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吃完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袁嗣青跟周庭深便出去了,幾個女眷則圍坐在一起說話,一起守歲。
今年的辭舊迎新之日,又是沒能夠跟女兒一起過,陳老太太想起來就傷心。她只這一個女兒,打小便是捧在手心裡疼的,卻沒想到,她為了一個男人竟然三番四次地違逆自己的意思。
那謝家人都那樣對她了,她還不死心,非得丟了小命才後悔。
雖說那謝三郎待女兒是有幾分真情,但那不過是在女兒沒有威脅到他家族利益的情況下,如果某一日女兒的存在擋了謝家誰的前程了,女兒必是要吃苦的。可憐了她的阿皎,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怎會招惹到了謝三郎。
陳老太太是個閒不下來的,便是除夕陪著姑娘們守歲,也是拿了刺繡來繡。
只是想著傷心事,老太太便難受起來,使勁揉著胸口。
謝繁華見狀,趕緊放下自己手上的活,依偎過去幫著外祖揉胸口,小聲道:「這樣好些了嗎?外婆您別擔心,棗兒會好好照顧娘親的,不會叫她吃苦。」
陳老太太一把將外孫女摟住,心疼道:「你母親是個不抵用的,倒是叫你吃了苦。雖說管著家有權有勢,可是姑娘家在出嫁前本該是享清福的,誰家姑娘像你這般操勞,也就是你那黑心的祖母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憐了我的孩兒,都瘦了一圈兒。」
謝繁華安慰老太太道:「其實沒事的,等我逐漸掌控住了三房,把一些該清理的人都清理掉了,到時候就把管家的權力再交給母親。我會先選出幾個忠心的得力婆子,分門別類地把事情都交給她們做,回頭只需要到母親那裡匯報一聲就行,左右母親也累不著。」
「虧得你這般仁孝,是個懂事聽話的,你娘要是有你的一半,也不至於有今日。」陳老太太想起當初,難免意不平,但想了想,當著外人的面也不好多說,便只道,「也罷了,我都這把歲數的年紀了,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也煩不了那麼多了。」
老太太話說得晦氣,謝繁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旁邊的趙夫人趕緊道:「老太太身體健壯,精神好著呢,必能長命百歲!」
趙阿嫵也附和她母親,連連點頭道:「俗話都說好人有好報,外婆您平時做了那麼多好事,觀音菩薩肯定都瞧在眼裡的,所以,往後您可別說這些了,叫阿嫵心疼。」
看著身邊一對玉兒似的姑娘,老太太心情好了些,拿過趙阿嫵手中的刺繡來看:「叫我瞧瞧,阿嫵的繡工長進了沒。」
趙阿嫵撇嘴:「比棗兒的可差遠了,還是阿嫵資質平庸的緣故。」
陳老太太將兩位姑娘的繡品放在一起比了比,高下立馬就分了出來,見自己親外孫的繡工果然是好,心裡也開心,不過還是不忘安撫趙阿嫵:「你們兩個都不錯。」望著謝繁華,忽然就板了臉道,「我瞧著,可比你娘強多了。」
近些日子謝繁華管著三房,她心裡清楚得很,三房如今就是一個空殼子。雖說名下也有些鋪子跟莊子,但是那些鋪子的管事以及莊子上的管事,之前都是跟賀氏打交道的,所以,她想要短時間內抓住每個人的七寸以便於制服他們,怕是不可能。
也就是說,從鋪子跟莊子上賺銀子,怕是還得慢慢來。但是此時她確實是缺銀子,只能另謀出路,所以,這些日子她想了一個賺錢的法子來,只打算跟外婆商量之後,過了年便即刻行動起來。
謝繁華眼睛亮了亮,斟酌著說道:「外婆,棗兒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還望您老人家一定要答應才行。」說完她黑峻峻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陳老太太瞧,語氣也慢了下來,只吞吞道,「如今棗兒手頭有些緊,所以,打算在京城開一家成衣鋪。顧客光臨,衣服一律量身定做,繡品花樣也是自選。只是,棗兒這一手的繡活也是跟著外婆學的,覺得若是真開張了,也得您同意才行。」
趙阿嫵眼睛一亮,也是滿眼期待地望著陳老太太。雖然說她們母女在來京城的時候,京城裡有幾家鋪子,但是那些鋪子早就是虧多盈少了,若是再經營下去,少不得要賠了老本,所以趙阿嫵前不久便將那幾間鋪子給賣了。
如今母女倆倒是有些銀兩,但是卻不算多,往後得有趙阿嫵的嫁妝銀子,還得有趙夫人的養老錢,不謀出路怎麼行?
