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和別人一樣對先生指指點點嗎?難道說,就是他們家傳出去的話,好讓別人覺得,他另娶她人是合情合理的?」若說是悲傷,湘湘更多了幾分怒意,更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
見她這模樣,反是沈嫣笑了,道:「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如今他都是做父親的人了,我再糾纏,就是我的錯。而那樣的人,也配不上我不是?或許真和他成了親,將來遇見什麼事,他會毫不留情地拋下我,又或以諸多借口納妾,那樣我會比現在更痛苦,還無法解脫。」
湘湘垂著眼簾:「可是耽誤了先生大好年華,您……難道往後不嫁人嗎?您是這麼好的人。」
沈嫣道:「若是能留在京城教書,至少我有事情可做,不用像在南方時,天天在家裡無所事事胡思亂想。現在我認識了你們,將來你們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來教,總不缺學生的。嫁人的事,舅父舅母也極力為我謀好姻緣,但我只想隨遇而安,十五年青梅竹馬都換不到好結果,哪能人人都像你和王爺?但也因為你和王爺,我得以心存希望。」
沈嫣拍拍湘湘的額頭,笑:「可別哭呀,回頭王爺以為我欺負了你。」
湘湘沒哭,就是心疼先生而濕了眼眶,兩人在窗前站著冷,坐回書桌前,沈嫣指引湘湘翻開書,正經說:「唸書可不能挑日子,今日既然再沒別的事,咱們就開始吧。傳道授業解惑,課堂上我們是師生,離了書桌,是朋友是姐妹,龐小姐那樣的學生,我再也不想碰到第二個,你若不能靜下心不能虔誠地學,我早晚也會離開的。不要想著自己會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便是科場上的考生,哪一個不是苦讀十年呢?莫說咱們一本書可能會講上十天半個月,四書五經至今為學者所鑽研深讀,所以你若要嫌反反覆覆念一本書枯燥,可不成。」
先生忽然這樣嚴肅,湘湘忙挺起腰背坐得正正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看著先生,沈嫣說完心中反而笑了,彼此再起身端正地施禮後,湘湘正式開始了求學之路。
齊晦歸家前,去了一趟閉月閣,曦娘如他想像的一樣,堅強又樂觀,龐峻的威脅沒有動搖她半分信念,反將她越挫越勇,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你可要好好幹,早晚把那老東西拉下馬,倒也不必殺了他,往後讓他看著你和世峰飛黃騰達指點江山,可他只能坐吃等死,就足夠了。」
姐姐的話粗俗卻善良,她顧念世峰,不願對龐峻動殺念,姐姐如此豁達,齊晦也不必苦著臉為她談定太多事,就是她拍著自己肩膀豪邁的樣子,湘湘學得惟妙惟肖。他明明是去問要緊事,最後卻變成了抱怨曦娘:「湘湘學得你許多說話的語氣,在家裡橫行霸道。」
曦娘大樂,更湊在齊晦身邊問他閨閣之事,齊晦真是惱了,胡鬧的姐姐才作罷。便提起她去了一趟張府,在幾個老臣身邊陪酒時,聽得他們幾句話,揀了要緊的說:「找他們的話來講,二十年前若非慕家消失,龐峻就該窮途末路,可沒想到是慕家一夜之間完全消失。」曦娘撐著下巴,說道,「當年有異族人在京城出現,彈劾慕家通敵叛國的幕後黑手,就是龐峻。但興許……」
彼時齊晦和姐姐對視一眼,曦娘輕聲道:「興許真正通敵叛國的,是龐峻呢?」
齊晦帶著這句話回到家中,今日去見王將軍,王將軍說那些栽贓在他身上的罪證,雖然不是他所為,但確有其事,少了的軍費糧草,缺失的弩車火炮,可惜查不到究竟從哪裡消失,他一門心思練兵鑽研火器,這上頭少關心一些,就被人鑽了空子。他曾為此和龐峻發生爭執,他想要換掉火器營裡的部分軍官,但宰相不應允,沒想到那一場爭執後,換來這樣的下場。
踏入家門,齊晦想把外頭的事放一放,帶了閉月閣的桂花糕給妻子,且今日沈先生到家,他該去問好致謝,便徑直往書房來。
在院門前讓下人留步,自己撐傘進來,緩步到書房門外,但聽書聲琅琅,因屋內燒著炭爐,窗戶開了半扇透氣,他見屋子裡已經點了蠟燭,此刻書堂人靜雪紛紛,溫暖的光暈下,湘湘正手持書卷,心無旁騖地聽沈嫣講解。
