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被關瘋了麼?」
雲雪裳手一抖,連連用盡了身上僅有的力氣想抽回自己的手。太后根本就不是想留安陽煜的命,而是作出樣子來,再讓自己來背這樣的罪名!
「雲雪裳,你不是想出宮,想和璃王在一起麼?哀家可以成全你的,只要你喂皇上喝了這碗藥,哀家立刻送你們二人離開。」太后放緩了聲音,突然變得溫和起來。
「你把他怎麼樣了?」雲雪裳心一緊,緊緊地盯著太后那雙眼睛,想看出一些端倪來。
「來呀,喂皇上喝藥!羿」
太后見她追問,笑聲更大了,那白得毫無血色的手,艷麗得刺目的寇色指甲深深地掐進了雲雪裳的手腕之中。
「你自己去餵!」雲雪裳掙扎著,想要擺脫她,可是旁邊的太監們又湧上前來,把她的手按住,強行把那碗放進了她的手中,又抬起她的手,往安陽煜的唇邊遞去圍。
濃黑的藥汁潑灑出來,糊得安陽煜滿臉都是,又有人抓起雲雪裳另一隻手,強行把她的手湊到了安陽煜的唇邊,扳開了他緊閉的嘴,把這藥汁往他的唇裡倒去。
「臭狐狸,你醒醒啊,你這個沒用的傢伙!」雲雪裳哆嗦著哭了起來,真要和臭狐狸死在一塊兒了,怎麼會這麼鬱悶?到了地底下還要和這臭傢伙為伴!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雷聲炸得人的耳朵生痛,閃電亮起時,整個世界是一片絕望的慘白。
「太后娘娘,兒臣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如此重視兒臣呢?」安陽煜低低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尤其是兒臣二字,說得極重,嚇了眾人一大跳。
這是見鬼了麼?安陽煜分明就躺在面前,一動不動,那藥汁已經往他嘴裡灌了一大半了!
「血羅煙加墨脫,其實朕愛極了那種味道!太后,要不要也來一點?」
安陽煜的聲音繼續響著,不過,眾人這回都聽明白了,哪裡是榻上的人在說話,這聲音分明來自身後!
太后緩緩地轉過身去,看向了後面。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鬼!
她掩嘴尖叫了一聲:「來人,護駕!」
「護駕,護誰的駕?朕的麼?」
這是安陽煜特有的,帶著諷刺的聲音!話畢,那扇雲雪裳看到過的牆緩緩打開了,一個身著明黃龍袍的男子,自那黑洞洞的窄道裡穩穩地走了出來。
是誰?雲雪裳搖了搖頭,想看清楚一些,可惜她身上太痛了,太監們一鬆手,她就軟軟地滑到了地上,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到底是誰?」太后的目光下滑,到了那人的腳邊,縮成一團的影子正靜靜地跟在來人的身邊,是人,不是鬼!
一道閃電猛地劃過,那慘白的光照亮來人的臉,那雙幽黑的瞳孔迸發出迫人的寒光。
他走近來,在殿中站定,清寒的目光,清寒的嘲諷之笑,清寒的唇下那顆褐色的小米粒傷疤,這是安陽煜的臉,就是他的臉!
「你……怎麼可能?那他是誰?」太后的聲音更加尖銳了,她猛地轉身盯住了榻上的人。
「太后的記性真差,也怪我這兄長病得時間太長,容貌有些變化,所以太后便認不出了!」
安陽煜冷笑起來,太后腦中一炸,腿一軟,幾乎跌倒在地上!他的意思難道是說,這榻上就是她久尋不至的安陽潯?
她的貼身太監已經開始在榻上之人的臉上摸索起來了,殿中一片死寂,那太監終於尖聲叫了起來:「太后,是、是面具!是、是前太子安陽潯。」
太后一點一點,慢慢地轉過頭去,看向了榻上的人。
失蹤半年之久的安陽潯就在眼前!
「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太后情知事情已不在掌握,卻依然不願意放棄,手中暗暗握了一枚彈丸,只待擲下去,發出信號,讓宮外的人動手拿下安陽煜,他只一人,自己有整個天下,有什麼可怕?
「自然這個小奴才告訴朕的。」
安陽煜指了指雲雪裳,那日,雲雪裳為盡快讓他對她厭煩,故意哭訴他不如安陽潯好,還說阿潯若活著,一定會去找她。
安陽潯愛尋花問柳,卻獨對雲雪裳較真,但凡得個新鮮的物件都會獻寶一般地巴巴地捧到雲雪裳面前。若他活著,說不定真會去找她!
