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天上突然傳來一聲清嘯。
三枝抬頭驚道:「那是什麼?」
劉小花抬頭看去,也完全震驚了。
從遠遠的天邊,有東西正向這邊飛過來。定晴分辨也隱約看到彩光。等近了一點,才能看得清,原來那是一隻五彩的奇怪鳥類。鳥身上彩光流轉,身子長而細瘦,以它的體型是絕對駝不起一個人的,可它身上就真的坐著一個年青男人,飄飄如仙。
「那,那是神仙嗎?」三枝聲音在發抖。
「神仙?哈哈哈,成了仙怎麼還會回到凡世來呢。這是哪位尊上吧?」少年卻十分習以為常。
劉小花一直定定地看著那個方向。
那個身影越過了天空的太陽,漸漸近了,閃電一般地,從三個人頭頂上俯衝而過。帶起來大風,吹動劉小花的衣衫和頭髮。她瞇了瞇眼睛。彷彿看見鳥上的人回頭看了一眼。
很快,那隻鳥的身影就消失在雲海之中了。她還定定地望著那個方向。
那就是上層的修士?
少年已經繼續向回走了「要見你們的是南生的授業師長。可能是聽說南生的家裡人來了,想見見。」少年笑道。
三枝留戀地看了一眼天空,拉著劉小花跟上他的步子。嘴裡不由得嘀咕「你們這個尊上可真夠閒的。連弟子的家人都願意見。」又問「不知道我們要怎麼稱呼他呢?」
少年說:「他大號凌宵子。見了面你們要是規矩一點可以稱他一聲凌仙上。若是馬虎一點,就稱一聲尊上也沒有人挑你的刺。」
三枝問:「他也是姓劉嗎?族中的叔伯?」
「不是劉家的人,只是族學裡的師長。在族學裡教授學業的師長很多都是從各個宗派裡請過來的,哪一家的人都有。凌仙上是清明宗的劍修。今年才剛到族學裡來。」少年興致勃勃「來之後,一眼就看中了南生。」臉上一副余有榮焉的模樣。
「你是不是跟劉二交好?」三枝好奇,什麼樣的人能得到劉二的青眼,跟他做上朋友。因為劉小花的緣故,她也一直不太喜歡劉二。
「不是啊。」少年不可置信「我哪有本事跟南生師弟交好。」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很敬慕南生師弟。你別看我在你面前一口一個南生的,在他面前我可不敢。」少年縮縮脖子,十分害羞的樣子。還對劉小花懇求說:「你可千萬不要告訴他呀!」
劉小花表情像在神遊似的,沒有理他。
三枝推了她一把「喂。」
劉小花才回過神,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少年才真鬆了口氣。稚嫩的臉頰紅紅的。
三枝驚訝地問他:「你是敬慕劉二?」
「你不知道吧,南生一來族學就威風得要命。十八顆天珠,他手一碰上去就全亮了。這便是千百年來都沒有的奇事。你們看他方才出來時,身上的道袍和背上的劍就知道了,那可都不是一般的東西。得到仙上們中意的人,才能有資格穿戴取用的。與普通弟子所用的不同。」
「十八顆天珠?」劉小花喃喃道。
三個人已經爬上了雲台。
少年指著山門上那些銅釘說「那個就是。一共九百九十九顆。能亮十顆,就已經是經世奇材。據說,就算是四叔公最厲害的時候,也只能點亮其中的五十顆而已。除了林仙子,再沒有一個能叫九百九十九顆全都亮起來的。」
「林仙子是不是指林阿嬌?」劉小花立刻問。
少年點點頭「你都知道她,可見她的風光了。」無限唏噓的樣子。
劉小花指著門上說「這裡好像沒有九百九十九顆,掉了一顆。」
「你眼睛還怪尖的。」少年說:「那顆不是掉的。是十幾年前,四叔公挖走送人了。」
說著壓低了聲音「從林仙子登仙之後,四叔公就再沒回過族裡來了,那年突然回來了,族裡的弟子都高興得要死,個個想藉機拜四叔公為師。結果,沒想到四叔公來族學中發了好大一場脾氣,差點把這裡夷為平地。那時劉氏一族中,稍有修為的人險些全部折損在他手裡。當時聖帝也不管,族中派去治官那裡求告的人,被人三言兩語就打發回來了,聽說七叔公都快嚇死了。還好,後來各派宗主都來了,這件事才算平息下去。那件事了結之後四叔公走的時候,挖走了最上面的那顆天珠。說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劉家的。劉家不配要。」
「那誰配?」劉小花問。
「誰知道呢。」少年嘟嚷。想起什麼,連忙對劉小花說:「我看你是南生的阿姐才跟你說的。你可不要到處跟人講。這些事族學裡都不讓議論。多嘴了,是要被嚴懲的。」
三枝一挑眼說:「你讓我們摸摸天珠,我們就不告訴別人。」