陳老太太瞥了外孫女一眼,哼道:「你也是個小沒良心的,還說跟謝家人不親只跟外婆親,如今倒是尋思起拿著外婆教的手藝去替謝家賺銀子去。你也不想想,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拋頭露面的,往後怎麼嫁得出去!」
趙阿嫵一臉認真地道:「棗兒才不會嫁不出去呢,她這麼好,想娶她的郎君定然多的是。」說著狡詐一笑,揶揄道,「只可惜我是個女子,我要是個兒郎,怕是拚死也得考個功名,然後爭取當個什麼府尹大人,回頭再娶了你。」說完便捂著肚子笑起來,那邊謝繁華知道她說的話什麼意思,哪裡肯饒她?少不得要揪著一番好打。
屋子裡一下熱鬧起來,陳老太太道:「罷了,你們如今都大了,有自己的打算,我老婆子也管不著了。」見謝繁華跟趙阿嫵兩人都朝她撲過來,抱著她脖子,陳老太太笑說,「這眼瞧著要過子時了,你們趕緊收拾收拾歇著去吧。」
見老太太這是答應了,謝繁華跟趙阿嫵互相望了一眼,而後開心地結伴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謝繁華便悄悄起了床。
這些日子她在家早起習慣了,到了點就睜眼,再說了,今兒還得有不少事情要做了,貪不得懶覺。
陳家宅子是兩進兩出,老太太住在上房,女眷們住在後院。
前面的幾
間是袁嗣青的主臥跟書房,還有一間是小廝們睡覺的地方,其餘的便是客房。
謝繁華穿戴整齊出了門子,便見周庭深一襲醬紫色的袍子,正負手筆直地站在天井旁邊一棵大樹下,似乎在等人。聽得身後有腳步聲,周庭深便轉過身子來,眉眼舒展,唇邊難得地掛著一絲笑意。
謝繁華卻有些心虛,不敢看他,眼神飄來飄去的,只低低喚道:「周哥哥……」
周庭深站在離謝繁華幾步遠的地方,刻意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來,遞給謝繁華。
「想必是你昨天晚上落下的,剛巧落在了我房間門口,我撿了來,還給你。」他聲音低沉,卻不是深沉,他的聲音像是秋日裡一顆石子落入潭水一般,是有活力的,在這寂靜的清晨,更是魅力四射。
謝繁華小臉刷一下又紅了,抬起眸子匆匆瞄了他一眼,復又低頭,只小聲說:「誰說是我的?這不是我落下的,周哥哥你找錯主人了。」說完話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低頭閉著眼睛就要跑出去,卻莽撞地撞在了周庭深身上。
「對不起周哥哥,我……」她忽然發現自己聲音帶了哭腔,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周庭深將她扶穩了,難得地給個笑容道:「既然不是你的,我便再去找失主,你自個走路看著些,別再莽撞了。」
謝繁華一顆心立即蕩漾起來,小臉兒紅撲撲的,女孩子才十四五歲的年紀,臉蛋最是嬌嫩的時候,便是沒上妝,那巴掌大的小臉兒也如新剝了殼兒的荔枝般,鮮嫩水潤。女孩子到了十四五歲,身子骨就跟抽了條一般,似乎只是一夜之間,曾經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好佳人。
周庭深面不改色,輕聲問道:「還不走?」
謝繁華扭著身子,又看了眼他攥在手裡的荷包,好意提醒道:「周哥哥呆會兒何不打開那荷包瞧瞧,許是荷包的主人在裡面留了什麼線索呢,若是有線索,或許可以幫助哥哥找得施主。」說完話跟受了驚的小兔子般,提著裙子一溜煙就跑了。
周庭深望著那抹俏麗的身影,方纔還舒展著的眉心,一下子就又微微皺了起來。他迅速打開那荷包,裡面的確有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是娟秀的小楷,這字他是認識的。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元宵佳節,不見不散。
真是蠢丫頭,既是想約他相見,卻連時間跟地點都沒有,性子還是一點沒變。