所以他便令人仔細搜索了通往雲雪裳住的小院附近的所有道路,果然在一個戶百姓家中找到了他!
安陽潯那日進宮之後,便遭到了暗算,倉惶逃跑之中,不小心跌進了雨霽湖。被湖水沖到了宮外之後,他醒了過來,撐著最後一口氣,下意識地往雲雪裳住的地方去了,可是沒待他走到,便跌進了路邊一個大坑之中,附近住的一戶百姓發現了他,見他還未斷氣,便把他抬到了附近一個無人住的破屋子裡,每日給他一些殘羹飯菜,居然也讓他撐到了安陽煜尋到他的時候。
想來,安陽潯從小裡被捧在手掌心上,世間什麼最好最貴最奢侈的,父王母
後都會給他,一生花天酒地裡慣了的,最後的日子卻是這樣度過!
安陽煜找到安陽潯之後,就一直安頓在暗室之中,想找到解藥為他解毒,可惜他中毒的時間太長了,比他的時間長得多,所以根本是無藥可解的。
那天在御花園出現的墨脫蛇,安陽煜知道,太
後一定會知道他已經清楚了墨脫和血羅的關係,一定會提前動手,而他如何才能把太后一族一擊即中,讓她們再無法翻身?只在在太后對他下毒手的時候抓住她,讓她再無話可說!
惜貴人倒真是死得冤枉,那天她只是來侍寢的。
安陽煜那日吃了沈璃塵手握雲雪裳小腳兒的醋,滿心的氣沒地方撒,若宣雲菲霜,又怕雲雪裳心裡不自在,便找了許久沒曾召過的惜貴人。
那晚的血羅煙,不比往日,讓他的頭疼突然加劇!他知道太后動手了,他千防萬防,太后動手的時候,他還是沒能防住!
這次頭疼幾乎要了他的命!強撐著,他將計就計,緊閉天龍宮門,讓順兒經秘道召來自己的人,在安陽潯的臉上戴上了面具,讓他躺在這龍榻之上,他們兩兄弟中的是一樣的毒,太后她們是看不出來的。
而他,就一直躲在暗室之中,想盡千方百計解毒,再等著這一擊即中的機會到來。
雲雪裳也想去看看阿潯,可惜她看不了,她的力氣已經用盡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安陽煜看了她一眼,慢慢走近來,到太后面前站定了,低聲問道:「你不願意殉葬,大可以逃掉,為何要取我父兄性命?」
太后傲然一笑,揚起了下巴,並不答話。
安陽煜的神色凌厲起來,他瞇了一下眼睛,又問道:「朕再問你,綺夢她在哪裡?」
聽到這個名字,太后的臉色終於變了,她揚起手,便往安陽煜的臉上打去,嘴裡尖銳地叫道:「安陽煜,你有何資格問哀家,你真以為你是……」
話未落,安陽煜的身形已經到了她的面前,動作之快捷詭異,讓太后沒來得及說出後面的話,咽喉處已經被他的手指捏得幾乎碎掉,哪裡還能說出話來,手心一軟,那枚未來及扔下的彈丸便滑下來,安陽煜只用腳尖輕輕一挑,便接住了,再一拋,那彈丸便飛進了旁邊那剛剛用力扭過雲雪裳手的太監的嘴中!那太監頓時嚇得雙眼翻了白,昏死過去。
「鐵衛軍統領關鐵軍何在?」安陽煜厲聲喝道。
「微臣在!」殿門被重重推開,重甲負身的鐵衛軍統領大步走進來,跪在安陽煜面前。
「令鐵衛軍統領關鐵軍統率鐵騎三萬,從京師東側出擊。」
「遵旨。」
「左將軍何在?」
「微臣在!」又一大將昂首走進大殿,跪下接旨。
「領護國大將軍左欽統率精兵六萬,從京師西側出擊。」
「遵旨!」
他什麼時候手握了這麼多兵權?太后癱在地上,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安陽煜,她從未見過如此自信如此霸氣的安陽煜。
「大將軍軒轅辰風何在?」安陽煜冷冷一笑,陡然加重了語氣。
「辰風!」
太后一驚,她剛剛把手裡最精銳的部隊交到了自己這位戰功顯赫的堂侄手裡,也是這位堂侄在幾日前聽從她的安排,把安陽煜的人全部下了獄!
盔甲摩擦的響聲響起來,軒轅辰風大步走了進來,雙手抱拳跪在殿中,朗聲說道:「請皇上下旨,誅殺叛賊!」
「殺!」
一句低沉、如同從閻羅殿中飄出來的聲音在這顫微微的呼吸聲中炸響,安陽煜慢慢鬆了手,太后的身子往下一癱,就軟軟地滑到了地上!
