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謝潮榮確實是被冤枉的,不是他不救自己親生女兒,而是他趕到後山的時候,便就只有雲琦在,自己的棗兒早就沒了人影子。棗兒也是他的骨肉,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自己能不心疼難受嗎?
他徹夜未眠,領著謝府護院沿著崎嶇山路找了一晚上,當他想到可能就此再也見不到女兒的時候,他的心就不痛嗎?他不是冷血之人,雖則有三女兩子,但是最在乎的卻是棗兒,可惜妻子只怪他,卻是不瞭解他心中的痛。
謝潮榮的心像是被利器狠狠割著一般,疼得他似要窒息,他有種感覺,覺得自己跟妻子的心越來越遠了。在外打仗十數年,那麼多個日日夜夜,他沒有一夜不想著她的。當她寫信給自己說生了女兒的時候,當她說女兒會走會跳會說話的時候,當她在信中說已經教會女兒叫爹爹的時候,他的心甜得都能擠出蜜糖來。
雲氏給他生旭兒錦兒的時候,他只是覺得高興,那是一種喜當爹的高興。跟陳氏給他生棗兒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樣的,棗兒是他跟妻子愛情的延續,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幸福,他覺得自己對阿皎母女不但是責任,更多的是疼愛。
行軍在外,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身為主帥,更是要事事帶頭鼓舞軍心,哪次不是帶著傷的?軍醫說過,好幾次差點就丟了性命,能活過來,簡直是奇跡,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他還沒有見到妻子女兒,還沒聽到女兒親口喚他爹爹,怎麼能死了?
建功立業,於他來說,原不是必須要肩負的責任,可是兩位哥哥相繼逝去,他作為謝家兒郎,不得不背負起家族的重擔來。戰場上殊死拚搏,勇退高麗,替二哥報仇,回京加官封爵,手握兵權,如今的他在朝廷,已經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而那種攜心愛之人遊山玩水、不問世事的悠閒生活,也不是他謝三郎再能妄想去過的日子了。
是,確實是他負了阿皎,是他違背了當初諾言,這都是他的錯。
他見妻子哭得傷心,也不忍心再辯解什麼叫她更難受,便只低聲道:「是我的錯,為夫沒有好好照顧棗兒,阿皎,為夫向你認錯。」他望著妻子哭得一聳一聳的肩膀,想要伸手去拍她肩膀安慰她,可卻有些不敢,他怕妻子再衝他發火以至於兩人走得更遠,便收回了手,只道,「我保證,再不會有下次。」
「還要有下次?」陳氏哭得都笑了,或者說是氣笑了,只搖著頭道,「謝潮榮,你以為我還會給你下一次傷害女兒的機會嗎?不可能了!」想到娘跟自己說的話,娘說當初這謝三郎是騙婚,是他陷害阿青騙了自己,陳氏便氣得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只恨恨道,「謝潮榮,我好生後悔,當初不顧母親反對嫁給你,就是個錯誤。你騙了我十五年了,若不是娘親口告訴我,你還打算騙我到何時?什麼一心一意,又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騙人的鬼話!也就我傻,錯信了你!」
謝潮榮承認,當初為了能夠得到妻子的真心,他做了齷齪骯髒的事情,妻子拿著這個錯處說他,他深知自己沒有資格反駁。便只低著頭,沒有說話。
陳氏原心裡還隱隱期待著什麼,但現在見丈夫默認了,她便覺得再沒什麼好說的了。這份感情,走到如今這般地步,已然是千瘡百孔。原以為,再怎麼樣,至少當初初見時候的那些時光是美好的,可是到頭來,原來相遇便就是錯,又還能奢望什麼?
迷離恍惚之間,陳氏彷彿又想到了多年前,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可那些模糊的剪影卻一碰即逝,原來都是幻影,騙人的罷了。
謝繁華看著爹爹沉默,看著娘親哭泣,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勸阻,她只是呆呆望著兩人,因為她想到了前世。今天這樣的場面她不是第一次見了,前世的時候,爹跟娘經常吵架,卻也不是吵,只是如今日這般,娘抱著自己哭,而爹則沉默著。
後來爹爹會離開,爹爹離開後,娘親則會哭得更傷心。如今想來,娘的病,怕也就是那個時候一點點落下來的吧?
