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隨著一聲清脆的磬響,聖水寺的早課結束了,僧侶們三三兩兩地從大殿中走了出來。
玄奘身著長袍,踏出大殿,逕直往寮捨走去。
時間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他和兄長已經在漢川停留了半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他一方面從景空二位法師受學,另一方面也時時留意打聽繼續南行的道路。
漢川雖然安定,但他還是希望繼續往益州去,親近更多的大德,學習更多的知識。
「弟子打聽過了,從漢川到益州有數條通道。」寮舍內,玄奘一面在紙上畫著一副簡易的地圖,一面對二位長老和長捷兄長解釋說,「直接往南,溯漢江一直到達源頭的金牛縣,為金牛道,是去益州最近的道路,人商旅大都走這條道。除此之外,還有隴上道、米倉道、陰平道,也都可達益州,只是距離遠些,路況也不及金牛道。」
「如此說來,走金牛道是為上策。」景法師說道,長捷也在旁邊點頭。
「老衲聽說,走金牛道需穿越大巴山,其中三泉西南沿嘉陵江東岸行六十里,至九井灘,最為險惡,為舟楫之阻;三泉至利州有橋閣15300餘間,利州以南,又有劍閣等險要之地,不利行旅往來啊。」空法師略有顧慮地說。
「空法師所言甚是,」玄奘道,「只是高山險灘雖然難行,自古以來從那裡走過的也不乏其人。況且道基、寶暹諸位大德皆由此道入蜀,因此弟子認為,此路應當可行。」
「不錯,」景法師道,「我們在此地已駐留太久,雖說呆在漢川修行也無不可,但既已決定入蜀,便不可半途而廢。蜀地佛法更盛,經典又全,更利於我輩精進修習。」
空法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就依景師所言。」
四位法師達成共識,便各自去做出發的準備。
離開漢川前的最後一晚,景、空二位法師約上長捷兄弟一起出去散步,誰知卻獨獨不見了玄奘。
「四弟就喜歡亂跑,二位師尊不必管他。」長捷道。
三位法師信步走到山門前,卻發現玄奘正在這裡挖坑,坑旁邊放著一棵半人高的杉樹苗。
「四弟,你從哪裡弄的樹苗?」長捷問。
「一位居士供養的,說是拿來供佛,」玄奘邊說邊直起身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玄奘覺得,把這棵杉樹苗種在山門前,最好不過了。」
景法師微笑點頭,三位法師一起上前,幫助玄奘將這棵小樹種下。
雖然僅住了不到一個月,玄奘對漢川已頗有感情,望著這棵剛剛栽種下的幼苗,心中不禁有些留戀:「不知玄奘此生,可有機緣再來漢川?」
景法師笑了:「難怪古語有云,桑下不兩宿。真是什麼都可以產生牽絆呀!玄奘,出家人四海為家,你怎麼就如此勘不破呢?」
玄奘悚然一驚,合掌道:「師父說得是,是弟子過於執著了。」
這時,一隊馬車從寺門前經過,車上堆著沉重的貨物,那些拉車的馬老幼不齊,但顯然都非壯年,且經歷了長途跋涉,個個瘦骨嶙峋,疲憊不堪,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似的。
車伕不耐煩地舉起鞭子,抽打在這些可憐的馬身上。挨了打的馬身體猛一激靈,低著頭,繼續奮力地向前挪動。
見此情景,景法師心中不忍,合掌垂目道:「阿彌陀佛,眾生皆苦。」
玄奘注意到其中的一匹小白馬,它的個頭同其它馬差不多,但看牙口還不足兩歲,渾身上下傷痕纍纍,骯髒的毛皮凝成一團一團的,四條竹竿般的長腿,細得像是根本支撐不住身體一樣,走起路來都搖搖晃晃的。
一般來說,馬的年齡乘上三,就可以同人的年齡相對應。幼駒出生後十天左右開始生出乳齒,到兩歲半時乳門齒由於永久門齒的生長而被頂落;三歲半時乳中齒脫落,永久中齒出現;四歲半時乳隅齒脫落,永久隅齒出現;到了五歲時切齒全部換完,俗稱齊口,這時的馬就是一匹成年馬了。
不足兩歲的小馬就用來拉車,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不忍的事情。
見車子吱吱扭扭地行不動,車伕越發煩燥,又一次舉起了鞭子——
「施主!」玄奘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合掌道,「施主慈悲,能否將這匹小馬施與貧僧?」
「施與你?」車伕上下打量著玄奘,「原來是個小和尚啊,我倒是願意施捨,可是這兵荒馬亂的,到處都缺吃少喝,誰來施捨我啊?」
玄奘為難地看看兄長,長捷法師朝他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車伕冷冷一笑,又舉起了馬鞭。
「等一等!」玄奘喊了一聲,回去把自己準備好路上吃的乾糧都拿了出來,放在馬車上。
「就這些?」車伕斜眼看著這袋乾糧,不屑地問道。
玄奘有些著急,正想著還能再拿點什麼來做交換,忽聽得「撲通」一聲,那匹小馬摔倒在地上,看樣子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好吧,算我積功德,捨與你了!」車伕跳下車,麻利地解開了小馬身上的套索。
在他看來,這匹馬很明顯是不行了,還不知道有沒有病,也不敢吃它的肉,索性送給這個和尚,換幾塊乾糧也值了。
車伕趕著馬車又上路了,玄奘蹲下身,心痛地扶摸著小馬身上的傷痕,小馬也吃力地把頭往他的身上湊。
「四弟,這馬顯
顯然是救不活了,你要它做甚?」長捷問。
「不,我知道它能活過來。」玄奘平靜地答道。
為了這匹小馬,他們又在漢川多呆了些日子。玄奘每天除了早晚課誦,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來照顧這匹小馬,晚上甚至睡在了馬廄裡,以方便為他換藥擦身,加草喂料。
在他的精心照顧下,小馬恢復得很快,原本失神的眼睛裡又有了明亮的神采,一身的白毛更是光亮水滑。
訓練一匹馬從兩三歲時開始最好,這時馬的專長很容易訓練出來。而這匹小馬的專長就是速度,由於年紀還小,它顯得特別活潑,一見到玄奘就快活地叫了起來,馱著他在寺院周圍的山林中跑來跑去。
「真想不到,這倒是匹好馬,」看著玄奘策馬從林間跑過,空法師感歎地說道,「那天老衲倒是看走眼了。」
話音未落,一輛馬車突然從拐彎處過來,小馬跑得正歡,毫無防備,眼看就要撞上了!
玄奘大驚失色,用力猛勒馬韁,對面駕車的馬也驚叫起來,不受控制地拐向一邊。
小白馬猛地剎住四蹄!玄奘不待它停穩,便急急忙忙地跳下,卻見那輛馬車已經衝向道旁,正卡在兩棵樹中間,這才僥倖沒有掉下懸崖。
玄奘暗叫一聲:「好險!」抬手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嫂索妙筆閣行者玄奘
他跑上前去,向那趕車的人問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您沒什麼事吧?」
「什麼沒事?!」車伕沒好氣地說道,「我倒是沒事,誰知道我車上的客人有沒有事?!」
就在這時,車簾掀開,裡面露出一張熟悉的面龐:「玄奘法師!」
玄奘先是一怔,隨即驚喜道:「林居士!」
林居士哈哈一笑:「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麼高了!老夫差點兒都沒認出你來。」
又有一顆腦袋從車中露出了半截,紅紅的臉上滿是喜悅的神情:「奘法師,是你呀!」
玄奘竟沒來由得臉一紅,忙合掌退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