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就算是你想抄也未必能找到原本。有的經書只有一本,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你若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很可能連看一眼的福份都沒有,更不要說抄了。
所以說,貝葉經是很不容易被帶出天竺的。
在當時,中國、西域、中亞乃至東南亞國家,判斷一個到你的國家傳播佛法的天竺僧人是不是高僧,有沒有地位,其中一個重要的標誌就是,你是否攜帶佛經,攜了多少經。
那些沒有攜帶經書的游僧,通常都是到了某一個地方之後,才開始憑借記憶把經書默寫出來。絕大多數的游僧都是如此。
最早來到中原的兩位天竺僧人,一個叫迦葉摩騰,一個叫竺法蘭。他們原本在大月支講學,被中原使節請到洛陽時,攜帶了一部分貝葉佛經,用一匹白馬馱著,在陽關斜陽無限關山的背景下,伴隨著一路銀鈴聲款款東來。
漢明帝盛情款待了兩位天竺游僧,專門為他們修建了一座佛寺,這便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所佛寺「白馬寺」。
兩位游僧將帶來的梵經翻譯成了漢語,按章節的多少,定名為《四十二章經》。
自此,中華大地始聞西天梵音。
後來人們才知道,《四十二章經》只是《法句經》的一小部分。早期的佛典翻譯就是這樣,零零碎碎的很不成體系。
在玄奘取經前100年的梁武帝時期,達摩祖師從海路來到中國,那時正是中國佛教最鼎盛的時期。
可惜,由於他來的時候沒有攜經,以至於當時極度崇佛的梁武帝都不是太信任他。
很多人以為梁武帝不甩達摩是因為達摩頂撞了他,說他為佛教做了那麼多事卻無功德可言,以至話不投機。其實那只是禪宗語錄。真實的原因是,武帝見這個胡僧沒有攜經,心中不確定他是不是一個高僧。要知道當時由於武帝崇佛,冒充高僧來武帝這裡領賞的異域僧人太多了!
其實,達摩出身王族,系婆羅門種姓,身份是非常高貴的。但他所修習的性宗在印度的大乘佛教中不屬於主流,所以他到中國來的時候沒有攜經。
印度的大乘佛教有三宗:空宗、有宗和性宗。其中空宗、有宗是主流,一直在相互辯論爭吵,搞得非常熱鬧。而性宗是非主流,只在極少部分人中傳承,沒有多少人知道。
但是有趣的是,在印度非主流的性宗,到了中國之後卻一躍而成為主流,這就是禪宗。
達摩後來所傳的《楞伽經》是他背誦下來的。還是那句話,古印度人的記性非常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書不讓拿,不讓抄,那就只好用背的了。
後來,西域和中亞等國延襲了印度人對佛經的神聖化處理,也不允許隨便抄經,更不允許買賣佛經。很多經書因此被束之高閣,秘不示人,讓那些求法者費盡了腦筋。
《放光般若經》梵本則是由更早的漢地求法者先驅朱士行大師從西域取來的,就因為這個導致了許多波折。
朱士行是中國漢地第一位出家受戒的比丘,法號八戒,比玄奘早四百多年。同時,他也是中原僧人中第一個前去西域求法的取經者。早在東漢末年,有支讖和竺佛朔二位大師譯出《道行般若經》,又名《小品般若》,八戒出家受戒之後,便在洛陽鑽研、講解此經。然而他發現經中句簡略,義理艱澀,原來,當初翻譯的人把領會不透的內容刪略了許多,以至講解起來詞意不明,無法貫通。他聽說西域有完備的大本《般若經》,就決心遠行去尋找原本。
其實,《般若經》是一部極大的經,其梵抄本分散在當時的西域各國,都屬於秘不示人的寶貝。
八戒大師於曹魏甘露五年從雍州出發,經河西走廊到敦煌,經西域南道,橫渡流沙,直抵于闐。于闐是絲綢之路南道的交通要道,天竺佛教經由此地傳到中原,因而在當時號稱「小西天」。
大師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才找到他想要的經書,即《大品般若經》的梵本,共計九十章,六十萬言,他又用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將其抄寫下來,準備帶回中原。
然而當地的佛教領袖們上奏于闐王,他們說:「漢地沙門惑亂正典,大王如果准其出國,**勢必斷滅,這將是大王的罪過。」
於是國王派人將他攔了下來,堅決不放行。
或者說,想走也可以,但是經不許帶走。
這件事令八戒憤慨不已,他想出了一個主意,當著于闐王和諸位僧人的面,建議由佛祖來決定佛經的去留。
具體來說就是,點上一把火,把經書付之一炬——「若火不焚經,則請國王允許送經赴漢土。」
國王同意了他的請求,下令在殿前空地上積起此薪,當眾焚經。
眾目睽睽之下,八戒大師將自己親手抄錄的《大品般若經》投入火中,火焰即刻熄滅,整部經典絲毫未損!
