說道:「我就說你們兩個,想受戒是一時的頭腦發熱吧?」

    這時,統法師在一旁緩緩開口道:「二位王子已受五戒,實在不必多此一舉再受什麼菩薩戒的。」

    宇王妃也看著他們道:「兩位王兒可要想清楚了。你們父王這般崇佛敬僧,不是也沒受過菩薩戒嗎?」

    麴智盛心有不甘地說道:「弟子聽說,以前隋朝的那個皇帝就受過菩薩戒,他難道也不吃肉嗎?」

    玄奘道:「煬帝受了菩薩戒,不僅仍然食肉,且殺戳無數。因此,他的那個菩薩戒早已名存實亡,除了為他本人增加惡果,實在是毫無用處。」

    「那,如果不受菩薩戒,就可以吃三淨肉,也就不用承擔什麼果報了,是不是?」麴智湛問道。

    「食眾生肉都是有果報的,」玄奘道,「肉食怎麼說都是殺生所得,受不受戒的區別只在於,如果不受戒而殺生,只需承擔殺生的果報;而若是受了戒還殺生,則除了承擔殺生的果報外,還須承擔妄語的果報。」

    「我明白了!」麴智盛點頭道,「弟子願受菩薩戒!從今往後,戒食眾生肉!」

    「那,既然哥哥可以戒,我也可以戒。」麴智湛道。

    麴泰哈哈大笑:「兩位王兒這般有善根,此正是我高昌之福啊!」

    「善哉善哉。」玄奘合掌稱歎。

    就在這時,有人來報:「啟稟大王,戒壇已經準備齊整!」

    「好!」麴泰當即起身,「現在就請大唐法師登壇授戒!」

    玄奘合掌稱謝後,便同高昌王及幾位寧戎寺的法師一起出了禪房,果見道場中央設起了一座高大的戒壇,雖是土坯壘成,但周圍用金絲籐蔓裝飾得金碧輝煌,顯得極為莊嚴肅穆。

    玄奘忍不住輕誦一聲佛號,邁步登壇,彖法師帶領數十位弟子做他的下手,按照嚴格的佛教儀軌為兩位王子及皇室眷屬們授了菩薩戒。

    戒事完畢,整個道場洋溢著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麴泰輕捋鬍須,對玄奘道:「弟子正要在高昌大力宣揚佛法,法師的到來便是一大助力!明日,我便在這寧戎寺內設立法帳,請法師講經如何?」

    「阿彌陀佛,」玄奘道,「此等功德無量之事,玄奘自是恭聽大王安排。」

    聽了這話,麴泰心情舒暢,哈哈大笑起來。

    下午,彖法師帶玄奘遊覽了王城。

    這裡是整個西域地區的商貿都會、政治中心和佛教化中心,官署莊嚴高大,佛寺金碧輝煌,城內街道縱橫、店舖林立,一些來自不同國家,膚色服飾各異,語言各不相同的人們,行色匆匆地走過,眼睛裡滿是淘金的熱望。

    「果真是個富庶繁華之地!」玄奘讚道。

    「高昌是西域與東土往為商侶的必經之地!」彖法師道,「由於東西兩邊都是茫茫沙海,因此,所有旅人到達高昌時都要在城內歇歇腳,順便補充給養,更換馬匹牲口。」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一座巨大的牲口棚前,看到裡面的木樁上拴著上百頭高大的雙峰駱駝。

    「二位法師是要買駱駝嗎?」一個胖胖的胡商趕緊迎了出來,笑容滿面地招呼著。

    「不,」彖法師道,「我們只是隨便看看。」

    「法師請隨便看,」那胡商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語,熱情地介紹著,「小人的駱駝可都是上品,你們問問來過這裡的人就知道了。不僅耐勞耐渴,還可用它靈驗的鼻子嗅出地下泉水……」

    「還能提前預知沙暴!」一個同樣胖乎乎的少年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如果它們走著走著,突然圍攏在一起,把鼻子埋在沙子裡,那就預示著沙暴就要到了。」

    「巴哈,你怎麼又跑出來玩了?」那胡商朝少年一瞪眼,「去!給駱駝餵水去!」

    見那少年悻悻地走了,商人又轉過頭笑著說道:「我這侄兒說得也沒錯,駱駝預知沙暴可是很靈的。二位法師請這邊看,我這裡的價格可是全城最便宜的,很多東來西往的商隊到了高昌,都要到我這裡來大量地補充駱駝……」

    「最近有商隊要往西去嗎?」玄奘一面輕撫一頭粽褐色的長毛駱駝,一面很感興趣地問道。

    「有啊,」那胡商見他提問,興致勃勃地答道,「昨天就有一支商隊來,說是要到阿耆尼國去,從我這裡一下子就買走了十幾峰駱駝!我估摸著,他們也就這幾天出發吧。」

    玄奘大喜,阿耆尼國,正是西行必經之地!

