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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上烏山赴宴 文 / 秦鑒 非包月作品

    大先生和憨蠻娃坐輛騾子拉的轎車,臘月初六早晨趕到了烏山腳下,山門外大張旗鼓熱鬧歡慶的場面絕不亞於官宦人家娶親。他們將賀禮交到禮桌上,幾個小吆給他倆蒙上眼,每人被倆個小吆左右攙扶著,穿過一道又一道寨門,進了村寨被解開了眼罩,迎進了聚義大廳。

    憨蠻娃不離左右跟在大先生身旁,幾個土匪企圖將他擋在門外,憨蠻娃一把一個就將他們推開了。

    大廳裡很寬敞,四面掛滿了紅綢,擺放著上百桌酒席,上千土匪在裡面有說有笑,一片熱鬧喜慶的氣氛。

    這時,一個漢子過來很和氣的招呼大先生和憨蠻娃跟他走,從大廳鑽進一個小洞,三轉五轉將他倆帶進了一個石屋,那漢子就退出去了。

    大先生看到這石屋上首擺張太師椅,椅面上鋪張虎皮,虎頭匍伏在椅前腳下,虎視眈眈地逼視著他倆,使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下面兩邊擺放著十幾把油光閃亮的紅木椅,大先生心想,看來這就是匪首平日議事的地方。

    「恩人您來了,請恩人上坐,受我母女三拜!」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身穿大紅裙衫,歡天喜地拉起大先生就往上首的太師椅上按,大先生十分疑惑地推讓著。

    大先生看到;她體態豐盈,面孔白皙,雙眸烏黑,兩腮的笑靨生出許多嬌媚來,惟有開闊而優的額頭上刻有歷經滄桑飽受苦難的印痕。

    憨蠻娃驚喜地笑道;「大爺,這就是紅桃啊!」

    大先生一直懸在喉嚨的心這時一下子落回了肚裡,他長出了口氣歎道;「噢!原來是鄉鄰紅桃啊!」

    「恩人,這便是我女兒玉嬋,閨女呀,快給恩人磕頭」說著紅桃母女就要往地上跪,大先生趕緊伸手攔住道;「不敢不敢,這次到山寨還望紅桃鄉鄰多多照應,今兒我主僕二人如能保得全屍就是萬幸了,哪還敢受此大禮!」

    「恩人受驚了,這全是我母女的罪過,還望恩人恕罪,今兒我母女能脫離苦海報得深仇大恨,全憑恩人仗義疏財替我母女贖身,恩人這天高地厚的情義,就是我母女三世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今兒我閨女玉嬋大婚,我母女如不當面給恩人磕頭,那還算是人嗎,為此,我讓大當家將恩人請上山來,反倒使恩人受了驚嚇,實在罪該萬死!」

    「救人危難乃大丈夫所為,何況你我乃鄉鄰呢,常言道;山不親水親,水不親人親麼,舉手之勞還望紅桃鄉鄰莫要在意,如果紅桃鄉鄰今兒能保我主僕二人活著回去,那我全府上百口人都會感激紅桃鄉鄰大恩的,還望紅桃鄉鄰多多關照,這頭就不必磕了不必磕了……」大先生報拳告饒。

    「恩人莫怕,我母女誓保恩人毫髮無損,這頭是一定要磕的。」

    「不必不必實在不必……」大先生死活不受,紅桃母女死活要磕,一時拉拉扯扯競無法罷休。

    「難道只許恩人施恩就不許我母女磕頭言謝麼,恩人真要陷我母女不仁不義麼?實話對恩人說,這風塵女子也是最講知恩圖報的,也是最看重情義二字的,雖然我母女磕個頭實難報這再生恩,可也算我母女的見面禮麼,恩人就別再推辭了」

    憨蠻娃在一邊看不下去了便勸道;「大爺,您就讓她倆給您磕個頭吧,那天我把她倆贖出來,在路上說起您,感激地哭得像淚人樣,您這恩情她倆憋在心裡這麼長時間難受哩,大爺,就讓她們給您磕個頭吧。」

