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站著沉吟了一會兒。便叫道:「素義!」
立刻就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上前來,恭敬道:「師父。」
大師兄對他說:「帶你師叔去新雲峰。新弟子住所。」又對劉小花說:「我要挑六個人出山。這件事你去告訴給他們知道。只有少,不能多。」卻也不說明要怎麼挑,挑些什麼樣的人。
劉小花愣了一下。才笑道:「是。師兄。我就這去。」也不追問了。
那個叫素義的中年人看了大師兄一眼,便恭敬對劉小花禮道:「師叔這邊請。」
素義有些年紀了,看上去非常沉穩。行事說話有度,對劉小花十分恭敬,卻也並不顯得過份諂媚。領路的時候,走在劉小花前面,不過半側著身子站在右手邊一點,並不用後腦勺對她。
路上,劉小花不開口,他也不會多話。
劉小花問起,他才說一些,到也並不隱瞞。
劉小花才知道,原來大師兄是前朝遺貴,原姓章,叫章鳳年。前朝覆滅後,拜在劉有容座下時起,就開始替劉有容打理俗雜事宜。修得仙體的時候,其實並不老,才二十出頭,只是生得越來越肥,平常又老成,所以看上去到像是個中年人。可以說,小蓬萊就是這位胖胖的大師兄一手造就的。
「師父很重倫理。」那弟子異常認真說:「常說世間便是因為有了倫理規矩才有秩序。」
劉小花心想,那當年師父與劉阿嬌的事,他想必是十分看不過眼的。只做隨意的樣子問:「為什麼大師兄今天卻叫我去傳這個信呢?其實你是是大師兄得力和弟子,你去就也足夠了。」
那弟子看了劉小花一眼,恭敬地說:「回師叔話。這弟子到不知道。」
劉小花歪頭看著他笑,到沒有再多說什麼。
進了新弟子住所,素義果然進了門就站到門邊,明顯是要置身事外了。劉小花收回目光,神色如常,把正在墾荒的新弟子們召集起來,將要挑六個人的消息告訴他們。
那十二個新弟子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炸了鍋。
有個黑乎乎的壯小子粗聲粗氣說:「可我們才剛入宗門,連心法都還不會背,遇到什麼危險怎麼辦?我師父說了,得先把根基打牢。光是心經都要練上五六十年呢。」
他瞧著劉小花的樣子可不恭敬,畢竟劉小花的年紀比起他們來沒有大的,站在那裡也就只是個尋常的小丫頭而已。
黑小子這麼一說,便也有人應喝「就是說啊。我們現在還什麼都不懂。跟著大師伯祖出去又有什麼益處呢?外面若是遇到了什麼事,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不是白白去送死嗎?反正我是不去的。我聽我師父的話,在山上練好心經。」
他的話引來了大片的附和。
只有徐四九大聲說:「大師伯祖是師父的師父的師兄。入門最早,修為最高,見識也最廣。咱們大師伯祖,是出了名的修士,你們不會連『抱朴子』的名號都不知道吧!」一臉神氣「就因為最擅長的是丹藥,才有這個外號。可雖然主修丹藥,但在修為上,也是丹藥師中少有的不輸於人的。」
有新弟子嗤笑道:「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你知道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提這個,是因為,只要聽說過他的人就應該知道,他不是傻子。他比咱們師父不只輩份高,修為也更高。他說讓咱們去,自當定有他的理由和謀算。怎麼會白白地,讓徒子徒孫們去送死呢?」徐四九揚聲說:「你們不去才好了,我去。有大師伯祖親自教導,沒有再好的了。」
