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叫劉小花過來,並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劉小花知道四娘是故意這樣的。以前姬六見她的時候,也常這樣沉默。這種行為,會給人異樣的壓力。可能這是那些久居上位的人養成奇特習慣。
可是四娘這樣的人,沒有姬六那種天生的貴氣,學得形似神不似,劉小花根本就不害怕,卻還是做出十分敬畏的樣子,只是她看著自已面前不可一世的四娘,卻還是忍不住想:自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人呢?
以前她是那樣爽朗,朋友都說她是個『雖然嬌氣脾氣大,但是個心裡存不住事的直腸子』。高興就笑,生氣就惱,難過就哭。
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已簡直像是只變色龍。竟然要對這樣愚蠢又貪婪的人卑躬屈膝。
這個想法令得她心情十分低落,但是立刻她就警醒過來——現在只有生存下去才是正經事。自已絕不能被這些莫明的傷感牽絆了腳步!
所有的示弱都是為了變得更強。所有的退讓都是為了走得更遠。她做的一切改變都是有意義的。
劉小花看向四娘,收斂眼中最後一丁點真實的感情,露出忐忑而恭敬的表情。
四娘對她的表現很滿意,覺得火候已經到了,相信這個山野裡的小丫頭已經被自已震住,才開口說:「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劉小花連忙說:「不知道四娘子指的是什麼?」
四娘笑起來:「你也不用這麼小心。舀娘有什麼本事,我們這些跟她認識了這麼久的人還不知道嗎?她要是能想出那個主意來,豬也能上樹了。」
劉小花一幅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惶恐樣子。喃喃地說:「舀娘子是管我們的人,我們做得好,都是舀娘子管得好。」
這馬屁拍得生硬得讓人要笑出來了,四娘卻更滿意了,覺得這正說明她雖然心思靈動,但為人實誠,還搞不慣虛偽奉迎那一套。「你別害怕。我只是好奇,你是怎麼想得到那麼好的法子的?」
「那法子好嗎?」劉小花受寵若驚:「我也不知道,就是靈光一閃。我就想著,我想賺錢,那別人一定也想賺錢。為什麼不做事的人也能賺錢呢?就想出來了。」
「是挺機靈的。」四娘挺直了脊背,做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踱著步子圍著她轉了一圈,說:「真不能相信,你是這樣想出來的。不如我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機靈。」
「考?怎麼考?」劉小花茫然。
「這批丹藥裡頭,長生果用量最大,可是分撿起來卻最是麻煩。因為害怕錯把不能用的,混到能用的裡頭,撿完了還得叫人再三檢查,所以更加費時。你說,會不會有什麼法子,叫分撿長生果的速度快一些,又穩一些的?」
劉小花沉默了好久都沒有說話。
四娘一直盯著她,見她一言不發,便十分失望。本來她把劉小花叫來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現在便覺得自已做了件蠢事,臉也沉了下來。
這時候劉小花卻開口說道:「四娘子,如果我有法子一次便將整庫的長生果都撿完,那些長生果都會算在我工錢裡嗎?」
「什麼?」四娘完全不可置信「一次便將整庫的長生果都分撿完?」她只是想著速度快一點,卻沒有想過一次完成全部!!
劉小花點點頭。
四娘狂喜。她根本不在意錢的事,重要的是想在大先生面前立功。只要大先生中意,她以後好處盡有。所以立刻說道:「只要你真的能做得到,自然會算在你的工錢裡頭。我難道還會跟你搶那點小錢嗎?!」
劉小花算過了,那一庫的長生果,按新規矩,每撿出十斤便得二十個碎錢。可因為果子愛咬人,一個人手腳若是一般的速度,一天撿出一斤都不錯了。
要是她一次,能把這些全撿完就不同了。按一斤二個碎錢算。一百斤便有二百個碎錢,也就是二個大錢。那庫房裡的長生果算少了,也有四百公斤也就是八百多斤,足足便能得到十六個錢!!