    大先生無奈被紅桃和蠻娃按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紅桃母女在下邊跪下,她們雙手伏地十分虔誠地磕了三個頭,大先生急忙下來雙手將她倆扶起,四人這才一同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下。

    大先生望了眼玉嬋,他看到這玉嬋姑娘簡直太漂亮了,美得耀眼。他將頭伸到紅桃耳邊悄聲說;「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可我從沒見過像玉嬋姑娘如此美貌的女子,這陣我心裡怪難受的,如此美貌的女子給土匪敗做壓寨夫人,真是太可惜了,唉!這是啥世道啊!」

    紅桃悲苦而無奈地說;「我有啥辦法呢,要不是為報這深仇大恨,我倒是十分情願讓玉嬋陪伴恩人,如今這世道,像恩人這般仗義疏財、肯救人於危難的好人實在太少了,可不報此仇,我死不瞑目,要依著我,也將馬春鳴這老狗開膛破肚才好,可玉嬋竟然還講什麼倫理道義,這才給這老狗留了條命!」

    大先生晃然大悟道;「原來是你讓王耀幫發兵殺的馬春鳴一家啊?」

    紅桃雙眼噴濺著仇恨的火花說;「不為報我母女兩代為娼之仇,我怎麼會跳出火坑又自進狼窩呢?」

    「是隴州城高門樓裡的秦大先生來了嗎?」

    喊聲震得山洞裡嗡嗡顫響,一個穿著新郎官衣飾的大漢隨聲就鑽進了石屋。

    大先生上前抱拳施禮;「恭賀大當家大婚之喜!」

    王耀幫一進來就直接坐到上首那把椅子上去了,他毫無顧忌地大笑著說;「沒想到吧秦參議?咱爺們又見面了哈哈哈……」

    看到憨蠻娃,王耀幫起身到他跟前,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你狗日的還敢到烏山來,不怕老子宰了你嗎?哈哈哈……」

    蠻娃憨憨地笑道;「不怕,我給你賀喜來了,你還能殺我嗎?」

    王耀幫又大笑著說;「老子今兒個高興,不殺人,你狗日的坐啊,給老子賀喜幹嘛站著哈哈哈……」

    憨蠻娃便坐大先生旁邊了。

    大先生也笑道;「其實大當家像個帶兵打仗的軍官,外表一點都不像刀客。」

    「秦大先生,實話對你說吧,咱爺們也不是天生就是土匪,咱爺們以前確實是當兵吃糧的,如果不是出了意

    外的話,如今咱爺們都當上團長了,也許這就是咱爺們的命吧!唉!」王耀幫歎口氣突然對大先生問道;「大先生,如果俺當初沒落草當刀客而是到隴州城投奔你,你會咋安頓俺呢?」

    大先生詫異地問;「投奔我……這……這怎麼會呢?」

    「咱爺們是說如果,就是說如果俺當初沒落草當刀客而是到隴州城投奔你,你會咋安頓俺呢?」王耀幫非常想知道答案,這是個困擾了他多年的問題,每當夜深人靜,這個問題就會自動跳出來攪得他心神不寧。

    「如果是我當總兵那陣你投奔我,憑你的武功能耐我最少會給你個付將,如果是在我棄官回家後你投奔我,說實話,秦府廟小留不住你這樣的大神,我只能舉薦你到警察局去當差……」

    王耀幫急忙問;「是當警察局長嗎?」

    大先生誠懇地說;「你沒在官場上混過不知官場水有多深,當局長你不行,但當個保警隊長還是沒問題的!」

    王耀幫非常痛苦地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十分懊悔地說;「俺操他李水娃八輩祖尊!當初俺如果真知道你大先生會這麼安頓俺王耀幫的話,俺拼了命也不會留在千陽山當土匪啊!」

    大先生不解地問;「大當家何出此言?」

    「知道俺那次在隴州城打食為啥沒進秦府只牽走了幾匹馬嗎?實話對你說吧,俺並不是怕你大先生是啥省參議員,俺是看在你三妹秦淑芳的面子上才沒對秦府下手……」

    大先生震驚得站起身打斷王耀幫的話急忙問;「你認識淑芳?這怎麼可能呢?」

    「哼哼」王耀幫自嘲地笑了笑說;「俺原來就是在淑芳的特務連裡當的一排長,是淑芳讓俺到隴州城投奔你,在半路被土匪李水娃劫上山,被強留在千陽山這才當了土匪的!」

    「這……這……這到底是咋回事,大當家能否說明白點?」大先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世代官宦府第,怎麼會與土匪的大當家牽扯上關係呢。