少年愣了一下「我是好心才跟你們講的!你怎麼能這樣要挾我呢?」十分受傷的樣子。
「我們也沒想聽。是你自已非要講的。」三枝一點也不退讓。彷彿覺得逗弄他太有趣了。
少年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扁著嘴,一臉不高興。可能三枝要是再堵他幾句,他要就要哭了「那你們摸吧。摸摸也沒什麼。你們可要說話算話。」
「那當然。」三枝興奮地拉著劉小花向山門走去。
少年還一直在她們身後嘟嘟嚷嚷地抱怨。
劉氏族學所謂的門,並不是真的裝在山門之上可以隨意開
關的那種。山門只有一個框架,更像是牌坊。他們所說的門,是像影壁一樣,迎門擺放的一扇假門。
進了山門之後,向前百步,就是這一堵假門。
從外面看,就好像跟山門是一體的。
「我們去試試啊。沒事的。」三枝興沖沖地。
少年也跟上來,雖然還是很不高興,卻又忍不住想跟劉小花說話:「聽說,跟南生一起被選中的其它兩個人中,就有你?只是因為家裡太窮能吃飯都成問題,你才沒有進族學來的?說不定,你跟南生一樣厲害呢?……你是他阿姐嘛。」表情也有點興奮起來。「你快試試。」
劉小花看著這面巍峨的木門和上面那些微微突起的『天珠』。
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就能知道資質到底如何?她心中竟然有一絲忐忑。
「對啊。阿花你先試試。」三枝眼睛都在發光「快啊。」
劉小花低頭看著自已的雙手。
因為長期的勞作,這雙手雖然修長但全是厚繭。
三枝見她不動,說:「你怕啊?那我先試!」說著越過她興沖沖地跑上去,一手就按在了門上。
一顆非常小的珠子,微不可見地亮了亮,但很快就熄滅。可三枝還是高興得大呼小叫:「亮了亮了!」
激動地問少年「我是不是也有修道的天資?」
少年哈哈地笑:「雖然說是能亮就是有天資,但看你那個光,跟螢輝蟲一樣的。以後頂多給人做個童子罷了。」
三枝好奇地問:「童子是幹什麼的?」
「稍有點修為的修士,都會帶個童子在身邊。」少年說「童子就是修士最貼身的人,內裡要端茶倒水做飯灑掃洗衣,外面要支應雜事,不讓修士被瑣事所擾。因為需要看得懂符錄,分得清仙丹,所以要有些修為。」
三枝聽了,卻還是很開心「做童子也好。太好了,我可以做童子!!」
少年從來沒有見過做下人也這麼開心的。不敢相信地問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下人啊?修士就等於是你的主人了,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可他這種出生良好的人哪裡知道,對於三枝來說,哪怕是童子,也意味著她離登天台下那種恐怖的生活遠了一些。
有些人怕死,所以有資質也不會入族學。
可有些人真正怕的不是斷頭、殘疾、或喪失性命。而是怕自已被貧困與艱難的生活無聲消磨,在絕望之中變得麻木,甚至自已都不會為自已感到難過,只是在苦難中苟活偷生。
三枝不理少年,激動地對劉小花說:「你快試試。」
劉小花點點頭,正要把手按上去,這時候,突然山門中一陣大亂,許多尖嘯聲響起來,像是群獸齊鳴,又像是金戈鐵馬在交戰,天空雷聲轟隆。
「怎麼了?」劉小花收回手連忙問。
少年聽了臉色一變「不好了!蒼天悲鳴。這是有誰隕落了!」轉身就向山門中衝過去。
劉小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跟在他身後向前跑。
山門之內亭台樓閣如仙境一般,可她們全然沒有心思欣賞。跟在少年身後越過一重又一重的門廊,越是向內,遇到的人越多,每個人都在向前跑。
有人在大聲呼叫:「是誰出了事?」
劉小花聽到她身邊的某個人說「不會是哪位師長吧?天有悲鳴,死的一定不是普通修士。」
劉小花擠在人流裡向前跑,她也不知道自已的心在慌什麼。
人流跑到一面玄色的大門外就停了下來,前面擠得嚴嚴實實的,誰也過不去。有會術法的弟子,輕易就飛身越過了牆頭。
劉小花大聲問一個坐在牆上的人「裡面怎麼了?什麼人受傷了嗎?」
那個人回頭看了一眼,雖然並不認得她,卻還是大聲回答:「看不清,尊上們全擠在一起,擋住了。」
「是弟子受傷了,還是哪位尊上?」劉小花大聲衝他喊。
可那個人沒再回頭,一心一意盯著院子裡面,也沒有再理她。