清澈美麗的雙眸,滿是求知的光芒,齊晦站在屋簷下看了半天,湘湘一點兒沒察覺到相公在門外,直到沈先生走到湘湘身邊,指給她看書上的字句,抬眸時先於湘湘看到王爺,她含笑欠身,齊晦亦欠身致意,裡頭的湘湘才發現丈夫回家了。
齊晦把桂花糕留在了門外,隻身進來向沈先生致意,希望她能安心在王府住下,而家中多了一個人陪伴湘湘,齊晦也更安心,比起教書求學,齊晦更在意湘湘不用再孤孤單單等她歸來。
湘湘在先生面前,不敢與丈夫眉來眼去,但今天龐淺悠闖來的事,還有先生的遭遇,她有一車子的話想對齊晦說,先生允許她把這些事告訴齊晦,畢竟人家是夫妻,哪能要求夫妻之間互相保密。但湘湘還有書沒念完,說實在的,正經頭一天坐著讀書,現在已經腰酸背疼,很想纏著齊晦撒會兒嬌,但課堂裡必須規規矩矩,這一點忍耐,她還做得到。
問候過,齊晦便禮貌地退出了書房,方才沒帶進去的桂花糕,原樣帶出來後,吩咐下人晚膳時熱了給夫人吃,又吩咐必須妥善伺候沈先生的飲食,畢竟男女有別,沈嫣即便在王府,也不與齊晦湘湘同桌用膳。
夫妻倆直到晚膳十分才相見,而齊晦此刻已經知道龐淺悠闖來的事,他對下人曉以大義,告誡他們即便是從宰相府出來的人,一僕不侍二主,時日長了能不能繼續留在王府,全在他們自己。湘湘來時,正聽齊晦與幾位管事的說話,她一本正經地進來,端莊地站在齊晦身邊,待他們離去,才沖丈夫嫣然一笑,露出嬌憨模樣,雖然外頭催用膳,兩人還是依偎著溫存了片刻,之後才到膳廳就坐。
問過沈先生的飯菜是否妥當,便屏退下人,只夫妻倆單獨用膳,湘湘拿乾淨的銀針將飯菜湯羹都試了一遍毒,才允許齊晦動筷子,這個習慣住進王府頭一天
,湘湘就這樣了,齊晦問她怎麼想到的,湘湘反而詫異:「在冷宮裡,我也這樣,只是你沒看到。」到如今,齊晦已經習慣了,等妻子把食物送到面前,就放心大膽地吃。
湘湘給他添菜盛湯,慢慢說起家裡一天的事,當不得不提到龐淺悠時,換了語氣說:「往後我若是對你不好,龐大小姐打算把我怎麼著呀?」
齊晦皺眉頭:「何必在意那些話。」
湘湘歎:「大小姐對你,真是情真意切,我以為她會指著我的鼻子罵,打算只要她不動手,就什麼都讓著她的。結果她連半句刻薄的話也沒有,只是哭得好可憐,我都心酸了。」
「不要提她了。」齊晦卻道,「她幾時來和你喝茶說話,幾時像從前那樣活潑,你告訴我我才願意聽。她該好好活著,難道她悲傷一輩子,咱們陪著她鬧一輩子?」
湘湘竟摸摸丈夫的腦袋,心滿意足地說:「我家相公這樣明白,我就放心了,真怕她不哭不鬧惹人憐,你看得多了心一軟,就娶進家門來和我平起平坐,那還不如她打我罵我刻薄我,大家撕破臉皮來得好呢。」
齊晦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嗔道:「再學曦娘,我就去告訴沈先生。」
「你才捨不得呢。」湘湘一笑,但提起先生來,不禁惋惜先生的遭遇,見沒有下人在邊上,便輕輕告訴了齊晦,齊晦聽罷也是十分訝異,簡風沒有提過,興許簡風也不知道。
「我嫁給你,就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湘湘道,「也許先生覺得教書育人,哪怕一輩子一個人也不會孤單,可我就是俗,就想先生這麼好的人,也能遇上良人,照顧呵護她。」
齊晦笑道:「表兄三十而立,尚未娶親,將來萬事安定,你不如試試能不能湊成良緣?」
湘湘眼睛一瞪,擺手道:「不成的不成的,你可別亂點鴛鴦。」
齊晦見她沒來由地著急,不免好奇:「難道你嫌表兄年紀太大了,配不上沈先生?」
湘湘含糊其辭地敷衍,反正齊晦也是心血來潮,她沒必要解釋得那麼清楚,扒拉著碗裡的米飯,心想也許慕清的確和沈先生很般配,可是曦娘怎麼辦呢,她可不想好好的事兒變成一團亂。
忙嚥下一口飯,對齊晦霸道地說:「你關心天下大事就好,這種事,你可別亂插嘴。」
齊晦苦笑:「是你在和我聊呢,我只是隨口說說。」
此時門前下人匆匆而來,說皇帝派人傳旨意,夫妻倆都皺了眉頭,整理衣衫迎到門外,誰想到皇帝不是召見他們,也沒有送什麼東西,竟是特地派人告知朔親王,後日麗妃行刑時,同時為先帝發喪,提醒齊晦,記得帶上家眷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