周庭深不動聲色地將紙條重新放入荷包中,手緊緊攥著那荷包,似是暗暗較量斟酌一番,方才緩緩將荷包塞進衣服裡。
且說謝繁華回了謝家,院子裡卻找不著人,這才想著,昨兒放了他們回家團聚去了,怕是一時回不來。
金貴當初是被家裡人賣掉的,自然不會回去,見小姐回來了,小跑著就迎了出來。
「姑娘你餓了嗎?奴在小廚房給你煮湯圓吃。」金貴是個跟屁蟲,只要自己主子在她視線範圍內,她必是要片刻不離地跟著的。
謝繁華在梳妝鏡前坐了下來,看著鏡子裡面自己那張紅撲撲的臉,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問金貴道:「我漂亮嗎?」
金貴早就覺得自家小姐真是太漂亮了,因此狠狠點頭:「小姐是最漂亮的,雖然咱們太太也美,可是還是比不上小姐。」
「憑嘴。」謝繁華此番心跳得很快,她怕被人瞧出心思來,只催促道,「快去煮湯圓來給我吃,我餓了。」
金貴正準備應著出去,那邊謝潮榮並妻子走了進來道:「你去多煮一些。」揮了揮手,叫金貴下去後,謝潮榮望著女兒道,「怎生將院子裡頭的人都放了出去?該是留幾個下來伺候著的。」
謝繁華道:「爹,不過就是一個早上的功夫而已,再說了,一年一次的除夕夜,誰不想跟家人一起團聚啊。女兒就自作主張放了他們一晚上假,別看只有這一晚上的假,他們可高興了。既然得了恩惠,哪有不認真做事的?女兒就是想要告訴他們,只有盡心盡責地去做事,才能享受該有的福利。」
「棗兒做的都是對的,爹爹支持你。」謝潮榮笑了笑,便往一邊坐了下來。
陳氏坐在了自己女兒身邊,拉著女兒手說:「棗兒,你外婆可有提起娘?」
謝繁華見自己母親眼圈兒紅紅的,都有些腫了起來,那些胭脂水粉遮都遮不住,她不免心疼起來,握住自己娘的手說:「外婆素來是豆腐心,此番怕是還在生娘的氣,所以故意不理娘的。其實外婆是最疼娘的了,只要你跟爹好好的,她就沒什麼擔心的了。」
陳氏低著頭,眼淚又撲朔朔掉了下來,啜泣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今老人家越發生氣了,怕是往後不會再來看我了。」
見自己娘又哭了,謝繁華趕緊說:「怎麼會?外婆家跟咱們家只隔著一條街,哪天只要你想見外婆了,只要向老太太討個准便行。明天年初二就是回娘家的日子,呆會兒女兒替你準備些禮物,娘帶著去看外婆。」
待得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陳氏將想回家探望自己娘親的事情跟老太太說了,老太太沒有不同意的道理,自然是准了,也叫她多備些禮物回去。
謝潮榮自然也想趁著這個機會緩和緩和他跟丈母娘的關係,便跟老太太說,想明兒年初二陪著媳婦一起去。
老太太心裡似乎自由打算,拒絕道:「原該是你陪著你媳婦一起去的,不過,前些日子雲家老太君特意著人來說了,叫你明兒跟著母親一起回雲家給她老人家請安。你也是,回來也有數月時間了,都不尋思著去探望探望老太君,成日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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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除了在衙門辦公時間,成日裡都跟媳婦膩歪在一起,真是想想都來氣。
謝潮榮瞧出了自己母親臉上的不滿,想著事情總得一步步慢慢來,便沒再堅持。回汀蘭院後,少不得要叮囑妻子一番,又命趙桂氏好生照顧著妻子。
謝繁華領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對自己爹娘道:「這兩個是翠屏跟翠竹,之前一直在外院做些雜活,女兒覺得她們幹活比較仔細上心,人也乾淨,便尋思著調來伺候太太。這麼些年,太太貼身的人也就只有桂媽媽,翠屏跟翠竹來了,往後可以幫著桂媽媽分擔一些。」又轉身對翠屏翠竹道,「往後你們都聽太太跟桂媽媽的,跟著桂媽媽一起好生伺候著太太,知道嗎?」