    王耀幫長歎口氣,便對大先生講述了他是怎樣從河南逃荒到的陝西,是怎樣進的十六旅,是怎樣被秦淑芳所器重,是怎樣替她解憂殺的炮團團長,又是怎樣殺的馬耀祖的小老婆,淑芳是怎樣救了自己,是怎樣送了烏龍神駒讓自己到隴州城來投奔秦府高門樓的,前前後後全講給了大先生。

    大先生聽完王耀幫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經歷後,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望望紅桃和玉嬋,又望望憨蠻娃,他既覺得對不住王耀幫,更對不住三州十縣的百姓,他十分痛苦地長歎了口氣。

    紅桃長歎口氣自嘲地笑笑說;「人的命天注定,咱這些人今兒個能聚在一起,誰能說不是上輩子結下的緣份呢!」

    王耀幫盯著大先生突然問道;「大先生,你信命嗎?」

    「有時候信,有時候不信!」

    「大先生能說說啥時候信,啥時候不信嗎?」

    「我聽了你經歷的那些事,咱們這些人現在聚在一起,就像紅桃所說的那樣,我相信這都與前世今生有著因果關係,而當人做惡的時候,我又不相信別人真就該死,或者別人就該遭這份罪,這時候我就不信命!」

    王耀幫冷笑著問道;「大先生是在怪俺不該殺人做惡嗎?」

    大先生反問道;「難道你認為自己就應該殺人做惡嗎?」

    「土匪也是人,土匪也要吃飯呀,土匪做的就是這買賣,不殺人做惡土匪就活不下去,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呢?」

    「你這是土匪的道理,這人世上有那麼多活人的行當,難道就只有當土匪這一條路可走嗎?」

    「咱今兒個不說這個,俺今兒個跟你賭一把,俺今兒個與玉嬋結婚,請你這省參議員給俺倆主持婚禮,你若給俺倆主持這婚禮,以後就不用再給山寨上交錢糧了,你今兒個若不給俺倆主持婚禮,你大先生今兒個就下不了山了,俺賭你會給俺倆主持這婚禮,那你賭自己是死還是活呢?」

    「大當家,你根本就不懂賭博的規矩,凡是賭博,都是在雙方平等的基礎上做出選擇,你這種賭法只能算是強迫。」

    「強迫就強迫,俺就強迫你了,你說是干還是不幹,是想死還是想活?」

    大先生鎮定自若地笑哈哈說;「實話對你說吧,我秦瀚儒今兒個敢上山見你,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不管咋說,我這省參議員怎麼也不會給你這土匪主持婚禮,我對紅桃母女的身世遭遇非常同情,如果玉嬋姑娘是跟別人結婚,我肯定會十分情願地給她主持婚禮,可你是土匪,咱正邪不兩立,我是決不會給你這土匪大當家主持婚禮的,聽說你們土匪結婚要殺人見紅添喜呢,你要殺便殺,殺了我,把我的屍首讓蠻娃帶回去,我就感激不盡了!」

    紅桃一看自己上了王耀幫的當,她急忙對王耀幫勸道;「大當家的,咱事先可沒說讓人家大先生主持婚禮啊,你無論如何不能難為人家大先生啊!」

    原本只想當面對大先生磕個頭謝承一下,這才讓王耀幫發帖將大先生請上山,誰成想,會節外生枝發生如此變故,玉嬋一看急忙從椅子上起身對王耀幫懇求道;「玉嬋請求大當家看玉嬋薄面別再為難大先生了。」

    王耀幫一臉不高興地對紅桃娘倆斥問道;「嘿!你倆這是做啥,俺讓大先生這省參議員給咱主持婚禮是為了給夫人你增光啊,你倆咋就不知好歹呢,咋反倒都向著人家說話呢,你們到底是誰的人,是咱爺們的還是他秦府高門樓的人?」