外面很快就響起了慘叫聲,那些為表衷心而繼續留在外面,哭訴著要早立新君的大臣們,瞬間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安陽煜不需要這些溜鬚拍馬,賣主求榮之輩為臣。
他的時代,他自己來掌握!
在安陽潯躺在這張龍榻上的日子中,他已經悄悄布好了兵力,讓軒轅辰風控制住了太后倚重的京帥鐵衛軍,這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即使太后不動手,他也不會再蜇伏下去。
沈璃塵和太后聯盟的分崩離析,源自雲雪裳!他低下頭,冷冷地看著昏死過去,渾身透濕的女子!
「他」躺在這榻上的這些日子,這死女人居然真的和沈璃塵迅速發展出了感情,他是應該感謝她,還是應該……討厭她?
那漫天的煙火,那河畔的風箏……他閉了閉眼睛,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身著盔甲的軒轅辰風手握著沾滿鮮血的長刀大步走了進來,單膝跪地,朗聲說道:
「啟稟皇上,軒轅太后一族已全部斬殺,沈璃塵不知去向,臣已派人全力搜尋。」
安陽煜走到了大殿門口,外面的空地上已經是一片血紅,而其他宮中的清剿太后心腹的殺戮還在繼續。
「皇上,她怎麼辦?不如讓臣一
刀殺了她,一了百了,免得他日禍害皇上。」軒轅辰風跨過了幾具屍體,到了雲雪裳的身邊,皺起了眉,低聲問道。
這女子也是個水性揚花之人,先有安陽潯,現在居然只這些日子,就和沈璃塵那賊人勾在一起,白費了三哥一番心意,實在可恨!尤其是昨日,她居然打開了暗室之門,差點讓他們的計劃洩露!他舉起了手中的刀,就想狠狠一刀斬下去。
「出去。」
當那尋亮的刀鋒快到雲雪裳的腰上時,安陽煜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軒轅辰風不滿地收了刀,從鼻中擠出一聲
冷哼,退到了一邊。
「三哥你就是忒心軟了些,對綺……那個這樣,對這個也這樣,女人有個啥滋味嘛?我就不要女人,我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又不少塊肉!難怪妹妹說你是個情種,就知道女人女人。」
軒轅辰風見他只沉默地站在那裡,又忍不住嘰咕了起來,語言倒是充滿了大不敬,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安煜的傢伙。
「你還要姓軒轅麼?」安陽煜突然問道。
軒轅辰風怔了一下,便大聲說道:「為何姓不得軒轅?總不成全天下軒轅姓的人都要改了?這是我爹給我的姓,我們軒轅家不和太后一家是一族,皇上還是分清的好。」
這倒是這些天來聽起來最悅心的話了,安陽煜揮了揮手,低聲說道:「去吧,朕自己靜一會兒。」
軒轅辰風這才收了刀,大步往殿外走去了。
他和他,十歲相識,十二歲結為兄弟,至今,也整八年。
一個被王室遺忘的王子,一個沒落的貴族,有說不完的話,有喝不完的酒,也有比試不完的武藝,只是,命運不會讓他們只做那人後的快活人,要把他們推向這權力的巔峰。
又有,哪個熱血男兒無志向?
他軒轅辰風在邊境禦敵,為的,不光是大越,還有安陽煜的天下!
權力,在那時候就已經開始慢慢編織了。只是,軒轅一族的人不會知道,叱吒風雲的小子早早地就遠離了他們貪婪的家族,成了安陽煜的兄弟。
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那烏黑的天,又褪去了暗色,重新變得蔚藍,只有屋簷上還在淅淅瀝瀝滴落的雨訴說著,剛剛發生的這驚心動魄的一切。
這大越國的局勢,轉變得如同這雨天一樣的快,分明太后一族已經緊握住了天下,可這一切卻在這一陣雨之後,如同散開的夢鏡,無聲無息就化成了一陣青煙,消散在浩瀚人間,軒轅太后滿族幾千人,只一晚上,便不留一絲血脈。
在這一點上,安陽煜並不比誰仁慈,仁慈的人,往往在亂世之中坐不得這天下至尊的寶座,安陽煜有吞併天下的野心,有重振安陽皇族的野心,所以,他不得給自己留一絲後患。
那雨變小了些,綿綿繞繞的,似一幅巧手女子編成的珠簾,讓天地都變得朦朧,整個皇宮都被這朦朧籠罩住。
安陽煜的唇角又浮現出那諷刺的笑容來,他揚了揚手,正在清理著大院的奴才們連忙退了出去。
他走出了大殿,走進了雨裡,跨過那一具具人首分離的軀體,突然抬起頭來,高舉起了雙手,大聲吼叫起來,吼聲被雨聲湮沒,又衝破雨聲,衝向了茫茫的天際。
他是安陽煜,大越國的國主,在他的世界裡,他不相信還會有他做不到的事!