小小的銅刀錢握在手裡也許輕飄飄,可她現在心裡卻是沉甸甸的,充滿著從來沒有過的激動——這是她將掙到的第一筆錢。這十六個多錢,對於一個家庭來說,都是一筆巨款了。
「難道你真有法子?你說說看,是什麼法子?」四娘也好奇得很。
「我能用水池嗎?」劉小花指指後院池塘旁邊那個用青石塊壘起來的水池子。那裡專門是洗藥材用的。
劉小花觀察過了。長生果在庫房裡頭分撿過後,就會被抬走,由另一班人按顏色放在水池裡清洗乾淨,順便把錯漏的都撿出來。再送到烘藥材的工房裡去。
「儘管用。」四娘立刻說道,說完又催促她:「你有什麼法子?說說看。」
劉小花卻十分扭捏地站著沒動,也不肯說話。
四娘愣了一下,才明白,原來這小丫頭是怕拿不到錢。所以不肯先講明。不由得有些惱火「你難道還怕我賴你的嗎?」
劉小花卻對她的憤怒充耳不聞,只是垂頭站著。一副就算再害怕,也要堅持到底的倔強樣子。
四娘作勢要發火,卻發現,自已這種姿態,也沒有從劉小花那裡得到任何想要的回應,想了想,到底還惦記分撿的法子,不想鬧得太僵。於是便氣得笑起來,用手戳著劉小花的額頭說:「你這個丫頭,怎麼這樣認死理?」
說完,便伸手從袖子裡拿出一把錢來數了數「我先墊給你成了吧?多了不用你退,少了還會再補給你」她說
著一把將錢塞到劉小花手裡,然後沉下臉來,半真半假地說:「要是你做不到,可別怪我翻臉無情!」劉小花在這裡,怎麼也逃不過她的五指山,所以她也不怕劉小花能坑她的錢。
劉小花收了錢,數了二次,才連忙把錢收到懷裡。伸著小腦袋四處張望的樣子,像小老鼠似的。
四娘又好氣又好笑道:「人家還敢偷你的嗎?」
劉小花認真地說:「法子是四娘子想出來的。萬一給人瞧見了四娘子給我錢,生出閒話來怎麼辦?」一派老實誠信的樣子。
四娘真說不清自已面前這個小丫頭到底是蠢呢還是聰明。心情實在複雜,到底還是高興的,說「行了。你說吧。」
劉小花仰頭一笑:「四娘子,您就站在這裡瞧著吧。」說完扭頭便向工房裡跑過去。邊跑邊興奮地大喊「四娘子想到分撿的好法子了!!」
工房裡在做事的人都停下來,有人問:「什麼法子?」
劉小花叉腰大聲說:「四娘子讓你們將庫房裡這些果子都倒到水池子裡頭。快點。快點。」
管事完全不解,這果子都沒分撿好,怎麼就要先洗呢?可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院子裡的四娘子,四娘子雖然被劉小花的自做主張嚇了一跳,但還是對她抱著一定的信心的,所以也並沒有否認劉小花的話。
管事一看,四娘是真的首肯,便立刻轉身吩咐那些茫然的女工「快點。把果子都倒過去。」
「全部?」女工驚愕。這是要幹什麼啊?
「全部。」劉小花大聲說。
女工看向管事,管事向看四娘。四娘不耐煩地說:「還愣著幹什麼?」心裡有點隱隱不安,可卻像賭徒一樣,想要賭一把。
女工們孤疑地看了劉小花一眼,便一起將那些一筐筐堆放在庫房裡的果子,向水池那邊抬去。
這邊的動靜也驚動了其它工房的人。管事們都跑出來站在門口,想看看這邊是要幹什麼。
劉小花提著幾把盛草丟到了水池裡,大聲對管事們說「四娘子想到好法子了。不用費太多時候,一下子便能將果子分撿乾淨。」
管事們一陣嘩然。
誰都知道分撿長生果不是件簡單的事。首先,它是會蹦的,其次,它愛咬人。
四娘子受到矚目,臉上雖然還在笑,心情卻更忐忑起來,她害怕要是劉小花做不成,不是丟自已的臉嗎?看向劉小花的眼神便晦澀了幾分。如果這個小丫頭害她丟臉的話……真是殺了她都不足以洩憤!!可她現在已經被架上了梁山。
劉小花發現四娘在看自已,立刻回頭對她笑。笑得半點心肝也沒有,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轉身不停地催促那些搬長生果的速度快一點。
有好事的管事起了興致,叫了自已工房的人來幫忙搬。人流如梳,不一會兒庫房裡的長生果就全被倒在了水池裡面。
舀娘跑過來,奇怪地問四娘子「這是做什麼?這還沒撿呢,怎麼全倒在洗池裡了?」
四娘子心裡煩躁,怪劉小花沒交待清楚就把事情鬧得太大,害自已下不了台。可現在事已至此,人家問到她面前了,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沒好氣地說:「你管我呢?我做什麼還要跟你交待嗎?」
舀娘鬧了個沒臉。到底不豈跟她強嘴。訕訕地走到一邊去,跟其它的管事們都站在一起坐壁觀花。
這時候,走廊裡一陣喧鬧,原來連大先生都被驚動了。他在幾個中年人的簇擁下,向這邊走過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大先生聲音底氣十足。他看向那些圍在外面看熱鬧的粗工,又看向那些瞧新鮮不怕事大的管事們,斥責道:「都瘋了嗎?事情不做,全在這裡胡鬧!」
「是四娘子想到了一次便將這些長生果全分揀乾淨的法子。」有個多嘴的管事立刻高聲回答。
大先生皺眉看向四娘,不等她說話,便氣怒道:「我活了數十年,還從未聽聞分撿這個東西有什麼捷徑的。你能有什麼法子!!」那毛髮皆張的狂怒模樣,跟廟裡的鬼將似的!
四娘頓時便慌了神,嚇得腿一軟,差點當場就跪下。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已可能真是上當了。
畢竟是連大先生都沒辦法的事,劉小花一個山野裡的村姑連長生果都沒有見過,能知道什麼?!
想到自已眾目睽睽被她耍弄,一時之間只恨不能把劉小花剝皮食肉。立刻便指著劉小花,硬著頭皮對大先生說:「我沒有什麼法子!不是我。是她!我都叫她不要亂來,她不聽。竟然還打著我的名號生事。我正要拿了她趕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