翠屏翠竹都低頭應了,那邊桂媽媽笑著道:「小姐疼我,給我派了兩個助手來,往後我可得偷懶了。」
謝繁華道:「桂媽媽伺候我娘這麼些年了,盡心盡力,也該是時候歇歇了,往後粗活累活就叫翠屏翠竹去做,左右她們年輕,使喚得來。」
這麼些年,自己娘身邊能貼心的就只有桂媽媽一個,寒磣不寒磣的不說,沒幾個心腹之人替娘辦事,也是對娘不利。
這翠屏跟翠竹是謝繁華精心挑選的,中等姿容,能吃苦耐勞,她們家裡面的情況,謝繁華也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不怕她們不盡心伺候主子。
陳氏眼睛卻是盯著兩位丫頭瞧了一圈,雖則這兩丫頭容貌不是頂好的,但是到底年輕,瞧著就是滿身的活力,這也是一種美,這樣的丫鬟貼身伺候著,她是有些不放心的。不過女兒也是為了她好,她自然不會拒絕了的。
過完年,謝繁華還打算將三房的一眾僕人都整頓一番,提拔幾個上來管著事兒,再將那些素日裡不聽話的都打發出去。這樣一來,往後府上的事情分門別類地都有心腹婆子在管著,她也不必那麼累,倒是可以騰出手來考慮辦成人衣鋪的事情。
年初二,謝老太太領著兒孫們浩浩蕩蕩回娘家去。
雲家如今襲著爵位的是謝老太太隔房大伯的兒子,也是老太太堂弟,安璟侯雲梓穆,四十多歲的年紀,面皮白淨斯儒,瞧著便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安璟侯夫人杜氏生了三兒一女,前頭兩個兒子雲璉跟雲珅已經娶有妻室,三子雲珩年歲小了些,尚未娶妻。一女喚雲瑛,如今才十四五歲,也尚未說嫁。安璟侯還有一位姨娘喬氏,喬氏打小便是安璟侯的丫鬟,也是第一個開了臉的丫頭,後來生了雲琦後,成了安璟侯雲梓穆的妾。
如今的雲老太君蘇氏,乃是安璟侯的母親,已有近八十的高壽。另外一位老太太是蘇氏的弟妹羅氏,兩位老人家的丈夫都走在了前頭,都已經守了好些年的寡。
謝老太太領著一眾女眷去上房給老太君請安,雲老太君見著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立馬樂開了花,只招手要她們坐到自己跟前去,要仔細瞧瞧。
雲瑛見著了謝繁華,開心地跑過來朝她打招呼,牽著她的手道:「棗兒,可終於見著你了,呆會兒咱們賽馬去。」
雲珩耳朵尖,聽見了,立即阻止:「賽什麼馬,今兒你給好好陪在老祖宗身邊,哪兒也不准去。」
雲瑛哼唧著不依道:「娘,你什麼時候給我尋個三嫂回來?不然三哥一直管著我,都煩死了,跟個老媽子似的。」
雲珩倒是沒生氣,杜氏卻板著臉訓斥女兒:「阿瑛,不許對你哥哥無理!」
雲瑛朝著雲珩做了個鬼臉,又拉著謝繁華一番傾訴,跟她說近來自己發生的事情,還說五公主要精心挑選一批貴女,組成一隻馬球隊,又說她已經將謝繁華引薦給五公主了。又說哪家的小姐脾氣不好她不喜歡,還說宮裡頭哪些公主跟五公主是一夥兒的。
說了好些,謝繁華聽得一愣一愣的,但是小腦袋瓜子還是迅速運轉著。往後想要在京城貴女圈混得開,怕是還得多瞭解一些才行。
給老祖宗請了安,謝繁華便被雲瑛拉著出去玩了,謝繁華上次聽說雲琦生病了,便問道:「上次聽舅奶奶說琦姨母生病了,如今可好了些?」
提到雲琦,雲瑛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她的病,可不都是自己給糟蹋出來的。好好的姑娘家,不知道選個合適的如意郎君,總尋那些歪心思。人家正頭夫人還沒被休呢,她都揣著要做人家續絃的心思了,如今好了,不知是誰將此事傳了出去,京城裡誰不知道她啊,往後還能有哪家的公子上門來提親。她都一把年紀了,總挑三揀四的,如今把自己給挑剩下了吧?仗著父親喜歡她,一股子清高勁兒,上次還差點害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