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衛景離率領清字營一百率衛向著北方耀川府進發。
發軔當日,皇帝只派了司徒顧善道來為衛景離踐行,幾杯淡酒下肚,倒教奚茗覺得幾分淒涼。她本以為皇帝的親兒子出兵平匪遠離上都,作為親爹的皇帝衛稽起碼也應該拉著衛景離的手說些類似「爹爹捨不得你呀」這種感人肺腑的話,豈料竟是如此寡淡的出征,實在是讓人懷疑皇室家族成員間令人捉摸不透的關係來了。
再說這定安城吧。衛景離作為當朝四皇子征戰抵戲,為了百姓安定預備好了要灑熱血,奇怪的是定安的老百姓們並非夾道相送,反而一個個「夾道觀摩」。所有人都想一睹衛景離的神彩,以此判斷這個一切都「不出眾」的陵國四皇子到底能否平定刑戮山寨的匪賊。
除了定安城的百姓,就連大明宮內的執政者們也無不探首觀望,他們懷疑,初出茅廬的衛景離究竟能夠為大陵帶來何等戰績。
列隊行出定安城的時候,奚茗不由回首望去,城樓上燙金的「定安城」三個隸書大字在陽光的照射下甚至有些刺目。這個古老巍峨的龐大城池百年來一直矗立在這裡,送走一批又一批像他們這樣的出征將士,迎來了一批又一批踏血歸來的勇士。奚茗透過掀起的簾角看著衛景離淡然的面龐,心道,這個男人,會帶著他們凱旋嗎?
應該會吧。她相信他。
奚茗不知道,在未來就是這個男人將浴血碾殺至此,在「定安城」的宏偉門樓下留下永不可磨滅的歷史記憶。
只不過,這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路線發展,隊伍仍朝著耀川方向蜿蜒。歷史,總是平靜地從我們眼前劃過,不著一絲痕跡。
歷經半月有餘,衛景離一行百人自定安府啟程,途徑延川府,終於到了耀川地界。已然進入四月天的北國天氣終於轉暖,雖然氣候略顯乾燥,但終究不像萬里雪飄的時候那般令人難以忍受。
行軍一路似乎很是平安,別說埋伏,就連土匪都沒見到一個,經過延川的時候衛景離甚至還給李鑭放了半天假讓他去強容山祭拜了亡父亡母。只是安則易生危,平靜太過也難免讓人生疑。
這行進的隊伍中,當中的是衛景離所乘的馬車,清字營的一百兵士皆騎百里挑一的戰馬成兩列行於馬車前後。李鑭、久裡、奚茗和李葳護於馬車左右,持盈、持銳駕車,一隊人浩浩蕩蕩卻異常井然有序地沿著山路行進。
奚茗連續騎馬將近半個月了,屁股被馬鞍咯的生疼,有些煩躁地調整下姿勢,卻不經意掃視進行在身側的馬車內。衛景離此刻正坐在車內的軟墊上,手握一卷書目不轉睛地閱讀,身側固定一個案幾,上置一盞茶杯,一把茶壺和一盤小點心,狀似氣定神閒。哼,這就是階級!奚茗憤憤地想。
衛景離感到有目光從馬車撩起的捲簾處投射來,緩緩抬眼,正對上奚茗的目光,略一思索便邪邪一笑,放下書卷拿起一枚小點心送入口中,還不忘瞇起眼晏晏一笑,再呷一口茶做出一副極爽的神情,最後滿足地捧起書卷佯裝休閒。
「切。」奚茗扭過頭,清晰可聞地吐出一個「切」字作為應對挑釁的回應,輕夾馬肚就超到馬車前面。
「茗兒,怎麼了?」久裡打馬追上來。
「沒事,剛瞧見了不祥之物,晦氣!」奚茗的音量大小掌握的很是微妙,正扎扎實實地傳進了馬車裡。
正低頭讀書的衛景離停下了端茶的手,眉毛凝成一個「川」字,眉梢挑了幾挑,捧書的手抖了幾抖,繼而將書撇至一旁,安慰自己世界如此美好,不能躁,不能躁……
此時一隻灰鴿飛來,在隊伍上空徘徊幾圈,李鑭伸出手指,灰鴿便穩穩停在上面。李鑭從鴿子腿部環著的一個小銅筒裡取出一卷紙條,繼而一抬臂放飛鴿子。展開紙條,上書「安北撤至牧北」。李鑭眉頭一鎖,打馬靠近馬車,道:「主上,溪字營來報,安北將軍任顯名已撤軍至牧北縣。」
衛景離停下沏茶的動作。這任顯名這麼快就給自己下馬威了,衛景離不由冷笑。
這一路上溪字營不斷有飛鴿傳書和隱衛奔襲來報,這坐鎮抵戲縣的安北將軍名叫任顯名,曾是大皇子衛下率衛,為人陽奉陰違,善長阿諛,故而很得大皇子歡心。可是兩年前這任顯名卻加入安北軍,雖然功夫不錯,但是其為人品行深得當時的安北將軍嫌惡,遲遲不見升職。直到一年前原安北將軍被朝堂官員告發與弗國人私通,有賣國之嫌,甚至舉出幾封來往信件,被皇帝衛稽毫不猶豫地抄了家嚴辦之。而這最先揭發、上交信件之人正是這任顯名。後經顧善道等大臣舉薦,任顯名一夜之間便成為了這三品的安北將軍。
衛景離冷哼一聲,父皇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貓膩,任顯名此人命不久矣。
半年前突然崛起的「刑戮山寨」地處弗國、陵國交界,而弗國在此處正是人跡罕及之所,這伙土匪便時常侵擾臨近的大陵抵戲縣,可謂無惡不作、無所不為,甚是囂張。而原該鎮守在極北抵戲的任顯名如今竟臨時撤至臨縣牧北,一是料定不消幾日他衛景離一行將至抵戲,專程留給他一座毫無抵抗力的城池,讓他自己來收拾這破爛攤子;二是以這種不歡迎的態度警告衛景離,他任顯名並不聽從他人調遣,但保自己的安北軍安危。
衛景離沏上一盞茶,吹開表面的茶沫,聞香,呷茶。
「李鑭。」如同茶一般清寧淡的聲線。
「主上?」
「改道牧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