謝繁華知道,娘的心裡是有爹的,可又如何?娘過得不開心……就像上輩子自己跟夏盛廷一樣,自己心裡喜歡夏盛廷,可卻過得不開心,最後落得個抑鬱而亡的下場。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而已,什麼名望什麼規矩,志不同道不合,倒不如好說好散。
因著陳氏心裡還存著對丈夫的氣,便不肯讓丈夫帶女兒回謝家去,而是她帶著女兒回了陳家宅子。
陳家宅子就在謝家後面,如今已經收拾完整,陳老太太領著陳氏已經住進去了。
如今陳氏帶著謝繁華回來,老太太又趕緊命小丫鬟再去收拾出一件=間屋子出來,命人好生伺候著。
妻子不讓自己帶女兒回謝家,謝潮榮知道妻子此番正在氣頭上,便也不與其爭執,只命人趕緊去請城中最好的大夫來,他則也跟著那母女倆去了陳家。
陳氏倒是沒有阻攔丈夫,倒是陳老太太,見到謝潮榮便沒個好臉色。
謝潮榮裝著沒有瞧見陳老太太臉上的鄙夷,只笑著請禮道:「小婿見過岳母大人。」
陳老太太道:「侯爺不必如此大禮,我老太婆只是一介農婦,可擔不起。」
謝潮榮直起身子,依舊笑著道:「小婿已經去請了大夫,想必該是要來了,小婿去看看阿皎跟棗兒。」
閨房內,那大夫給謝繁華檢查完腿後,對著謝潮榮道:「貴千金的腿好在是醫治得及時,有驚無險,如今看來並無大礙。骨頭已經接上了,而且接骨之人手法是一等一的好,連老夫都愧歎不如。」這花白鬍鬚的老大夫沉沉歎息一聲,又道,「只是小姐身嬌肉貴,為能早日調理好身子,老夫開一方子,只照著這方子抓藥便可。」
謝潮榮
榮道:「那有勞了。」又命人送大夫出去,順道去藥鋪抓藥。
待得旁人都走後,屋裡只剩下一家三口了,謝潮榮這才問道:「棗兒,可是你李家表哥救了你?是他替你接骨,替你安排的那獵戶一家的?」
謝繁華知道瞞不住自己爹,便點頭道:「當初女兒被表哥救下,卻是跟表哥一起失足落崖,醒來的時候,表哥已經替女兒治好腿了。說起來女兒真得好好謝謝李家表哥,他不但救下了女兒,也顧全了女兒名聲。」
謝潮榮黑眸瞇了瞇,微微點了點頭。
事發之後,他便帶人勘察過那邊的地形,龍虎山地形崎嶇,裡面山路彎彎繞繞的,跟迷宮似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出來,實屬極難之事。再說了,這麼些年來,那蝸居在龍虎山上的匪寇能夠安好無恙,也正是拖了龍虎山偏僻崎嶇的福,若是這李世子能夠有這樣的能力,那麼剿匪一事就不難了。
想了想,謝潮榮便對妻子道:「阿皎,我知道你現在還在生氣,我明天再來看你,等你氣消了,我便來接你跟女兒回家。」
說完,他含情脈脈地看了妻子一眼,便欲轉身離開。
「等等。」陳氏喚了一聲,站起身子看著丈夫,平靜地道,「侯爺,我雖然蠢笨,可是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你我身份懸殊,若是如往日那般你只是謝家三郎倒還好,可如今不一樣了,你是堂堂靖邊侯,可我卻依舊只是個農女,我配不起你。所以,我娘說得對,與其這樣,倒不如……」
「倒不如怎樣?」謝潮榮見不得妻子跟他說別離的話,他那麼拚命在外打仗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為了回來跟妻子和離的嗎?是,之前他被自己母親脅迫,也曾冒出過那個念頭,但他自己心裡從來沒有真正願意那般想過,他不會放手的,因此只道,「我不同意。」
「好。」陳氏倒是平靜了很多,只點頭道,「你不肯同意那是你的事情,總之我是不會再跟你回去,我只等著你的放妻書。」
說完後,她便過去使勁將謝潮榮往外推,然後反手關了門,背緊緊靠在門框上。
謝繁華養傷這幾日,夏夫人領著一雙兒女來探望過,京兆尹周庭深周大人也來探望過,還有,就是二姐姐錦華跟二哥旭華兄妹二人來看過自己。
謝潮榮基本上每日都來,不過陳氏都避而不見,謝潮榮只在女兒這裡坐坐,到底庶務繁忙,每日只坐一小會兒便走了。謝潮榮知道妻子一時間怕是不會原諒自己,而自己近來又忙得很,便讓趙桂氏跟金貴來陳家照顧。
這一日,謝繁華呆在屋子裡跟著外祖母還有娘親一起刺繡,外面丫鬟飛雪撩著簾子進來笑著說:「小小姐,謝家二爺來了,還有李世子。兩位貴人如今候在大廳呢,說是見小小姐您腿傷已經好得徹底了,特意帶了禮物來送給你。」
「那我去瞧瞧。」謝繁華丟了手上東西,只穿了鞋便飛奔出去。
後面陳氏喚道:「棗兒,外面天冷,你多穿件衣服。」
奈何謝繁華早一溜煙跑沒了人影,陳氏只能衝著那來回不停晃蕩的門簾搖頭。
飛雪笑著道:「小姐放心,小小姐以前在揚州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飛花在外面候著呢,會給小小姐添衣的。」拿起謝繁華繡了一半的梅花,一邊繡一邊說,「小小姐是個聰明的,怕是猜得了李世子送她什麼禮物,這才迫不及待跑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