這下,那些新弟子們都沉默了,跟她關係好的,有些拿不準主意。
七皇子從人群裡擠出來,說:「我也去。」笑嘻嘻地站到劉小花旁邊,說:「我去保護小師叔祖。」
徐四九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七皇子也不惱火,只是笑咪咪跟她一起,站到劉小花身後。
「已經兩個了,還差四個。」劉小花對剩下的人道:「大師兄說了,只要六個。能少,不能多。若是再沒有人想去的,我便去回稟了大師兄。還有沒有?」
這些新弟子猶豫不決。
有一個女弟子向劉小花問道:「你去嗎?」
她這一問,所有人都看劉小花看過來。
劉小花點頭:「我去的。」
那個問話的弟子,立刻就站出來說:「那我也去。」
還有人想跟她一樣表態。紛紛有了想去的念頭,可黑壯的小子卻在這個時候說:「她肯定去啦。她怕什麼?就算遇到什麼事,大師伯祖自然會護著她的。要是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們只是下階弟子,不足輕重。要是死了再招新弟子便是。反正我是不會去的。我又不傻。在山上修煉有什麼不好的?」
這下,便徹底沒有人說話了。
加上劉小花自已,一共也才四個人而已。
「既然如此,我便就此回稟了師兄去。」劉小花轉身便要走,黑壯小子卻蹬蹬蹬地跑過來,抓住她。
劉小花垂眸看著他抓住自已手臂的那隻大手,沒有任何表情。
小子粗著嗓門說:「大師伯祖說如果去了,要教我們什麼特別的術法嗎?」
劉小花道:「並沒有這麼說。」
黑小子就不解了:「那我們跟著去,冒著那
樣大的風險,有什麼益處呢?」
「不知道,大師兄沒有說。」
「那你就去?」黑小子譏諷「你不會是騙我們去送死?其實你自已根本不去。」。那些新弟子一片附和聲。
劉小花認真地說:「我為什麼要騙你們去送死呢?我相信大師兄。他既然有這個打算,必然是有值得讓我們冒險的益處。其它的事,他想必也會計劃好的。只要我們一路聽他的話,肯定不會出什麼大事。」
黑小子有些不高興,說:「你竟然是這麼想的,便應當與我們都說清楚。說不定會多幾個人去。為什麼埋在心裡,見大家都不敢去,卻一句話都不說呢?」其它的人也不太高興。
本來大家就都對劉小花沒有多少好感。
明明是同樣的人,可劉小花卻偏偏成了宗主的弟子,而他們這些卻拜在下層弟子門下,憑什麼呢?現在她又這樣自私自利,好像明知道是沒有危險的,卻生怕去多了人會於她不利似的。說不定她是知道好處或者壞處的,只是不肯告訴大家罷了。
「既然沒有危險,那我們都要去!你快去告訴大師伯祖。」有一個新弟子大聲命令道。
劉小花停下步子,回頭看著他們,用平淡的語氣問道:「從我過來,到我要走。你們這些人,有幾個自已認真思考利弊?只一心想著自已的安危,別人說這樣,你們就這樣決定,別人說那樣了,你們又跟著起哄要那樣決定。你們自已難道沒有長腦子嗎?」
「你,你怎麼說話的!」有個小弟子氣得大罵起來,手恨不能指到她臉上來。
劉小花回頭對素義道:「宗法之中,不尊上師,是什麼下場?」
素義一直沉默呆在一邊,現在立刻恭敬道:「回師叔的話,即入宗門,便得識倫理,懂規矩,知道上下尊卑。不聽從教誨、不尊上位者,重可逐出宗門,輕可請宗法懲治,輕重有度,打死不計。」
……那些弟子們頓時全沉默了下來。
「他這樣目無尊上的,出言不遜,本該重罰,可看在是新弟子份下,略做懲戒便可。」
「最輕的刑量,也有二十板子。」素義說完,見劉小花並沒有否決,提高聲音叫了兩個弟子來,那個驚呆的小弟子立刻就被架了出去。
這下,院子裡一下就安靜下去。便是落根針都能聽得清楚。
二十板子,對於還是*凡身的他們來說,可不是什麼輕省的事。
雖然是不會出人命,可那痛啊……!
