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古都洛陽曾經是十三朝的都城。
唐朝以前,那些帝國創業的開國者們,大都喜歡把長安作為最初的都城——地處關中險要,有天然崤山和潼關,進可功,退可守,最適合作帝國創業的根據地。
而洛陽則不同,雖說南有洛水,北有黃河和北邙山,但基本還是坐落在平原之上,缺乏天然的深溝、壕塹、壁壘、雄關,無天險可守是洛陽的致命弱點,這種軍事上的缺陷成為它最大的遺憾。
所以,那些開國君主們,並不看好洛陽。古都洛陽的命運,更多的是作為陪都。
然而,當帝國繁榮之後,隨著首都長安的人口劇增,都城長安的劣勢也就漸漸凸顯出來——地處西北山地,物資的運輸,資源的供給,都不方便,一大堆的問題。
漢唐時代,長安經濟並不發達,而位於中原地區的洛陽,由於地處國家心臟地帶,經濟發達,富可敵國。
這就是為什麼隋煬帝要把洛陽作為陪都,他通過經營洛陽,修建一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把江南和華北連起來,這樣就可西通長安,南連江南了。
也就是說,在江南與華北之間,洛陽處於中間樞紐的位置。
洛陽佛學鼎盛,有被朝廷供奉的四大道場,淨土寺便是其中之一,每日裡人流如織,香火旺盛。
香客們進寺禮佛聽經,最頭痛的就是帶進來的孩子們了。特別是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鬧起來可是不講場合。偏偏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你還不能發作。
淨土寺想出了一個很聰明的主意,將香客的孩子們集中到偏殿裡聽經。
什麼經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當然是故事性很強的《百喻經》了。
這裡的每一個故事都是兩步式結構:第一步,講故事;第二步,由這個故事展開,闡述一個佛學義理。
這些寓言故事描寫的都是幽默可笑的事情,具有犀利的諷刺性。先說笑話,後講佛法,笑話裡面包含著佛法。既富有情趣,又蘊含哲理,通俗易懂,詼諧幽默,啟人智慧。
孩子們顯然很喜歡聽這樣的故事,特別是,負責講故事的是一個同他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這就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了。
偏殿內由三層蒲團墊起了一個簡易的獅子座,這便是法師講經說法時的座位,據說是從殊菩薩那裡來的。依照佛典所載,殊菩薩是過去世無量諸佛的老師,曾經引導無數的修行者證得佛果,因此是大智慧的化身。
殊菩薩的座騎名叫狻猊,長得像獅子,表示智慧威猛無比、所向披靡、無堅不摧。背上設一個蓮花台座,代表清淨無染,因此被稱作「獅子座」。
佛經不是隨便講的,要恭恭敬敬地禮請法師坐到獅子座上開講,這叫做升座。
獅子座可以很豪華,比如高大莊嚴的講壇,黃金鑄造的蓮花台,座上鋪著又厚又奢華的坐墊;
獅子座也可以很樸素,隨便找一個土檯子甚至一塊大石頭,在上面鋪條墊子蓆子什麼的就可以開講了。
設立獅子座的目的不光是為了宣揚佛法,還表達了一種對法的尊敬。所以獅子座通常要比下面聽經者的座位要高一截,以保持一定的距離。
偏殿內,那個講經的孩子便坐在臨時搭成的簡易獅子座上,侃侃而談。他的眉目清朗俊逸,幽黑的雙眸閃動著耀眼的光澤,看上去十分惹眼。年紀雖幼,卻顯出一副天然的莊嚴與大氣。
「百喻,就是一百個譬喻故事,」孩子的聲音清澈無染,直入心田,「佛陀喜歡用一些淺顯的故事來宣講佛法深義,《百喻經》就是一部用譬喻故事來說法的經書。」
「太好了!」一個年幼的小姑娘拍手笑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陳禕快講!莫要再磨蹭了!」別的孩子連連摧促。
陳禕微微一笑,直接進入了故事。
他隨身並沒有帶著經書,自三四歲起就讀《百喻經》,那些故事早已爛熟於胸,這會兒乾脆也不按經原,而是用更通俗更易理解的語言講出來——
從前有一個愚人,到朋友家去做客,受到好客的主人慇勤的招待,桌上擺了七八道好菜,可是客人吃了之後卻說:「這麼名貴的菜為什麼淡而無味,一點都不好吃?」