劉小花惦起腳,只看到前面黑鴉鴉一片,全堵在門口,到是牆邊上人還少一點。她便調頭向牆邊擠過去。三枝跟在她身後大叫:「怎麼啦?到底怎麼啦?」
兩個人擠到了牆邊,才發現這牆高得很,就算是兩個人搭著,也夠不到頂,還差一點呢。
劉小花對三枝使了個眼色,三枝一臉茫然。劉小花卻不理她懂了沒有,轉身一腳就鏟在一個獨自站在牆邊的弟子膝蓋彎上。
那弟子陡然遇襲一下子便跪下了。
三枝這時候反應過來,跑過去踩在他背上,大聲說「多謝你!」。
那弟子大叫:「幹嘛幹嘛!」企圖站起來,他一動,正住三枝身上爬的劉小花就大聲尖叫起來「不要動,不要動,要摔死人啦。要死人啦。」
那弟子聽她叫得好不嚇人,怕真的會出人命,也就不動了,趴在地上拚命扭脖子,想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邊問:「是不是有人從牆上摔下來了?」
三枝說「對呀。你別動啊。我正扶著她呢!!你一動人就要摔下來了。摔死了算你的。」
那弟子連忙不敢亂動,口中嚷著「怎麼能算我的
呢?你扶好一點。」
劉小花爬上的牆,向院子中間望去。
原來這裡是個像演武場一樣的地方。裡面的人並不多,是有人攔在門口不讓人進去,外面才會堵成那樣。
現在許多人站在演武台上,圍著什麼人。
劉小花瞧著從人縫裡露出來的衣角,心跳得像是要發狂似的。她覺得自已是瘋了吧,就算死的是劉二,她才不會難過。口中卻在大聲問「劉二,劉二,是不是劉二?!」
她這樣一叫,台上的人都向她看過來。
好像還有人對她在說什麼。她聽得一清二楚的,可卻不懂人家的意思。
她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自已得去看看出事的是誰。
院子裡的人見她要向下跳,離得近的弟子驚呼著跑過來接住她。被撞翻了好幾個,她爬起來掙脫了這些人向台上跑去。
有弟子攔住她問「你幹什麼的?出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但台上有個中年人說「讓她過來。」
劉小花推開了攔路的弟子,跑上檯子。
圍著的人讓開一條路。
她看到那張臉,一下子便跪在地上。也許是被什麼絆了一下。
劉二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胸膛還在起伏著,可是每起伏一下,便有血從胸膛裡冒出來。劉小花連滾帶爬跑過去,伸手想幫他堵住那個洞。可是血還是不停地從她指縫裡冒出來。
「你們快救他啊!」劉小花對著那些人大叫「你們站著幹什麼!」
有個陌生的老頭說「姑娘,他傷了心脈,靈台也碎了。」
「那就看著他死嗎?」劉小花覺得自已從來沒有這樣冷靜過,連她的語氣也是冰冷得沒有絲毫情感「你們試也不試,就站在這裡看著他死!?」
劉二歪了歪頭,順著聲音掙扎著看過來,失去焦點的眼睛慢慢凝到她臉上,似乎認出她來了「阿姐……」
聲音虛弱得要命。氣若游絲。
「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劉小花不知道是為什麼,眼淚一下子冒出來,安慰他:「你不會死的。阿娘還等你光宗耀祖呢,以後我嫁了人,你還要幫我撐腰的。」
「阿姐,不要生……我……我的氣……我……我錯了……別……別……別恨我……我我都是……嚇你的……」劉二喃喃說著,頭緩緩地歪向一邊。
「劉二!」劉小花雙手按在他胸口,徒勞地想將他叫醒來。
不知道是什麼人過來「這個是他那個家裡的人?」
有人回話說:「他在那個老家還有個老娘。住在雞脖子山附近。」
劉小花還沒回過神,他們便將她抓住,她非常用力地掙扎。但是對方比她更有力氣。「放開我!放開!你們幹什麼?」
但是這些人半點也沒有停留地就把她往旁邊的屋子拖過去。
劉小花這時候才發現似乎不對勁。拉她的人,穿的跟族學裡那些人不同。這兩個人鐵甲紅袍,腰上掛著一色的雙魚佩。外袍上繡著一模一樣的飛魚紋。
她聽到外邊三枝在尖叫「阿花?阿花?你們讓我過去!你們幹什麼!你們把她帶到哪兒去?放開她!」
有個厲聲說:「她家圖謀造反!你這麼幫著她,是不是跟她一夥的!要不是一夥的,我勸你不要多事。」
三枝的聲音只是停了一下,又大叫起來「造反!她家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造的什麼反?你少含血噴人!」
造反?什麼造反?!