劉小花回頭看著這些弟子:「我年紀與你們相仿,可我輩份在這裡,別說我只是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了。就是我跋扈一點,叫你們跪著聽我說,你們也得乖乖跪著。這便是宗門裡的規矩!你們先前對我不恭敬,出言無狀,我不計較實在是給了你們天大的面子了。」她表情還是十分平淡,語氣也沒有更嚴厲,可卻叫這些弟子,個個都正色以待了。
說著,她扭頭看向黑小子:「光憑你們先前那樣跟我說話,我都能以大不敬之罪把你們逐出師門!就像你們方才說的,新弟子,我小蓬萊從來是不缺的。你們不喜歡這裡,能找得到一個沒有尊卑的宗門,我小蓬萊也不挽留。」
黑小子飛快地看了一眼素義,見對方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打算插話,就避開她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移開一步。
見他們都不敢再亂叫,劉小花揉了揉手臂,才冷淡地問那個黑小子:「你叫什麼?」
黑小子以為她要處置自已,拳頭微微握緊,沉聲道:「秦共」
劉小花說:「先前,我不向他們說明我是怎麼想的,是因為這些事只是在我自已推算而已。大師兄並沒有說直接告訴我說,跟著他出去就一定會得到比呆在山中更有益的。也並沒有說過,不會遇到危險。」
說著,她看向其它人:「若是我用那段自已推算的話勸你們去了,萬一推算失誤,一路不只沒有多少特別的益處,還當真遇到險境命懸一線,你們要如何?」
她掃視著那些人道:「想也知道,現在你們受人挑撥幾句,便覺得你們不肯去,成了我的責任是我的錯,跟你們自已不肯動腦子沒有半點關係。那到了那個時候,豈不是會因為遇到了危險,便認為是我與大師兄害了你們?像你們這樣光會把責任往別人頭上推,自已有腦子卻不曉得動,只會盲目聽信別人的煽動,卻沒有半點判斷與承擔的人。能成什麼氣候?就算是去了也是白去的,哪怕以後練出一身的修為來,也只是不明事理的混帳,恐怕不能給小蓬萊爭光就算了,還要到處去丟人現眼。就算你們現在想去,我也不能答應。如今大師兄既然打算親自教授,讓我在你們這些人中挑幾個,可見得你們資質其實是差不多的。既然資質無差,那要帶出去的起碼要頭腦清楚些的人,斷不可能是毫無主見渾渾噩噩的蠢人。」
那些弟子們俱是愕然。或有不忿,卻也無話可說,有話也不敢說。
劉小花便也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對黑小子說:「你去不去的?」
黑小子愣了一下,不想自已還能有機會,喜上眉梢,恭敬地行了個不怎麼好看的禮,立刻說:「回小師叔祖的話,弟子願意前往。弟子先前言語,只是想多知道些情況再做斷定,並不是有意對小師叔祖不敬。」
劉小花「恩」了一聲。轉身便向外去。
徐四九立刻道:「恭送小師叔祖。」其它弟子再不敢不恭敬。恭送聲此起彼伏的。
等劉小花走得遠了,徐四九才抬起頭。新弟子中有兩個與她交好的女孩子連忙跑過來,對她說:「你不是說她挺和軟的嗎?怎麼
麼今天這樣?」
徐四九皺眉嘀咕道:「誰知道呢。先前她還裝得挺和氣的。沒想到今天就耍起威風來,下手這麼狠,一下子就要打掉別人半條命。真是心腸毒辣。」
「真是的。有這樣的尊長,想不卑躬屈膝都不行。我看你剛才給她行禮,我都要哭出來了。人怎麼活得這麼難啊。」有一個女孩抱怨。彷彿她原來是多麼了高潔,被逼得只能向人屈服一樣。
徐四九怏怏道:「可不正是如此。她自已有什麼本事能叫我們對她這樣恭敬?誰叫我們沒有門路呢,要是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成宗主的弟子,就不會受盡屈辱還要笑臉對人了。」
這時候,一個聲音□□來:「原來不對她奉迎就活不下去了呀。那她怎麼讓大黑子去了呢?大黑子也逢迎她了嗎?」
黑壯的新弟子聽到有人說自已回頭看了一眼,但也只是看一眼。並不跟他們摻和,很快就回屋去了。
徐四九順著聲音回頭,發現說話的原來是七皇子,便臉色不悅:「你又知道她不是想讓大黑子跟著去了好報復他的?誰叫他一直頂著問。」