主人聽了這話,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太高興了,忘了放一樣東西!」
原來,這位粗心的主人居然忘了放鹽。他趕緊跑到廚房去,拿了些鹽出來,放進每一道菜裡,攪拌了一會兒再請客人品嚐。
客人一吃,果然美味了許多。他感到很奇怪,就問主人:「你剛才往菜裡放了什麼,菜就變得那麼好吃?」
主人說:「放鹽呀!鹽可是百味之源。」
客人心想:原來這些淡而無味的菜之所以變得鮮美起來,全是因為加了鹽啊。這麼一點點鹽尚能如此鮮美,何況更多呢?這家主人實在是太吝嗇,就給我一點點……於是,他乾脆上街買了一大包鹽,回家後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放進口裡,想要嘗嘗到底有多美味……
聽到這裡,孩子們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團:「那他可要鹹死了!他怎麼這麼蠢?」
「是啊,」陳禕也笑道,「我們都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愚蠢的人,可是大千世界就是無奇不有。比如有人聽說,適當地節制飲食,會對身體和修行都有好處,於是就不吃飯食,經過七天或十五天之後,因飢餓影響了身體,對修行沒有一點兒好
處。就好像這個愚人,因為鹽有美味而空口吃鹽,結果弄得口舌不能辨味一樣。」
「我知道了!」一個小姑娘開心地說道,「我娘說過,對於修行人來說,斷食偏食都不適中,過分享樂和過分苦行都有偏頗。世間萬事必須適中,過與不及都可能要壞事。」
「嗯,」一個大點的孩子點頭說道,「這就叫做過猶不及。」
「小居士說得對,」陳禕道,「世人各有各的智識,可以幫助自己也可以利益他人。可若是用之不當,也可能毀滅自己,危害他人。比如世人熱衷於名利,若是做得適中得當,倒也能夠建功立業。但若太過分地追逐名利,便會造出惡業,與煩惱糾纏不休,乃至生生世世輪迴不息。」
「世間的東西都是這樣,」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成人的聲音,「須用得不偏不倚,才能發揮效用。否則良藥也會變成毒藥了。」
陳禕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居然有很多居士聚攏在門前,都在聽他講經。
而那個開口說話的,竟是曾經給他父親看過病的葉先生!
他立即起身向前,雙手合什,恭恭敬敬地施了個佛家禮:「陳禕見過葉先生。」
「陳禕?陳家四公子?」葉先生這才看清眼前的孩子,不禁驚訝地喊了起來。
「怎麼,葉兄認得這位小行者?」旁邊一個儒生問。
「哦,林兄啊,這是穎川陳家之子,極是聰明早慧。去歲我曾去他家中為他的父親看病,那時便見到過他,想不到他竟到了洛陽。」
那姓林的儒生略帶幾分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一臉書卷氣的孩子。#~&妙*筆\*閣?
葉先生繼續詢問:「你怎麼到洛陽來了?還進了寺廟?你父親……怎麼樣了?」
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不自禁地輕了下來。作為醫生,他心裡其實很清楚,陳慧的病凶多吉少,特別是陳禕現在孤身在洛陽淨土寺裡,更能說明一切。
但他還是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你兄姐呢?」
陳禕眼圈一紅:「父親故去了,姐姐也遠嫁他鄉,大哥三哥家境艱難,我便隨二哥到洛陽來習經……」
「哦,」葉先生立即想起那個來求他去給父親看病的年輕法師,那是這孩子的二哥,顯然,是他把這孩子帶進了寺廟。
他有些遺憾地看著眼前這個儒清秀的少年,特別注意到了他束在頭頂上的一頭黑髮,知他尚未剃度,心中稍感寬慰。
雖然這世間之人普遍崇佛,葉先生偶爾也會帶家人到寺院禮佛,但他本人卻不是特別虔誠之人,又想寺院裡清燈古佛寂寞一生,就算是成年人也會覺得孤苦難捱,何況如此聰明敏感的孩子!因此他打心眼裡不希望陳禕出家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