    紅桃急忙爭辯道;「大當家,我說句你不高興的話,你是土匪,我是妓女,這妓女把閨女嫁給你這土匪,還講啥臉面呢,我馬紅桃

    如果不是為了報仇雪恨,我也不會把這天仙般的閨女嫁給你這土匪大當家,你替我母女報了深仇大恨,我閨女也真心實意給你大當家當壓寨夫人,將來也會為你大當家生兒育女,當初要不是人家大先生替我母女贖身的話,你哪找這麼美貌的壓寨夫人去呢?所以說大先生不光是我母女的大恩人,他也是你大當家的恩人呢,你大當家不光不應該為難人家大先生,而且還應該免掉秦府每年所定的錢糧!」

    玉嬋也求告道;「請大當家恩准。」

    王耀幫儘管很不高興,但他不願拂新夫人的面子,他疼愛地扶起新夫人玉嬋,又坐回去對大先生說;「好好好,就把那八匹馬還給大先生吧,咱爺們這可是破了例了,你倆去打聽打聽,凡到了山寨的東西咱爺們啥時候給人家退回去過,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你倆這面子咱爺們可給足了,要是再不知足,他大先生就真別回去了!」

    在大先生的勸說下玉嬋和紅桃極不情願地說;「謝大當家的!」就坐回椅子上去了。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大家都不說話,過了一會,王耀幫像想起了啥事似地自言自語道;「那匹白龍馬是被抽了一鞭才被馴服了的吧?那本來是匹神駒啊,可這一鞭,完了,這神駒就給廢了,那年在隴州城俺見到這匹白龍馬時,可把咱爺們高興壞了,所以才派弟兄們到你們秦府後院啥都沒要,只牽了那八匹馬,回來後騎上一試,才發現比咱爺們那匹黑旋風差遠了,咱爺們就不明白,看著這麼難尋的好馬咋就沒靈性呢,後來咱爺們在耳根上一摸競發現有條小硬傷,咱爺們這才明白,原來這一鞭競把這麼好的馬給打蒙了,把這馬的靈性全給毀了,凡是神駒,你騎上它不管跑在啥地方,不論跑多快,前面遇到啥情況,你不用拽韁繩叫它咋跑,它處理情況比你心裡想的還要好,你騎著它只管跑就是了,它知道你心裡想的是啥,這叫人馬心神合一,懂嗎?這白馬就不行,你不拽韁繩不提示它咋跑,它就有些懵,反應就有些遲鈍,可惜了可惜了啊!」

    「大當家的競然對馬經這麼精通啊,佩服佩服,實在是佩服!」大先生真誠地感歎道,因為他自己就有這愛馬癖,並且很癡迷,他聽了王耀幫這番話,才覺得在馬經方面自愧不如。

    「可惜了啊可惜了!玉嬋,你安頓大先生用罷飯就讓人家回去吧!」王耀幫感歎著自顧自鑽出了石屋。

    吃過飯下了山,已經是黃昏了,王耀幫沒有食言,自家那八匹馬就等在山下,憨蠻娃把那七匹馬拴串在轎車後面,趕起轎車前面走,大先生騎上白龍馬在後趕著,倆人便連夜往回趕。

    當第二天中午大先生回到大門口,大門上的護院家丁們見到他倆,先是一愣,然後意外地瞪著他,驚訝中發出一片歡呼,有個小伙轉身邊往府裡跑邊喊;「大爺回來了——大爺回來了——」

    太太身後跟著一大群丫環女僕迎了出來,在前院他們相遇了,太太雙手緊緊抓住大先生的胳膊,在他臉上身上看了又看,也不顧這麼多人,就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死死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圍在身旁的女人們也都嚶嚶抽泣起來,一時前院裡一片哭聲。

    後來,大先生才知道,太太已經給他備好了後事,連棺材壽衣都背著老夫人給他備在了倉房裡,太太還拿出準備自盡用的毒藥給他看,他這才明白,那天,太太說陪他去黃泉路上做伴的話是真心的,他不禁在心裡暗暗感歎道;到底是結髮夫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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