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睡的是通鋪,就是全家只有一個炕頭,晚上睡覺不分男女一家人全睡一起。
劉小花很不習慣,覺得一點尊嚴也沒有,跟生活在一個豬圈的豬仔畜牲們沒有什麼差別。所以每當夜裡的時候,她就會特別想家。
但這個夜裡她卻睡得特別好。
第二天一大早,卻看到陳氏的眼圈是黑的,連本來就不明亮的臉龐更加灰暗滄桑了幾分。
一家三口早飯吃的是雜糧窩頭和稀飯。陳氏才喝了二口稀饒,就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碗。劉二心沒沒肺呼啦呼啦地吃喝。劉小花關心地問「阿娘怎麼了?」
陳氏卻並不覺得她體貼,反而一臉煩躁,一副『懶得跟她說,反正說了也沒用』的表情。可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怏怏地開口了,說:「被選上了當然好,可雖然進族學是不要錢,但你們過生活、吃的、穿的,再加上平常若是先生要你們買本什麼書,什麼物件都是要錢的。可家裡一共就十個大錢。供一個人都勉強得很。」
劉小花暗想,原來選上了是去讀書的。可聽到只能供一個人去讀書,有一個必然不能去,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以前她就是吃沒有讀書的虧——或者應該說,是沒有憑的虧。書她到是沒少讀,劉爸整面牆的藏書她都看完了,過目不忘那種。但小時候不懂事,讀完初中就因故不讀了,沒讀過高中也不是大學生,走到哪裡都被人挑剔。連去考員,人家都嫌棄她,說再不濟也得是個中專生吧。所以她深深明白憑的重要性。既然現在自已被選上了,她絕對不想浪費這個機會。
坐在劉小花對面的劉二聽到陳氏的話,放下了碗,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眼睫毛濃密,遮掩了很多的情緒。英朗而略帶稚氣的臉龐,賞心悅目。劉小花到現在仍然覺得這樣一個人竟然是自已的弟弟有點不可思議。
過了一會兒劉二像是想明白了,抬頭問陳氏「阿爹幾時回來?」
劉小花不知道劉家的事,所以沒出聲,只是埋頭吃東西。心情卻是忐忑。如果陳氏重男輕女,那劉二能去族學,而她呢,以後就得像村子裡其它的女孩一樣,隨便嫁給一個髒兮兮的村漢,像母豬一樣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一生與窮苦貧困為伍,麻木的活著、無聲地死去。這簡直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這樣想著,十分氣餒,努力控制著自已的表情,不讓自已表現出什麼來。豎起耳朵聽母子兩個講話。
陳氏聽了劉二的話,算了算說:「怕還有幾個月。」
劉二說:「不如給阿爹送信去,看能不能先把工錢托人帶回來?阿爹做了大半年了,工錢供兩個人在族學呆一個月肯定是有富餘的。等我們去了族學,一個月時間肯定能在城裡謀到生計,也就不需要家裡供給了。只要我和阿姐肯做事肯吃苦,說不定還能攢下去宗學的錢呢。也能叫阿爹肩上的擔子輕一點。」
「說得好像宗學隨便就能進一樣……」陳氏歎了口氣,又怕自已說這個話不吉利,影響兒子的前途,立刻又說:「你有這樣的志氣當然好。將來肯定是能考得上的。不過宗學那麼貴的……家裡一分錢都不能隨便花,如果你阿姐再去族去的話,豈不是更花錢?」然後盤算了半天。很難以抉擇的樣子。
如果家裡只有女兒被選上,陳氏當然不會有別的想法,一定會供女兒讀出來。畢竟這個機會不是誰家都有。可兩個人同時被選上,情況就不同了。
「我一定不會偷懶,還會好好照顧阿二。」劉小花連忙對陳氏說「阿二哪怕再懂事,畢竟是個男人,怎麼懂得照顧自已呢?我跟他一起也有個照應,約束他不要被外邊的人帶壞了。再說,阿娘也說宗學貴了,阿二一個人去找工,邊進學邊做事,賺的錢肯定是不足夠去宗學的。可我和阿二兩個人加起來,賺的錢肯定比一個人多吧,再加了阿爹賺的,這樣的話攢下來的錢,供阿二宗學應該是足夠了。」
劉二也說:「正是。阿姐呆在家裡洗果子能賺幾個錢呢?還是去了族學,順便找工做賺的錢多一點。」
陳氏想了想說:「那還不如就叫你阿姐去城裡做事呢。去什麼族學呢?」
劉小花急忙說:「去城裡做事,住在東主的家裡是要從工錢裡要扣錢的。住族學又不要錢。」
劉二又對陳氏說:「再說了。萬一我並沒有考上宗學的天賦,阿姐有呢?兩個人去族學,勝算總是大一些。」
陳氏暗暗想了想,終於說:「那一會兒就托人給你們阿爹去信。全看他怎麼說吧。他要是知道咱們家被選了上兩個,不知道會高興得成什麼樣子呢。別看村子裡的人都不出聲,心裡不知道多羨慕我們。我們家的風水好,是要出大貴人的。等去了族學,你們一定要好好跟先生學。考上了宗學就更加揚眉吐氣了。」
劉小花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劉二一眼。要不是他為自已說話,事情肯定沒這麼容易。
可劉二也正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她陡然與劉二那雙彷彿深諳世事的雙眸相對,下意識地全身的汗毛都猛地豎了起來——就好像山裡的羚羊面對凝視它的野獸似的一陣膽寒。
難道她有什麼舉動,引起了少年的懷疑?
