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一聲喝令將圍觀的人群從中間硬生生劈開一條通道,只見一個穿著翠綠長衫、深綠外袍,腰繫墨色腰帶,頭髮隨意束起的高大男人順著這條通道走了進來,身後還跟幾個豪奴穿著的跟班。原本聚攏在一起的看官見到這個綠衣男人出現無不後退避讓,一副唯恐躲之不及的模樣。
直到男人走近,奚茗才看清此人樣貌。這男人身長七尺有餘,濃眉闊鼻,眼睛大而突出,嘴唇微厚。不醜,就是讓人噁心,奚茗如是給出了男人長相上的總結陳詞。
「敢問先生有何貴幹吶?」奚茗倒也不怕,直接問道。
「哈,你問我有何貴幹?哈哈,」男人回過頭去對著手下的人笑地狂浪,「她問我有何貴幹?」說罷,男人就和手下的幾人笑作一團。
久裡異常敏銳地嗅到了危險的氣味,像一隻小獵豹衝到奚茗身前,張開雙臂攔在男人身前質問道:「你想幹什麼?」
「哼哼,我想幹什麼?你們未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佔用我的地盤掙錢,還反過來問我來幹什麼?」男人露出淫笑。
「五福你這太過分了,這裡何時成你的地盤了?」說話的竟是琴師,此刻他已憤憤然起立。
「呦呵,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春香閣的岳大琴師麼,怎麼當年老子一把子將你趕出春香閣,你還沒餓死啊?老子告訴你,從現在開始這兒就是老子的地盤了,怎麼樣?你不是清高嗎,啊?那就離老子的地盤遠點兒,免得老子對你不客氣!」說著,名叫五福的男人就走上前照著琴師的肩窩一推,琴師站立不穩,直接撞倒了長凳摔在地上,這備受屈辱的景象和他清俊的外表形成強烈的反差,更顯狼狽。
「喂,你怎麼動手啊!」奚茗忍不住喝止五福的下一步動作。想必這就是將琴師趕出春香閣的那個地頭蛇吧。
「呦呦呦,看來你這小丫頭是個懂事的,既然懂事就快快將你們今天掙的錢財交給爺,爺就放你們走,不然……」五福回頭看了看手下,用眼神示意奚茗幾人最好老實聽話。
奚茗眼見事已至此,心裡盤算著最好是化干戈為玉帛,少惹事為妙,畢竟看樣子他們惹不起這廝,而且周圍圍觀的群眾見狀也都紛紛散去,不敢惹上什麼麻煩。
「不給!」就當奚茗打算交出錢財的時候,久裡一把跳了出來,迅速將所有銅板倒進了腰間繫著的錢袋裡,大有了不起來個魚死網破之勢。
「不給?不給我就賣了這個小丫頭!」五福說著一把扯過奚茗細細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懷裡。
「老大,這丫頭看模樣還不錯,唱的曲子也甚是奇特,洗乾淨了賣給春香閣必定能得個好價錢!」五福身後的一個豪奴附和道。
「放手!」幾乎是同時地,奚茗、琴師和磨刀師傅對著五福喝道,而久裡則直接撲了上去,對著五福的手腕子就是一口。
「啊——」五福登時鬆了手,抱著手腕哀嚎。
「少主,要不要上去幫忙?」那名正容豪漢在陰影裡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向來最恨這種欺壓弱小的地頭蛇,想起許多年前自己被他人欺凌的遭遇,他一時間竟有些同情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娃娃了。
「不急,李鑭,再看看。」這少年明明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說話卻煞是老成緩慢,在與身旁叫李鑭的健壯男人的對話中不怒自威。
那邊,五福忍痛握著手腕子,一聲令下:「給我抓住他們,錢和人都給我抓來!他奶奶的!」
五六個豪奴聽到命令便紛紛欺上前去,試圖抓住奚茗和久裡二人。這時磨刀師傅手提那柄還沒有磨利的菜刀揮舞著就護到了奚茗和久裡身前,他憤然道:「五福,兩個娃娃你都不放過,實在是欺人太甚!」
「張二叔,你莫要多管閒事!」五福站在自己豪奴的身後,躲避著張二叔不長眼的菜刀。
「哼,今天這兩個娃娃我是護定了!」張二叔回過頭,對著奚茗、久裡道,「娃娃,快走!」
久裡被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激得失魂落魄,也就在他思緒飄飛的當口,兩個豪奴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作勢就要來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陣青衣飄過橫在他們眼前——是岳琴師!
