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感謝一個月前，黎小雨通知我一個月後，到鄭州恭賀她喬遷新居的好消息。這正好給了我一個逃離上海，躲避毓珊和笑薇的好機會。我記得當時，我把這個消息，告訴笑薇時，她很替小雨高興「那是好事情。有個家不容易，她一定很希望你去。你一定要去，應該的。替我恭喜她」。一個月後的今天，我沒想到，我竟會用如此般的理由，和心情去逃避笑薇。在去鄭州的前兩天，毓珊打電話來說「笑薇恐怕熬不了幾天了。她現在都已經不怎麼進食了。今天跟我念叨說，想吃橙子，和哈根達斯。這小地方又買不到。我讓夏箐想辦法在上海買一點，看能不能帶過來」
「算了，她身邊離不開你，那我和夏箐，一起去一趟。見她最後一面吧」。
那天，我去水果批發市場，挑了一箱進口的新鮮橙子。夏箐買了幾盒哈根達斯，問店員要了超時長的乾冰。我們倆一路坐了七個小時的動車，到了笑薇的老家。毓珊在車站接我們時，眼裡柔柔的，一點也看不出往日的霸道和彪悍，看到我跟夏箐，像是看到了救兵一樣，一路上情緒低落的她，給我們細說著，笑薇的點點滴滴。
到了笑薇家，一點也不陌生，我們自顧自的在樓下換了拖鞋，逕直上了二樓，毓珊給我們泡了杯茶，小朵從笑薇的房間裡出來，蠟黃而疲倦的臉上，黑眼圈重的像只熊貓，擠著笑容，跟我們打了聲招呼。走到我面前後，我才看清，小朵不但臉色難看，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這種身心折磨似的減肥方式，對於一直怕胖，還嚷嚷著減肥的小朵來說，也許她不曾想到，用了日夜照料病人的這種方式，得到了顯著的減肥效果。在她跟夏箐寒暄的空檔，我無心飲茶，起身推開了小朵走出來的房門，一眼看到了半坐靠在一張醫用病床上的笑薇，我不禁打了寒戰。房間裡窗簾緊閉，一束不大的光線，從窗簾縫隙裡照射到笑薇身後的地板上。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床，安放在背對著光的位置，顯的房間裡一片陰森。小朵的兩個妹妹，給她一邊整理著靠墊，一邊遞了一個小塑料盆，接在笑薇的嘴下，為她接了一口痰。兩個孩子，默默無聲的忙活著。笑薇吐完痰，虛弱的抬起頭，看到愣在門口的我，我意識到了自己臉上的驚詫，趕忙擠出一副笑容，走到她身邊「老大，我來看你了。我跟夏箐坐動車，特快專遞給你了橙子，和哈根達斯。你、、、感覺怎麼樣？」
笑薇虛弱的，連擠笑容的力氣都沒有，但她硬撐著身子，客氣的回應我「寒雪，你來了。謝謝」。說完，笑薇半閉著眼睛。小朵的大妹，扶著她的頭，仰靠回靠枕上，不再同我說話。我想說點什麼，但語言在她面前蒼白到沒有任何意義，我鼻子突然一陣發酸，嘴巴張了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我面前的笑薇，瘦的不成人形，整個身體乾癟，她臉上的顴骨和顎骨顯得極為突兀。深陷的眼眶，和胳膊上僅剩的不多的一點脂肪，就像垂暮老婦人下垂的**一樣，包裹著她的肢體。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具乾屍一樣，這跟她健康時的樣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我豐富的想像中，我都不曾想到，她病到最後，會是這個樣子。以至於我進房門，看到她的一瞬間，不禁嚇了一大跳。要不是跟她有深厚的交情，和較高的熟悉程度，我想我在進門的時候，看到她的樣子，一定會嚇的驚叫起來。在我準備轉身的時候，笑薇突然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發愣的我，深陷的眼眶中，她的眼睛顯得極為有神，甚至看上去有些鋒利。也許她以為我出去了，沒想到我還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她的眼神嚇到了我，像是有點生氣。我猜想她大概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我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麼，不知該怎麼應對，笑薇先開了口「你什麼時候回去？」
「訂了來回的票，一會兒就回去。我們要去小雨那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好。帶好兒子」
「放心吧。他前幾天在店舖還問起你，要不是上學，我就帶他來看你了」
「不要帶他來、、、。會嚇到他」
「不要這麼說，怎麼會、、、」
笑薇不再說話，撐著身子，耷拉著沉重的腦袋，轉向露露，視線落在旁邊桌子上一個，插著吸管的杯子上。露露很乖的將杯子，迅速的遞到笑薇面前，她輕輕的吸了一口杯子裡的水，然後又仰靠回去，然後閉上眼睛，像即將要沉睡下去的樣子。我知道她不想再說話了，便轉身退了出去。