    突然,「噗」地一聲,一股又臭又粘的東西落在他的臉上。玄奘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卻是他正撫摸著的那峰駱駝,嘴裡正在往外噴吐著什麼。

    「哎喲!你這畜生!怎麼這樣對待客人?!」那商人衝著駱駝大聲喝罵道。

    回過頭來,他又慌忙對玄奘賠笑道:「法師千萬別生氣啊,駱駝的脾氣就是這樣,一不高興,就往人臉上噴口水。可能因為法師是陌生人,摸它的時間又有些長了,它不樂意了。」

    「沒什麼。」玄奘無奈地把手從這峰頗有個性的駱駝身上拿了下來,心中頗為鬱悶。

    摸一會兒都不樂意,騎上去怎麼辦?

    商人慇勤地遞上一塊手巾,玄奘稱謝接過,抹了一把臉,心裡卻想,不管別人多麼喜歡使用駱駝,我還是騎我的馬好了。

    r/>「檀越可知他們住在哪裡?」放下手巾後,玄奘又問。

    「誰呀?」這胡商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您剛才說的,那支要去阿耆尼國的商隊。」玄奘答。

    他的想法很簡單,跟著商隊走,總比一個人亂闖要安全得多。一支商隊少則十餘人,多則上千人,他們常年行走在絲綢之路上,大都有勢力、有財力。跟他們同行,會要減少很多的危險和麻煩。

    「奘法師,」見那商人正要開口答話,彖法師忍不住插言道:「我王已經安排法師在寧戎寺道場講說《仁王般若經》,過一段日子還要為王宮中的女眷們講經,法師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的。」

    可不是?玄奘終於清醒過來,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沖那商人合掌道:「那,貧僧過半個月再來吧,若再有往西去的商隊,有勞檀越替貧僧打聽著些。」

    「法師放心好了!」商人爽快地說道。

    謝過熱情的駱駝商,玄奘跟隨彖法師接著往前走,隱隱聽到身後那個叫巴哈的胖少年問道:「阿伯,他就是大唐來的玄奘法師嗎?」

    再往前走,人越來越多,原來他們已經到了集市上。

    這裡是城市最繁華的集市區了,那些東來西往的商旅們聚集在這裡,大聲吆喝著賣出各自的貨物,再買進當地特產,並為接下來的旅程儲備食品和物資,一時間,街道兩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集市兩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酒屋,打門前經過時,總能聞到從裡面飄出來的一陣陣特殊的酒香。

    彖法師邊走向玄奘介紹:「那裡面出售的都是高昌特產的馬奶葡萄酒,甘美異常,是客商們最喜歡的東西,不管買賣賺不賺錢,他們晚上都會住進這樣一間酒屋,在裡面喝得酩酊大醉。」

    玄奘道:「以酒買醉,將自己的頭腦逼入混沌之中,是因為心中過於痛苦吧?」

    「心裡苦不苦,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事情啊,」彖法師笑道,「很多客商還覺得,我們這些僧人才真的苦呢。」

    玄奘微笑著搖了搖頭。

    在一些較大的酒屋前,站著幾個栗發碧眼的美麗胡姬,她們身著艷麗的服飾,晃動著妖嬈的身材,載歌載舞地招攬生意,那旋風般的舞蹈和優美的歌聲讓這個集市顯得更加熱烈了。

    穿過屋宇林立、人聲鼎沸的市區,兩個僧人終於站到了高大的城門前。

    城門上寫著兩個大字:「玄德」,是漢字。

    見玄奘在看那城門上的字,彖法師解釋道:「這王城分為外城、內城和宮城三部分,城牆上共有十二重大鐵門,分別以『玄德』、『金福』、『金章』、『建陽』、『武城』等來命名……」