佛祖顯靈了!在四周大眾駭服的目光中,八戒大師含淚合掌道:「我佛慈悲!」
佛經終於可以流傳中土了,不過大師自己卻沒有這個機會了,他已經八十歲高齡,力不從心。於是委託弟子弗如檀等十人將經書帶回東土。
就在弗如檀等人走上東歸之路不久,八戒大師圓寂于于闐。
可能很多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經書燒不掉?是佛祖真的顯靈了,還是另有隱情?
據說,這是八戒大師使了一個小小的計謀,把經書抄寫在了石棉紙上,所以才能夠過火而不焚。
 
元康元年(公元291年),高僧無羅叉、竺叔蘭等人開始翻譯、校訂八戒大師抄寫的《大品般若經》梵本,歷時十二年,終成漢《放光般若波羅蜜經》,共二十卷。
玄奘在九老洞中所發現的梵抄本,是其中的六卷,而且,顯然已經不是原抄本。
八戒大師朱士行西行求法,對後世影響極大。他是漢僧西行求法的創始人,雖然止步于于闐,雖然只送回一部經,雖然這部經只是《大般若經》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對當時的佛教義學影響卻很大,翻譯之後即風行京華,凡有心講習的都奉為圭臬。據說,中山國的支和上使人到倉垣斷絹謄寫,取回中山之時,中山王和僧眾具備幢幡,出城四十里去迎接,可謂盛況空前。很多著名的義學高僧如帛法祚、支孝龍、竺法汰、竺法蘊、康僧淵、於法開等人,都為之作注或講解,形成兩晉時代研究大乘般若學的**。
另外,這個故事也說明了西域各國對經書是多麼的看重。
這其實很不利於佛法的傳播,反倒有利於佛法的失傳。因為很多經典只有一本,只能有一本,像神像一樣供在那裡,一旦遇到火災、兵劫就玩完了。
更不要說後來來自阿拉伯地區的入侵者進入這些地區,對大量佛經的焚燒和破壞了。
反倒是中國人,將化當作是很實用的東西,既尊重,又不覺得有多神聖。
既然佛陀都說了,抄寫佛經有功德。於是在中國,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只要是會寫字的,人人都可以抄經,都樂於抄經。
於是佛經在中國就滅不了。三武一宗燒了多少經書,依然滅不了,因為太多了!
這才是化傳承的正確方式!
相比之下,佛教在其發祥地印度就非常脆弱——孤版的東西哪裡經得起毀滅啊!
不管是印度僧人還是西域、中亞乃至東南亞過來的僧人,凡是攜帶經書者,基本上可以斷定在本國是有一定地位的,才能允許他把書拿走。
所以說,當時拿到中國來的這些原版經書都是寶貝,絕對是某個寺院的鎮院之寶。
佛教東傳幾百年,積累下來的貝葉經書汗牛充棟,據說淨土寺裡就有很多。
可惜,魏武和周武法難時,全部燒燬了。
玄奘只見過景法師的私人收藏,那是兩片薄薄的樹葉,不過一尺來長,像羽毛一樣輕,上面刻著淺淺的褪色的梵。
他有限的一點梵知識就是從那兩片樹葉上學來的。
現在,他得到了六個卷軸的梵經典,這真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這些經上,至於能不能找到出口,已經完全不在乎了,實在找不到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這樣走著、看著、想著、憶著……突然間,眼前豁然開朗,明亮的光線刺得他差點睜不開眼睛,令他在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原來,他竟於不知不覺間走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