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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佛不東來,我便西去1 文 / 昌如

    太陽已經很多天沒露臉了,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下,天氣又冷又濕,無孔不入的西北風將絲絲潮氣送進每個人裹在冬衣裡面的身體上,時而還會有淅淅瀝瀝的小雨灑過街道。街上的人們緊縮著身體,急沖沖地走回家去。

    武德八年的除夕就在這樣糟糕和令人低落的天氣中姍姍而來。

    大覺寺的廚房裡,膀大腰圓的圓安正在案前用力地和著面,汗水一滴滴地滾落下來,滴在面上,被他毫不在乎地揉進了面裡。

    每年的除夕他都要和很多面,包大量的素餡餃子,這不僅是寺內僧眾們初一早課後的伙食,也是為了招待那些凌晨趕來燒新年頭柱香的居士們。由於需求量實在太大,一向大大咧咧的圓安也就不大注意衛生方面的細節了。

    「圓安師兄這般和面,包出來的餃子還有誰敢吃?」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倒把他給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竟是久未謀面的玄奘。

    「是你呀,玄奘師兄!」圓安咧開嘴笑了起來,「今天不做晚課了嗎?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你還迷糊呢,」玄奘笑道,「晚課已經結束了。」

    「玄奘師兄來了?」正提水進屋的石頑高興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師兄,有空來給我們講故事啊。」幾個飯頭圍過來說。

    「是啊,好久沒聽師兄講故事,連飯都吃得沒味道了。」另幾位嘻嘻哈哈地應和。

    玄奘神秘地說道:「我正有很多新鮮故事要講,天竺來的波頗大師講給我聽的!」

    「真的嗎?」眾人立即來了興趣,「那位天竺大師也會說漢話?他的故事好不好聽?」

    「那還用說?」圓安一瞪眼,「佛國來的師父,講的自然是好的。」

    說罷又轉向玄奘:「師兄哪天給咱引薦引薦。」

    「不用引薦,」玄奘笑道,「師兄們若有興趣,只管前往大師的精舍拜望,大師定會歡迎你們的。」

    「還是算了吧,」石頑擺擺手道,「我們這些伙頭僧什麼都不懂,打擾大師清修,豈不罪過?」

    「你們以為大師萬里迢迢到這裡來做什麼?」玄奘道,「還不是來弘揚佛法?若是誠心前去請教,他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怕打擾?玄奘今天到這裡來,便是向師兄們討幾個餃子給大師吃。」