    玄奘點頭道:「聽起來,與大唐長安城的佈局很相似。」

    他想起麴泰所說,這座王城就是仿照長安城建的,不禁有些感歎。

    見到兩位高僧到來,城門守將趕緊跑了過來,蹲下行半跪禮:「小將車歇,拜見二位大師!」

    玄奘注視著這個叫車歇的守將,他看上去極其年輕,長手長腳,高高瘦瘦,白淨的臉上帶著幾分稚氣,看起來,應該不超過二十歲的樣子。

    「不用拜,」彖法師笑道,「老衲是奉大王之命,帶玄奘法師出城走走。」

    「是!」車歇起身,對手下命令道,「快開城門!」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駝鈴聲,由遠而近地傳來——又有一支商隊來到了城門外。

    年輕的守將趕緊上前攔住,要商人們出示過所並繳稅。

    「我們是從龜茲來的。」為首的中年商人下了駱駝,遞上一紙皺巴巴的過所和一口袋銀幣。

    西域諸國最大的一項收入便是向過往的商旅徵收賦稅,高昌國自然也不例外。

    「就這些?你們帶了多少峰駱駝?」車歇掂了掂手中的銀幣,眼睛朝商人身後看去。

    「也就八十來峰吧。」商人小聲說道。

    「什麼八十來峰?我看至少有一百峰!」車歇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接著便叫手下的幾個小兵到後面去看看。

    「將軍莫開玩笑,哪有那麼多啊?」那商人黑紅色的臉皺成了一團,「後面那些馱的都是家眷,非跟著來不可,所以零零碎碎的又帶了很多家當。」

    「你別瞎編了,」車歇不屑地撇了撇嘴,「欺負我年輕是不是?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有從龜茲來的商旅帶家眷的。」

    「將軍明查!」那個精明的商人見真的要查,忙又遞過來幾枚銀幣,陪笑道,「這條道上馬賊太多了,生意實在是不好做。上回好容易從于闐弄了些玉石,道上被搶個精光!精壯的牲畜也都被那些挨刀的牽走了,只剩下這些又老又弱的,實在馱不了多少東西。」

    原來,這裡的商旅都是依據牲口載重的多少來繳稅的。一般來說,一峰駱駝大概能馱300斤,而一匹馬則只能馱駱駝的一半,驢馱得就更少。

    「聽你說得這麼可憐,也不知是真是假。」車歇笑著說道,順手將這幾枚銀幣往懷裡一揣,一揮手便放行了。

    與這支商隊進入的方向相反,玄奘跟隨彖法師出了城門,走到那個收了點小賄賂的年輕守將身邊時,微微一笑。

    車歇也回報給他一個明朗的笑容,並不覺

    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來到王城外,兩人徑直朝火焰山的方向走去。

    遠處,桔黃色的太陽像一個沉重的火球,正朝著王城高聳的赤色城垛上落下。

    而就是這即將落下的太陽也依舊光芒不減,在那連綿不絕的赤色山巒上燃起了火焰,炙人的熱浪撲面而來。

    這便是歡信所說的那座沒有真火的火焰山,玄奘站在距山腳還有七八里遠的距離處,看漫山遍野煙氣氤氳,紅色的煙雲蒸騰繚繞,綿延百里,遠遠望去,就像一條火龍逶迤燃燒,奇異壯觀,簡直要把天空都給點燃了。天地造化之工,直令人歎為觀止。

    面對著那一川或靜止或飄浮的火焰,彖法師跟玄奘詳細地講述了高昌國的歷史——

    「高昌城始建於西漢,漢朝大將李廣利曾率軍在此屯田,設立高昌壁,後又設高昌郡。這是因此地『地勢高敞,人廣昌盛』而得名。」

    玄奘點頭道:「難怪高昌的漢人如此之多。」

    「後來,北涼餘部滅了車師前國,這裡從此就成了西域一帶的政治、經濟、化中心。再後來,先王在此建立了高昌王國,如今已歷九世十王,一百多年了。」

    這些事情,玄奘都已聽歡信說過,此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聽說,大王當年做太子時,曾去過漢地,拜見過隋朝的皇帝?」

    「不錯,」彖法師道,「那是大業五年,隋朝剛剛戰勝吐谷渾,進入西域,就派人遊說西域各國首腦入朝貢獻。先王那時正不滿於突厥和鐵勒的壓搾,於是便於當年六月親自率隊出使隋朝。」

    「原來如此……」玄奘點頭道。

    就是這次出使,讓麴伯、麴泰父子見識到了中原的繁華和富庶,對中原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先王對突厥的不滿由來已久,」彖法師道,「說起來,從登基那天起就不滿了。」