「報復?人家且沒那麼多閒心呢。先前她不過是不願意讓你們排擠她,畢竟日子漫長。做個親切的尊長使得你們不怕她、願意親近她,沒什麼不好的。所以才對你和氣。可現在麼,大概是想明白了,不想在不重要的事上浪費時間——簡單了說,人家事多,忙得很沒眼顧你們,難道還有眼睛對一個下階弟子使這些曲折的手段來報復?直接打一頓不是更解氣………」七皇子揶揄。
徐四九惱羞起來:「你幫她說話?她可跟我說了,你不過寄人籬下,讓我不要理你,不用怕你。說你沒什麼了不起的。可你現在到給她打抱不平?你為她出頭,也要看看人家是怎麼說你的吧。還真是缺心眼不成?拿熱臉貼人家的冷p股。」
「是嗎?」七皇子別有意味地看著劉小花的身影,神色比起平常嘻笑無狀時,要沉穩很多。
等劉小花的身影從山路上消失不見,他才回頭看了徐四九一眼,驀然又露出一個痞氣的笑臉來,把頭湊到她耳邊,用僅兩個可聞的聲音道:「你知道嗎?像你這麼小的姑娘,又還沒有修為,很容易就會死了。比如說,哪天在山路上,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站立不穩,摔了下去。又或者,跟同伴笑鬧著,自已一個不注意撞到了刀劍上面,還恰恰就被斬斷了脖子。」
七皇子露出異樣憐憫的表情來「嘖嘖,年紀輕輕就死了,真是可憐啊。要是師長們向我問起,當時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可怕的意外?我想必全哽咽得話都說不清楚吧?畢竟我實在是太傷心了。你說,花似的一個姑娘,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你要是早知道,自已會死得這麼年輕,活著的時候,想必就會好好說話,好好做人,不學別人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惡習了。」
好像她已經死了一樣。
徐四九嚇得臉都白了,怔怔看著他半天。
那張嘻嘻笑的臉,看上去竟然像帶著別樣的意味似的,生出一種詭異的恐怖出來,好像他是真的打算對她下手一樣。她尖叫了一聲,嚇得轉身就跑。
有跟她相熟的好友關切地大聲衝著她的背影問:「你怎麼啦?」孤疑地回頭看向七皇子。
「女人就是沒勁,連小蟲子都怕啊?」七皇子站在她身後,哈哈地大笑,好像自已真的只是開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女孩子們一哄而散,其它人都不以為然了。誰能相信,他能用這種表情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劉小花回了主峰,讓素義把名單用紙寫了,給章鳳年拿去。自已先去劉有容那邊。
素義把名字寫好,拿到丹房去,章鳳年正在看爐火。
他便把劉小花去了新雲峰之後是怎麼做的,怎麼說的,統統講了一遍給章鳳年聽。
章鳳年聽了,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欣慰,說:「她是個頭腦清楚的。我跟她提過如今局勢不好,她又聽了老二的說法,自然就曉得我帶弟子出去的用意。也就知道,挑什麼樣的人才合適。要是撐起宗門,不光要有資質,腦子不清楚也是不行的。你瞧瞧老二就知道了。以後我們宗門再挑新弟子,也是如此。資質不好可以進補,總有補得上去的時候,可要是腦子不好,便奈何不得了。」
又感歎「要是能多出幾個這樣的弟子,小蓬萊也不怕後繼無人。將來我們也能樂得輕閒,能專心參研天機。」
見素義沉默不話,問素義:「你有話要說?」
素義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在她這樣的年幼,還是個混帳呢。史上,即便是有聰慧過人的天才,也大多聰明在修習或者讀書上面,能一點就通是因為才智過人,但讓這些天才來打理實務,恐怕也是不行的。可她卻聰明在人情世故上,才多大的年紀,卻有這樣的思量。弟子怕,事有反常,即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