    「沒問題!」石頑爽快地一揮手,「看圓安包了那麼多,管夠!」

    圓安憨憨地一笑:「那位天竺大師也吃餃子嗎?」

    「入鄉隨俗嘛,」玄奘笑道,「也得讓他知道咱們大唐過年的習俗。」

    石頑哈哈一笑:「圓安,你和的面可不大乾淨啊,能用來供奉佛國來的大菩薩嗎?」

    「誰說不乾淨?」圓安擦了把汗,「你說的是我的汗?這可沒什麼不乾淨的,不信你們問問玄奘師兄,他吃的是不是我包的餃子?可曾出過毛病?」

    眾人哄地一聲笑了起來。

    玄奘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辦法,眼不見為淨。

    天竺僧人初來乍到,顯然還沒有過中國年的習慣,因此,精舍外「辟辟啪啪」的爆竹聲,讓這個遠來的異鄉人既驚嚇又迷惑,不覺裹緊了圍在身上的那條紫色毛氈。

    「大師!」玄奘提了個包袱推門進來,波頗立時臉現喜色,如同見到了親人。

    「怎麼才來?」他問,「天都黑了。」

    「是晚了點兒,讓大師久等了。」玄奘有些歉意地說道。

    沒辦法,在行堂的寮捨裡,他被石頑、圓安等人圍住,連著講了好幾個故事,他們才肯放他走。

    「今日玄奘特意跟大覺寺住持告了假,來此陪大師守歲。」玄奘放下包袱後,便忙著去抱柴生火。

    隨著火苗的升起,原本冷氣森然的精舍內漸漸變得溫暖起來。

    「守歲?什麼是守歲?」波頗現在的長安話已經說得很流利了,但這個詞對他來講顯然還是新鮮的。

    「這是我們唐人的習慣,」玄奘道,「每年的最後一天不睡覺,叫做守歲。」

    「為什麼不睡覺?」波頗覺得奇怪,「修苦行嗎?」

    在他看來,不睡覺也是一種苦行的方式。

    「不是的,」玄奘笑道,「守歲是唐人過年的一種習慣,可沒人覺得苦。嗯……怎麼跟大師解釋呢?」

    波頗很感興趣地看著他沉思的樣子,等待著他的解釋。

    玄奘又到外面去鏟了一罐雪,拿回來吊在火盆上燒著,精舍內水汽蒸騰,更加暖和了,波頗大師裹在身上的氈毯不知不覺滑了下來。

    「在中國,過年是很隆重的,」玄奘一邊燒火一邊說,「一年就這麼一天,大家不想把這麼殊勝的日子在睡眠中白白荒廢掉,所以才要守歲。」

    「新年很殊勝嗎?」波頗覺得很驚訝。

    「一年就這麼一天,難道不殊勝嗎?」玄奘反問。

    「如果一劫就這麼一天,那才是很殊勝的,」波頗道,「一年的時間並不長。」

    「對於娑婆世界的眾生來說,也不算短了,身為凡夫的我們,哪裡會有機會歷劫呢?」

    玄奘一面說,一面拿出已

    經凍硬的餃子,放在一邊:「在中國,守歲必須吃這個,這叫餃子,取『交子』之意,所謂『新年舊年,交在子時』。」

    「真有意思,」波頗笑道,「不過佛陀說過,僧人過午是不能進食的。」

    「弟子知道,」玄奘用木棍撥著火盆裡的火,「我們現在燒水泡茶,等過了子時再下餃子吃也不遲啊。」

    看著玄奘忙忙碌碌的樣子,波頗緩緩說道:「你們唐人很會享受。」

    「不是享受,是習慣,」玄奘解釋道,「唐人喜歡在新年舊年交替之際慶祝,很多人家一年過得都很清苦,只在這一天穿上新衣,吃上一頓餃子。孩子們放爆竹驅邪,大人們則忙著給各路神佛上供,祈求他們保佑來年一切順遂。」

    彷彿是為了印證玄奘的話,外面又傳來爆豆般的爆竹聲。

    「各路神佛?」波頗覺得又奇怪又有趣,問,「你們拜很多神?」

    「是啊,」玄奘笑道,「唐人見神三分敬,很多人家裡既拜佛陀觀音,也供玉帝老君,此外還有灶君土地、福星財神,大神小神一起請,可謂熱鬧至極。」

    「果然熱鬧,」波頗含笑點頭,「他們不會打架嗎?」

    「他們是神,怎麼會打架?」玄奘笑道,「每個神要做的事情各不相同,這也是民間供很多神的原因。神祇們擠在一起,只會讓人覺得熱鬧有趣,他們彼此間和和睦睦,各做各的事,絕不會打架的。」

    波頗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波頗又問:「你們唐人是不是很喜歡神通?」

    「有些人喜歡,有些人不在乎,」玄奘捅著火說。突然覺得很奇怪,抬起頭來,「大師怎麼想起問這個?」

    「那兩個,朝中來的大人,他們總問我,會不會神通。」

    「他們不懂佛教,」玄奘道,「大師不用理他們。」

    「我不理他們,但是心中不安,我到長安,就是來傳法的,對眾生不管不顧,是對佛陀的辜負。」

    玄奘沉默了一下,安慰他道:「大師已經做得很好了,眾生各有業力,便是佛陀也替代不了,何況我們?」

    然而波頗的心中還是有很多的不解,他垂下眼簾,神色黯然地說道:「他們說,我不會神通,是來打什麼,秋風的。打秋風,是什麼意思?秋風,很冷,打了它,就不冷了嗎?」

    玄奘心裡很難過,這位質樸的梵僧,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經歷了多少生死之險才來到長安,他沒有別的想法,只為傳法利生。我們身為主人,為何卻要這樣對待他呢?

    看著波頗渴求答案的目光,玄奘實在不願意打妄語,只得咬了咬下唇,說道:「他們的意思是說,大師是來騙吃騙喝的。他們不懂佛教,才會犯下這等口業,這是他們自身的業力所致,也是佛陀說的可憐憫者,大師不用放在心上。」

    「是這樣,」波頗點了點頭,「朝廷裡,沒有懂佛教的,官員,是嗎?」

    「有,」玄奘道,「有很多。」

    「那為什麼,不叫懂的來做監閱,而要叫不懂的來呢?」波頗不解地問道,「那豈不是,叫他們無故造業?」百度嫂索妙筆閣行者玄奘

    玄奘心中一酸,默然不語。

    好在波頗沒再繼續問這個,他聽著窗外爆竹劈里啪啦的聲響,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長安的樹,很多都是,光禿禿的,不長葉子。是不是被,那些聲音,嚇的?」

    原本心情沉重的玄奘,被這個古怪而又幽默的問題逗樂了。

    「大師,現在是冬天,」他笑著說,「等天氣暖和了,樹葉就都長出來了。難道大師家鄉的樹都從來不落葉嗎?」

    「落是落的,」波頗說道,「但一邊落,一邊長,不會落得這麼,乾淨……摩揭陀國沒有冬天。」

    「這就難怪了。」玄奘說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來的時候天上還陰雲密佈,現在,那陰沉了半個多月的天空終於飄起了雪花,而窗外那些在風雪中裸露的枝幹,以前他從未注意過,現在見了,卻令他不勝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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