    「想是因為突厥人過於貪婪,抄掠成性所致?」玄奘猜測道。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彖法師道,「真正的起因是突厥人那野蠻的婚制。法師你聽說過收繼婚制嗎?」

    玄奘搖搖頭,他年少出家,哪裡聽過這個。

    彖法師道:「收繼婚制就是說,父兄死後,兒子、兄弟可以娶自己的繼母和嫂子為妻。」

    玄奘恍然大悟,他讀過史書,知道漢代第一位出塞和親的細君公主就曾先後嫁給祖孫三代烏孫王,後鬱鬱而亡,令人扼腕歎息。想不到突厥人也是這樣的婚制。

    想來,這也是大部分遊牧民族的選擇,一來是為了家族財產不外流,二來是為了增加人口,不讓育齡女子因守寡而失去生育的機會。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施捨,草原上沒有丈夫的女人,面對嚴酷的自然環境是很難活下來的,收繼婚制便成了一種特殊的道德。

    但是中原漢人卻把這種事情當成是**,完全無法接受。

    「其實先王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這個,」彖法師說到這裡,突然笑了,「只不過到具體的事情,就有麻煩了。」

    原來,麴伯的祖父麴寶茂時期,曾經有過一樁政治婚姻,當時,麴寶茂娶了突厥室點密可汗的女兒為妻,隨後又接受了西突厥授予的官銜,從而確立了明確的從屬關係。

    麴寶茂死後,其子麴乾固除了繼承父親的王位和遺產外,還收繼了父親的妻子,其中就包括那位突厥可汗之女,繼續維持與突厥的良好關係,享國日久,國家太平。

    麴乾固在位共四十二年,是高昌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國王,也是高昌穩定發展的時期,為其子麴伯、其孫麴泰時期奠定了強大的基礎。

    然而到了麴伯繼位時,問題出來了,麴伯萬萬沒有想到,他登上國王寶座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突厥人的收繼婚制,娶他那位突厥奶奶為妻,麴伯管這位突厥奶奶叫「大母」。

    這位突厥奶奶是麴寶茂時期嫁到高昌的,麴寶茂死後,被其子麴乾固收繼;現在麴乾固也去世了,就輪到麴伯來收繼了。

    可是麴乾固在位四十二年,就算這位「大母」十二三歲就嫁到高昌,此時至少也已經五六十歲了,而且肯定已經不是如花似玉,這讓麴伯感到非常棘手,他是真的不想娶了!

    可是,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雖然麴伯掙扎了很久,也抵制了很久,最終還是沒能頂住突厥方面的壓力,娶了這位突厥奶奶。

    這件事在年輕的麴伯心中造成了很大的陰影,他第一次深刻地感到了這些胡人的未開化,一股強烈的反胡衝動湧上心頭。

    也就在這個時候,突厥部下一個勇猛的部落——鐵勒興起了,他們自立可汗政權,迅速控制了整個西域東部地區,於是,高昌又臣服了鐵勒。

    鐵勒雖然沒有強迫麴伯娶老奶奶,但卻看上了高昌的富庶,經常派遣一些重臣在高昌駐守,凡有商貿往來者,便上去抽取稅金。因此,麴伯對鐵勒也沒什麼好印象。總之在他看來,這些胡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妙;筆閣

    而就在此時,西域東部又出現了一個強大的新面孔——隋朝。以漢人自居的麴伯自然是欣喜若狂,立即攜世子麴泰前去朝拜。

    就是這次朝拜,對父子二人以後的政治生涯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同時也對高昌國的走向產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幾個手執法杖的僧侶迎面走來,與玄奘兩人擦身而過,看起來是要往王城

    的方向去。玄奘注視著他們——這些僧侶們的面孔以及裸露在外的右臂,都被這火焰山的陽光曬得黝黑,而他們披在身上的褐紅色法衣,正與周圍那赤色的山巒、赤色的土地融為一體。

    看到彖法師和玄奘,僧侶們平靜地合什問候,兩位法師也合掌還禮,目送著他們離開。

    「高昌國的沙門很多。」玄奘望著那幾個僧侶遠去的背影,緩緩說道。

    「高昌人口十萬,僧侶三千,」彖法師道,「這裡是沙漠中的佛國,幾乎每一戶都有人出家。」

    「阿彌陀佛,」玄奘合掌讚歎道,「果然是西域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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