「還不快走?!」琴師攔腰抱住兩個豪奴,對著奚茗道,「岳某一生難得知己,竟不想是個八歲的孩童,如今岳某足矣。」
奚茗對岳琴師報以淺笑,點點頭,拉著久裡就奔出了這場混亂……
「盯著他們。」素衣少年對李鑭道,隨即轉身離開,不帶一絲遲疑。
「是,少主。」李鑭施禮道。
夜半,廟門外的風刮得更加肆虐了,廟中央堆起的柴火燒的弱了些,柴火好像受了潮,啪啪作響。
廟內的男人女人,男孩女孩都陷入了沉睡,竟然沒有聽到詭異的開門聲。五條身穿玄色勁裝的男子從門縫滑了進來,躡手躡腳。
「李鑭。」素衣少年站在舊廟旁的小樹林向屬下示意。
「是,少主。」只見李鑭從地上撿起一塊不大的石子,對著廟門一運氣,看似隨意地甩出石子,那石子就好似長了眼睛似的直戳戳地穿透廟門上糊著的薄莎,正中一條黑影的後背心。
「哎呦,誰?!」那黑影不禁呼出聲來。
「蠢貨,別出聲!」領頭的那條影子便是五福,一掌拍在這不爭氣的屬下頭上。
就在這時,又有幾顆石子打進了廟裡,顆顆釘在了廟裡睡著的人身上。於是,一聲銳利的尖叫劃破寂靜。
&n
bsp;發聲的是抱著嬰孩的張氏,她被一顆石子擊醒,藉著火光看見廟裡突然出現的五條黑影,不由恐懼感驟起。方纔的那聲尖叫完全出於護犢的本能。也就是這一聲尖叫,整個廟裡的人都登時清醒。奚茗和久裡本就淺眠,被張氏的叫聲驚醒後張開眼,沒想到入眼的竟又是一場危機;張氏的丈夫被老婆搖醒後和她縮成一團,懷裡的娃娃則哭鬧不已;廟裡的流浪漢顫巍巍地向門後移了移,看樣子是想伺機逃命。
「別叫!再叫我就……」五福從腰間抽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指著張氏恫嚇道,「今天誰都別想出這個廟門!」。
「你是五福?」久裡率先理智起來,「大家快躲到角落裡去集中起來。」說罷,廟裡早已失去理智的人皆連滾帶爬攢聚到角落。所有人都知道鼎鼎有名的五福向來要財又要命。
「你想幹什麼?」奚茗正色道。
「我說小姑娘,你不要總問我想幹什麼,你說我想幹什麼啊?」五福說著便欺了過來,伸手就要摸奚茗的臉蛋。一旁的久裡眼疾手快,撲上前去就著五福的手背就是一擰。
「哎呦喂!」五福忍不住叫出聲來。他頓感手背一陣火辣,狠狠抽了一口氣,端直抓住久裡的衣襟就將他拎到自己面前,他咬牙道:「臭小子,先解決你再說!」五福舉起另一隻握有匕首的手,向著久裡的胸口刺將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奚茗不愧是在武協經歷過武術和基礎防狼術訓練、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青年,一個大跨步就竄到五福身前,衝著五福胯下就是一腳,空著的手迅疾抓住久裡的腰帶,在五福「嚎——」一聲叫喊、鬆手之際用慣性將久裡拽到了自己身後,臨跑還不忘再次抬腿又給了五福胯下一腳,這一腳穩、準、狠俱全,誓要讓他斷子絕孫。
五福又是一聲哀嚎。
「老大,老大你沒事吧!」另外四個黑影紛紛聚攏到五福身邊,眼中顯然都帶了幾分顧忌。
「給……給我打,往死裡打,弄死他們!」五福半蜷著身體,雙腿夾緊,狀似痛苦,卻還不忘咬著牙齒狠狠地交代手下。
只不過其他的幾人面面相覷,又看了看角落裡的兩個孩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派了個代表勸道:「老大,我看今天情形不對,怪異的很,像是有高手在暗處,我看咱們還是算了吧……」
「放屁!」五福打斷手下的撤退策略,「你們這幫孬種,都給我上!抓到活的賣到春香閣的錢就給大伙分了,抓到死的,老子還給你們錢!」
正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真理,四人應一聲「上!」就齊刷刷追著兩個小孩滿廟子的跑,像極了四隻老鷹捉兩隻小雞的遊戲。
樹林裡。
「少主,要不要屬下去處理?」李鑭估摸著這兩個小孩快撐不住了,向自家少主建議。
「不急,再等等。」有意思,少年心裡想,有意思的男孩和有意思的女孩,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他怎麼能出面。
李鑭見少主不為所動,還似是饒有興味地看著廟裡發生的慌亂,便定下了心——他的這位主子最厲害的地方不是擁有力量,而是懂得如何運籌帷幄來控制力量。
而此刻廟裡,又是一陣叫嚷、呼救、亂竄的身影和稚拙的拳腳。久裡手腳並用,將自己所學的所有功夫都用上了,雖然能阻擋來人的攻擊,但還是敵我力量懸殊,不久就體力不支,連干擾的作用都失效了。那邊鍾奚茗也早已被前後夾擊的兩條黑影左右抓住胳膊,動彈不得。久裡被人重重地摔在草垛上,看到奚茗被擒,一陣憤懣噴薄而出,大喝一聲「啊——」就衝到那兩個黑影前,先是一頭撞入其中一人的腹部,後是圈住另一個,抓住擒著奚茗的那條胳膊,重重地咬了下去,直到對方騰出一隻手對著自己的背就是幾拳也沒有放手。
