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這座中國最早的佛寺,靜靜矗立在洛陽城中,屋頂上的琉璃瓦在月光的照耀下閃動著柔和的清光。
慧嚴法師回到自己掛單的禪房,剛剛坐下,就聽一小僧來報:「法師,淨土寺沙彌玄奘來了。」
嚴法師苦笑了一下,口中輕輕宣了聲佛號,道:「請他進來吧。」
唉,這小沙彌!嚴法師帶著幾分無奈地想,在淨土寺,數他問題最多也就罷了,如今用了將近一年時間,好容易將那部大經講完一遍,受邀到白馬寺來再開講席,他依然跟過來聽。
這也罷了,更要命的是,重聽一遍,他還是問題多多,且有些問題已經很難回答了。
即使不聽經的時候,玄奘也常去白馬寺,一來可當面向嚴法師請教,二來借書。白馬寺乃中土釋源,寺中藏書大大超過淨土寺,玄奘時常來此,一讀便是數個時辰。
對於《攝大乘論》,玄奘早就通讀過一遍,後來又聽嚴法師講了一遍,自己又於每次講席結束後復講一遍,可謂爛熟於心。
然而越是熟悉的東西,就越容易困惑,特別是,當他無意中在白馬寺的藏經閣裡又看到另外一個版本的《攝論》時,這種原本只是細枝末節上的困惑竟然發展為對這部經書整體的懷疑!
一老一小兩位法師在蒲團上相對而坐,玄奘就日間聽經時所想到的問題向嚴法師發問:「大師,弟子這段日子一直在聽您宣講《攝大乘論》,受益非淺。只是有一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請講。」法師溫和地說道。
他雖在這個小沙彌面前時常會有吃力的感覺,但還是打心眼裡欣賞,有時碰到過於古怪的問題解答不出,也不怪罪,只與其共同探討。
「弟子聽大師講,此論共三卷,乃是陳真諦法師所譯,淨土寺中亦有此論抄本;但近日弟子在白馬寺中也見到一部《攝論》,為兩卷本,乃北魏佛陀扇多大師所譯,與真諦師之譯本多有不同。弟子感到不解,為什麼同樣是《攝論》,淨土寺和白馬寺的譯本內容竟會不同?究竟哪一部才是真經呢?」
這實在是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嚴法師思忖片刻,這樣回答:「這兩部都是真經,白馬寺的僧人奉白馬寺的譯本為正確的,淨土寺的僧人奉淨土寺的譯本為正確的。我們只要相信佛祖和菩薩,至於經論的譯本,並不重要。」
對於這個回答,玄奘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意:「此論不是無著菩薩所著嗎?同一經書不同譯本,且有多處歧義,自相矛盾,這豈不是說,菩薩在打妄語?如何能夠令人生信?」
「所以說,譯本只看一種也就是了,」嚴法師道,「虔誠奉讀,自然生信。佛陀會告訴你什麼是正確的。否則,似你這般妄論聖賢,豈不罪過?」
嚴法師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嚴厲了些,對方畢竟還是個孩子。
他輕歎一聲,緩和了一下語氣道:「譯本不同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莫說這《攝論》乃無著菩薩所著,就是佛祖所說,漢譯本也有不同。」
玄奘覺得難以理解:「既然都是佛祖、菩薩所說,所依據的原典自是相同的,為何譯本會有不同?」
「此事老衲也不甚明瞭,想來,不同語言對於事物有不同的言說吧?」
「言說可以不同,但經義不該矛盾啊。」
嚴法師歎息道:「玄奘啊,譯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譯經師只能依據自己對梵的理解來翻譯經典,而梵本身是語,翻譯起來難度極大,有時難免就會產生歧義。」
其實這個問題他確實是很難解釋清楚的,他知道玄奘說得沒錯,佛陀扇多大師的譯本確實與真諦譯本有很大的不同,甚至有些地方有歧義,令他在講經的時候難以自圓其說。
中國第一批佛經的引入,並非直接由印度本土傳入,而是從西域諸國間接傳來。
初期的譯經者大都是今天的新疆或中亞來華的高僧,最早譯過來的佛經也不是直接根據梵或巴利,而是由中亞和西域一帶今天已經不存在的許多古代語言轉譯過來的,如焉耆語、龜茲語等,這些經書統稱為「胡本」或「胡語經典」。
因為漢語和梵語以及中亞那些古代語言都是很難掌握的,所以外國來華的僧人想要翻譯佛經,就必須同中國的僧人或人進行合作,可以想像,這樣的合作是非常困難的。
或善胡義而不解漢者,或明漢而不曉胡意。更新快
就是說,外國僧人懂外語卻不懂漢語,中國僧人懂漢語又不懂外語。
鳩摩羅什大師算是這些來華僧人中漢語水平最高的了,史載他能講一口流利的涼州話,但是卻不會寫漢字。所以在翻譯的時候,他還是要受制於他的中國弟子。
《高僧傳》中是這樣描寫這種合作的困難的:
初華客梵僧,聽言揣意。方圓共鑿,金石難和。碗配世間,擺名三昧。咫尺千里,覿面准通。次則彼曉漢談,我知梵說,十得**,時有差違……
初期的翻譯,往往是直譯。在這個階段中,有許多佛經句是從梵原本逐字逐句翻譯過來的,因而異常難懂。如果不與原對照,簡直不知所云!
梵漢兩種語言,語法結構大為不同。梵是字母字,屬印歐語系,由47個字母組成。不但其名詞、代詞、形容詞的變格和動詞的變位異常複雜,而且詞序也與漢語完全不同,如果直譯,不僅會產生詰屈聱牙的體,還會造成很多歧義和誤會。
這還不說,譯者還常
常借用「道」等中國學術的術語來翻譯佛教辭彙,引起一些話語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