要去車站的時候，我再次走進房間，想跟她打聲招呼，可是什麼話，在她面前都顯得無能，也無用。她整個人，就只剩虛弱的一口氣。她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去說話。擠個笑容，都顯得吃力。但我知道，她心裡還是很清楚的。我想安慰她幾句，想說幾句，逗她笑的話。結果，我心痛的握著她的手，一句逗樂的話也說不出。卻艱難的說了幾句，沒有準備過的話「老大，我要去車站了。你如果現在有什麼交代，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我希望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好，你還沒吃飯吧」，笑薇說著從我手裡抽回了手，貌似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了一句「毓珊在哪裡？叫毓珊進來」。我趕緊叫了毓珊進了房間，看她二人默契的神色，像是要談什麼神秘的話題，我感覺到自己不宜在場，便退出了房間。她跟毓珊說什麼我不知道。只記得笑薇跟毓珊在房間裡私話了幾句後，圈子裡好久沒見的朋友慧華，及其媽媽、妹妹幾人，從百多公里的地方，也趕來看望笑薇。
慧華一行人，湧進房間後，笑薇眼神裡，閃過一絲難堪和埋怨。她用力的正了下身子，恭敬客氣的回應了慧華的母親一句「阿姨，你怎麼來了」。接著一句淡淡的「謝謝」結束了探視她的過程。期間，慧華帶著一臉的傷感，上前跟她說話，笑薇始終在用眼神忽視她，也沒有回應她的話。我站在她們一群人的身後，看到慧華臉上，有些難堪的從房間走出來。
看望之後要離開時，慧華一行人，各自掏了幾張百元鈔，塞給小朵，小朵沒接。她們轉而塞給毓珊，然後扼腕歎息了一番，一副向笑薇致哀的心情。慧華的
母親，還掉了幾滴眼淚，我能感覺到老人的真心。笑薇在無恙之前，和毓珊沒少孝敬老人。只因為老人，是毓珊的發小，曉琳的母親。
以前，慧華經常帶著孩子，到店舖消磨時光，笑薇像對思媛一樣，對慧華的一雙兒女，也是貼心貼肺的寵溺和討好。慧華到也隨和，經常拿些小點心，到店舖分享。對毓珊和笑薇來說，唯一有缺點的就是，慧華這個人，對朋友有些自私，和不夠付出。她名下幾套房產，存款可觀。笑薇曾說慧華雖然有錢，但是對自己的家人卻很小氣，是那種給老人一點家用，都要抱怨半天的人。我知道慧華是曉琳的親姐姐後，對於笑薇的抱怨，我都覺得只是她一面之詞，很多時候，我對他人，不做任何評價。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很瞭解笑薇和毓珊的品性。我一直相信，事情都是有因果關係的，沒有人無緣無故去抱怨，和貶低一個人。
慧華有沒有錢，孝不孝順父母，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不應該妄加評定別人。笑薇不喜歡慧華，只是因為慧華，知道了笑薇和毓珊的「親密」關係，致使毓珊，疏遠了她的妹妹曉琳。她只是有些替妹妹打抱不平，一不小心，表現出了對笑薇的不滿而已。就像笑薇之前說慧華瞧不起她，老是說她高攀毓珊，想得到毓珊的好處。所以，她才賭氣，自己買了一輛車，來證明自己，從來都沒靠過毓珊。甚至在後來，她儘管沒多少錢，也沒穩定收入的情況下，賣掉之前的車，貸款又換了一輛，比之前高一個檔次的車，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知道笑薇在後來，因為不喜歡慧華這個人，跟她來往不多。但在我看來，人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有自私心理，是很正常的。我曾在一品茗的「婦女座談會」上，跟慧華的幾次接觸，我斷定她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她能趕來看望笑薇，我是替笑薇感激的。如果她心裡，真的不喜歡笑薇，她不會拋下孩子，從幾百公里遠的地方，跑來一個小村子裡來送錢，何況笑薇說過，她是那麼小氣的一個人。
讓我感到遺憾的是笑薇。她這一輩子，已在彌留之際了，還看不開人事，還不能釋然，還心存怨念，還有很多的不甘心。儘管她已說不出太多話，我能仍能感覺的到她的執拗。那一刻，我多希望她能放下，能對慧華，像對我一樣，平和客氣的說聲「謝謝」。能在早前，放下和毓珊的感情，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做一個內心簡潔，沒有糾結痛苦，和秘密的人。也許那樣，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會生病。我到此刻，還能看到她暖陽般的燦爛笑容。
那是我這輩子見到笑薇的最後一面。我決定逃避的，還是沒有狠下心來，去見了她最後一面。那一面，永遠的刻在了我的腦子裡。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想流淚，感歎到生命的脆弱。提醒著我，要加倍的愛惜自己，善待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