——————
這雨一下便是三日,可也沒能沖刷乾淨這場殺戮留下的血跡。整個後宮,只三天時間,便空了一半。
初六,大祭!
安陽皇族祖廟迎來了他們的新君主,安陽煜。
悠揚的號角穿透厚厚的雨簾,在天空中久久迴響著,禮炮聲聲,震得天地都有些顫抖。順兒親手撐著一頂大大的明黃
安陽煜身著黑色龍袍,金絲繡成的金龍在龍袍上穿雲而起,冕冠上鑲嵌著象徵著至上王權的紅色寶石,寶石中隱隱有一小龍在游動,冠上垂下的十二旒遮住了他的眼睛,卻遮不住他眼睛裡睥睨天下的傲氣,那顆顆金珠隨著他的步伐而晃動著,在他的臉上投出一個個閃亮的光斑。
瞬間,禮袍和號角聲如同被剪刀攔腰剪斷,偌大的皇室祖廟,只聽到他衣袍摩擦和這金珠相碰撞的聲音。他一步步,沉穩地走上那高聳入雲的階梯,走上第十八級階梯的時候,身後,數百臣子齊齊跪下去,磕頭,齊呼著萬歲。
登基半年,第一次,聽到了如此整齊而刺激人心的聲音,發自內心的,真正臣服的聲音。
太后和宣氏一族掌權約有八年,他只用半年的時間便將一切改變,讓安陽皇族真正掌管了大越王國。
誰都沒有想到有這一天,那個清瘦的,只知道在後宮和美人玩樂嘻鬧的荒唐的安陽煜,原來早就在排兵佈陣,在無形之中展開了他有力的翅膀。
禮樂聲再次響起,監禮太監開始念起了祭。
不遠處,那連綿的大山
,在雨簾中朦朧露出青蔥的春間來。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呢!
————————————
大越皇宮。
雲雪裳的腳傷並未好,可是也沒能休息。她的身份依然是奴婢,安陽煜今天祭祖回來,晚上便要大宴群臣,天龍宮中也要重新佈置,宮中幾日之內人數驟減,人手根本不夠用。那太監宮婢們原本就不太喜歡她,在這回事件中,偏又只她一個人沒有下大牢,所以此時看她是更不順眼了,所以根本不管她身上有傷,依然給她派了重活兒,專門讓她爬到高處去擦拭東西。
綠紗被扯了下來,換上了明黃的垂幔,幔上有游龍戲鳳,風一吹,這龍鳳便活靈活現地擺動了起來。
龍榻換了新的,一張百年梨花木大床,床上懸金絲編成的大帳,帳上垂有金鈴,這人,倒是不忘了他的鈴鐺。
青銅鼎卻還在,血羅煙裊裊在殿中縈繞,不同的是,所有勞作的宮婢們都在口鼻上蒙了紗,免得吸進這即香又毒的煙
霧。
如同罌粟的媚,這血羅煙也不是一時間便能捨棄的,捨棄的過程會充滿了劇痛。安陽煜現在確實只能以這血羅煙入眠,可能,真到了不用血羅煙的那一天,便是他真正長眠的那一天了吧。
雲雪裳的腳痛得厲害,只敢以腳跟用力,靠在架子邊上,在那裡擦拭瓷器和金皿。
今日的雨總算停了,不過屋簷上還有雨滴在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兩個宮女捧著水盆經過,小聲議論著。
「雲家大貴了呢,雲丞相賜了爵位,德妃被晉封了皇貴妃,她爹成了國丈,賜萬金,田萬畝,兄弟姐妹全都受了封賞。」
「掌嘴,誰允你們在這裡亂嚼舌的?」
順兒的聲音響了起來,雲雪裳轉身一看,許久不見的順兒公公神氣活現地穿著一身新衣站在那裡,臉上的傷痕還未退去,想來也是遭了大刑的。
安狐狸祭祖回來了?
這麼快?
正想著,安陽煜的身影已經到了宮門口,和往日相比,他的身形要挺拔了許多,一掃往日的陰鬱神色,玄色的龍袍上面,金龍怒睜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