「久裡,久裡快走!」脫身的奚茗拽著久裡就向廟外拖去,叫他不要戀戰,逃命要緊。
「想跑?沒門!」五福早早就在廟門口守著,順手就將廟門合上。
廟裡的人瞬間便被分為兩類人:好人和壞人。這兩類人又是兩個明顯的陣營,蜷縮在一起的是好人,持刀獰笑、步步逼近的是壞人。這兩類人又是兩種形容,好人似是牢籠中的死囚,壞人似是專職折磨囚犯的典獄。
「李鑭,是時候了。」素衣少年緩緩開口。
「是,少主!」李鑭一揮手,樹林裡立即閃出十條身著玄衣勁裝的黑影,訓練有素地向小廟快步移動。踹門而入,無需兵刃,瞬息便將廟裡的五個「典獄」抓了起來,並用一條麻繩利落的打了五個手縛,將五人穿成一線。
「你們這幫狗娘養的,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看清楚老子是誰!快放了老子!」五福叫嚷著,扭動著被綁在背後的胳膊。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李鑭正色地壓低聲音,強調了「你的」二字,使人感到強烈的威嚴之勢。
於是,廟裡的「死囚」和「典獄」看到了似神仙落凡塵的一幕——跟著身穿墨綠色錦緞長衫的李鑭進來的少年,一襲素色長衫,胸前銀絲秀成的對襟領口成祥雲紋案,外袍同樣素色,只在領口和袖口處紉上了一圈素色的雪貂毛。少年姿態翩然,縱然冬日衣衫厚重,也還是走出了飄逸俊秀的灑脫之感。走近了,細看之下才不由驚呼一聲「美少年是也」。這少年長髮隨性而系,額前的劉海隨著行走的風飄蕩幾下,復又落在還帶有幾分稚氣的面龐上;眉目之間自是英氣逼人,尤其是那雙眼,不太大,卻熠熠生輝,睫毛長而密,遮住了星光下的思想,鼻樑挺拔卻不銳利,曲線美好地滑至唇瓣,那粉色的唇很薄,微微牽起的嘴角映出了兩個淺淺的窩,更顯得嘴唇性感可愛……奚茗不禁陷入花癡狀態,頭腦中印出兩個字——偶像。
「你們他媽的都是誰?」五福嘴巴上不肯認輸,雖然他的身體已經一敗塗地。
「嘴巴真是不乾淨,教教他該如何說話。」少年音量不大,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語調柔和,內容卻是讓人聽出了寒戰之意。
少年的一個手下,一手扯過五福的領口,另一手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甚是響亮。
「你們……」五福試圖再次還口。
「啪」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五福的另一邊臉上,也堵住了五福才說了半句話的嘴。
就這樣,幾個來回下來,五福的臉毫不客氣地腫脹來了起來,印上了幾個火辣辣的掌印。五福和他的手下馬上識趣地閉上了嘴,跪在地上,一聲不吭。是啊,看這陣勢怎麼也能想到來人非富即貴了,一般的人家怎麼可能出門還帶著甲士豪奴,而且還功夫了得?
奚茗和久裡被這陣勢嚇住了,他們不知道怎麼會有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拯救他們於水火。雖然還不能確定他們是友,但可以確定他們一定非敵。
少年走近角落裡的奚茗和久裡,嘴角的笑容擴散的更大了一些,伸出手對著兩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說:「來,把手給我。」奚茗和久裡就那麼迷迷糊糊地被少年從地上拉了起來。
「今天我救了你們,你們是不是該報答我一下啊?」少年雙臂環胸,狀似慵懶。
「今天你救了我們,我們自是感謝萬分,不過你想要我們怎麼報答?你都看到了我們只是流浪的孤兒,什麼都沒有,難不成讓我們以身相許啊?再說,說不定你們剛剛還藏在什麼地方見死不救呢,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地出現了?」奚茗雙手叉腰,理直氣壯的反問道。開玩笑,她鍾奚茗可是經歷過十幾年證明題摧殘出來的花朵,那個思維模式真可謂是異常嚴密也異常詭譎!
「哈哈哈,」少年聽了停滯了一秒,便放開嗓子大笑了幾聲,聲音開朗很是好聽,「好個以身相許。如果我說,我就是要你們以身相許於我,你們可願意?」
「你到底是誰?」久裡問。
「你算哪顆蔥?」奚茗問。
少年仍舊環抱著雙臂,低頭盯著眼前的兩個小不點,牽動嘴角,徐徐道:「我是,衛景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