可是她左思右想,自已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只得暗暗叮囑自已,以後更要小心謹慎些。
陳氏叫劉小花把碗筷收拾了,立刻就出去找人給自已男人送信。
陳氏一出門,劉二就走到了劉小花身邊,低頭俯視她,問:「你還蠻識相的。」隔得這麼近,劉小花才發現劉二的眼睛並不是黑棕色,而是非常深遂的冰藍,像深海一樣。
「你說什麼?」劉小花怕自
已被拆穿了,會被當做妖怪殺掉。只覺得心跳加快,全身發僵,連腦子裡都是轟隆隆的雜音,像沒搜到台的收音機。
劉二盯著她,好像在研究她是不是在假裝。
還好劉小花雖然很緊張,卻什麼也沒有表現在外面。劉二從她臉上沒有找到破綻,又問她:「你還記不記得你頭是怎麼摔破的?」
劉小花穿越的時候頭上有傷,醒來後聽陳氏說是她自已不小心摔了一跤,頭磕到了井沿的壘石上。劉小花本人就是這麼摔死了。「不是在井沿上摔的嗎?」劉小花鎮定地反問。心裡卻有點懷疑,難道說,這傷是劉二弄的?
劉二笑起來「記得就好。我覺得阿姐摔了一跤,不像以前那麼蠢了,人也不大一樣了。」
這還是劉小花第一次見到自已這個便宜弟弟笑。明明他不笑的時候,那張臉顯得非常冷冰,可一笑起來,露出淺淺的酒窩和俏皮的虎牙,就好像春暖花開了,燦爛得要人命。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殺人!劉小花覺得,可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已才會這麼疑神疑鬼。
「可能是摔完我就開竅了吧。就跟僧人悟道一樣。」劉小花鎮定自若地說。
劉二點點頭「這樣挺好的。」說完起身,率先搬起那些還沒洗完的黑果子,說「柴還夠燒今天就不去打柴了。我幫阿姐把這些朱果洗了吧。省得你一個人要弄半天。一會兒阿娘又要心疼了。」
放了下無謂的擔心,劉小花跑去和劉二一起把裝黑果子的筐子抬到院子裡去。劉二肯幫忙洗這個,她簡直開心死了。
這裡村子裡的人,平常家裡都是靠打獵或者賣這種黑色的果子生活。這種果子不能吃,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但上交給族裡的話,一百個可以換一個錢。就是洗起來很麻煩,因為它是從泥巴裡挖出來的,表面不平整,坑坑窪窪,卻偏又皮薄,太力搓就會爛。所以劉小花很討厭洗這個。現在劉二主動幫助,她當然高興。
不過,劉小花和劉二抬著筐子到井邊去的時候,劉小花還是下意識地沒有走得離井口太近。雖然心裡覺得劉二不可能做什麼,但本能地卻還是有一絲堤防。
劉二好像一點也沒有發現,打了水蹲在井邊就開始專心致致地洗了。沒有多看劉小花一眼。
劉小花偷偷瞄了瞄劉二俊美的側臉,有這麼一瞬間,覺得自已很虛偽。因為她一方面說做弟弟肯定是不會殺姐姐的啦。另一方面在內心深處,卻還是有些芥蒂。
她覺得解決懷疑的唯一一個辦法,就是用事實說話。只要試一試,即能消除兩個人之間的猜忌,又能解決她心中的芥蒂。
於是,她另提了個盆子過來時,猶豫一下之後便向井邊走去,這次是背對著劉二站過去的,故意站得離劉二和井口都很近,表面看上去她一點都沒有防備,只要劉二一推她就會摔到井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