劉小花掙扎不開那幾雙架著她的手,只能扭頭拚命向外看。
這一扭頭,卻看到幾個人影正從演武場正面的殿中走出來。為首的那個笑語晏晏,一身碧袍襯得他神清氣爽。眉眼彎彎,雙頰微醉。
她大叫:「姬六!救我!」
可那人只是輕飄飄地向這邊看了一眼,就繼續跟自已身邊的人說笑著一行人向外去了。
劉小花第一次有自已死定了的感覺。
不只是她死定了,連村裡的陳氏也死定了。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但她知道這下真的沒有能幫得到自已。
她心裡一陣陣地發慌,洶湧澎湃的只有無邊的絕望。眼睛死死盯著那翩翩公子的背影。在被拖進屋子的瞬間,拼盡了全身力氣大叫:「你不是說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我喜歡你覺得我有用,喜歡你喜歡我!可是現在,我恨你!我恨你!!!」
劉小花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說這些話。只是脫口而出。像是中了魔障似的。自已有沒有喜歡過這個人?不知道。
她哪有時間去想喜歡不喜歡!
要真論起來,更多的是害怕這個男人才對。
劉小花之所以突然喊出這一段話。可能跟她還沒有穿越之前,在微博上看到過的一段話有關。某位雞湯導師說,男人不管喜歡不喜歡一個女人,只要那個女人真心愛著他,他就不會對那個女人太壞。
劉小花不覺得自已這種行為有用。這只是絕境之中的拚死掙扎,哪怕是根蘆葦都想死死抓住。
說出口之後她甚至覺得自已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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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可這個時候,姬六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回頭,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注視著她。有些茫然,像是在睡夢中驚醒之後發現自已面前有一張人臉,想努力分辨出這是誰。
然後他一步步向這邊走過來。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
看著他一步步,向全身是血的少女走過去。
劉小花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的沉默,努力想再回頭看看。可兩個抓住她的人,非常用力地把她按在地上。她一臉撞在地面凸起的石子上,可半點也感覺不到疼。
這兩個人壓死了她,抬頭愕然看著姬六,朗聲對他說「六公子,我們可是替太子陛下辦事,您也是知道的。」
姬六卻沒理他們。他一步步走到被拖在地上的劉小花面前,俯視著她。「你喜歡我?」他冷笑:「你喜歡我什麼?」那目光由最初的茫然,變得異常凶狠。
這種令人恐懼的表情,從來沒有出現在他臉上過。這使得他的臉顯得異常扭曲。好像他面對的並不是一個喜歡他的小姑娘,而是什麼殺了他全家全族的仇人。
劉小花被兩個人用力壓在地上,誰的手按住了她的頭,她腦子裡一團亂,聲嘶力竭地胡亂大叫:「我不知道!!!你這個人,除了長得好看,實在沒什麼優點。你這一輩子恐怕也都並沒有做過什麼能讓別人喜歡你的事。你可以不要姐姐,不要自已的孩子。只要自已平安、富貴。你對我一點也不好!!!我恨你叫我對你下跪,恨你恨得要死。我為什麼要喜歡你?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說著,她崩潰著大哭起來。這是她永遠也圓不回來的一個謊。
她覺得自已這次死定了。做為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穿越過來再活一次,畢竟也只有十幾歲的閱歷,能鎮定地謀劃著活到現在,已經是她的極限,她不知道自已現在除了眼睜睜地去死,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