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們住進賓館。夜裡冉麗的肚子一扎一扎的干疼,身體的感覺也隨即被股間的濕氣濡醒,她本能的摸索過去,手指竟被一種黏黏糊糊的東西黏住,她吃了一驚,才想起已經兩三個月沒有來血分了,啊!光顧著上班了,身體的規律竟拋在了腦後。冉麗按著肚子一直挨到早晨門診開門,一檢查說是流產。冉麗一下怔住了,說,我懷孕了嗎?這不是月經嗎?她才明白這一段時間來她茶不思飯不想整天覺累想睡覺而總是睡不夠,臉上還起斑點等並不是什麼大病而是懷孕了。「你錯吃墮胎藥了嗎?」醫生問,「準備休息幾天吧,你的身子太虛了,不然你會落病根兒的。」,「我得上班啊!」她似乎是自言自語。「是命重要還是上班重要?你不能看不起這個小陰產,實話告訴你吧,你的身體弱到了一定的程度,別人不休息可能沒有事,你不行!你還得必須補做一次人工刮宮術,不補,輕者是重病,重者危及生命,我可不是嚇唬你,你自己可得要仔細對待。」女軍醫面無表情地說著,她用超聲波在冉麗的小肚子上,左一下右一下摁著,又道:「你看,三個月的胚胎都已初具形體了,現在還未完全脫落,先吃上這些藥等到下來後,再來找我。」冉麗的心都快碎了,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懷孕,更沒有沒想到她與歹徒拚命也會傷到胎兒。她沒丟掉自己的生命,卻連累了胎兒,付出得卻是新生命的代價,連一個未出世的胚胎也逃不過一次血腥的洗禮。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任淚水沖刷著被生活的風浪濁透的臉——她似乎一夜間蒼老了許多。走出故鄉就是拚搏,血腥的拚搏。一瞬間,這裡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連同整個城市都在哄騙她。第一次,她感覺到了城市的可怕,她多年來嚮往的城市原來有這麼多不可言寓的東西在蠢動著。「走遍了天下的路,最親的還是故鄉。」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這首歌詞的深刻寓意而內心充滿無限的感動。
生活像棵草它托起我生存的色彩
卻給我弱小的生存空間
它給我廣袤的希望
卻給我微弱的生存力量
我日夜仰望著天空看變化的雲朵
我是一顆小草
只有季節知道我的冷暖
我是一顆小草
只有大地知道我的存在
只有牧羊知道我的死生
我被視為野草我被視為異己
如果沒有雨露滋潤
誰能注意到一顆小草的生存
我爬上大山遍滿靈奇的山谷
與谷中的鳥兒休戚與共
與山中的霧水共雲夢溟
面朝無言的毀滅,她的心一次次被夢幻吹拂著;那突破禁錮的太陽,以夢的暗示在高空努力的吹響自己;被判死亡的感覺,仍然散發著生命的力量。她多想被小草再次莊嚴的舉起,讓那根勃發的神經撼動曾經的夢境。冉麗顧不得再去懲罰惡人,順著孩子那甜潤的聲音追了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人,坐在一個草編的蒲團裡,如一團青雲浮在那裡。她往四周尋探著,哪裡還有孩子的身影連聲音也消去了。「請問老人家,我的孩子在哪裡?我現在又置身何處?」冉麗急切的問著,淚水竟飄落下來。「失主,你來自哪裡身就在哪裡。」老人像是還沒睡醒,突然被造訪,語氣裡就帶著點怨怒。「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您,我尋著兒子的聲音而來,不知怎的就到了您這裡。剛剛,分明是我兒子的聲音,請您指點!」冉麗哀求道。「這裡是佛門靜地,哪裡來的俗家孩子,許是你聽錯了,你還是另尋一處吧!」那人說完竟打著鼻鼾呼呼睡去。冉麗立了良久,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絮絮叨叨:「完了,我這輩子算是完了,我既對不起我愛的兒子,也失去了丈夫的愛;我既丟失了兒子又失去了丈夫;我是一個粗鄙的女人,出生貧寒的農家,不求一生有多少作為,不求有多麼富貴,只求有個平安的人生,安寧的家庭,活到今天為止,我的夢全部落空,我的人生一不值,我既沒有尋到兒子,也已失去了丈夫,我成了孤魂野鬼.」她哭泣著,傷感起來,如一片雲,漂浮不定。那老人被冉麗哭醒了,坐了起來的時候,老人已是滿臉淚水——原來神仙也會被人世間的悲傷淹沒,她抹了一把淚,用手罩著眼睛對冉麗道:「你還年輕,對於人生,你什麼都可以求,就是不能祈求完美!祈求者過了這個界限,越祈求心裡的痛苦就會越重,只有親歷了這種境界,你才能擁有完美的心靈和成熟的人生。執著是一種精神,是一種動力,但同時也是一種阻力。它一旦失去常態和方向,對生活對人生的一切,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人生在世不要活得太自我,什麼事情都以自我為中心,就會聽不進別人的勸說而結苦澀的果。父母給予你的寶貴的生命,神靈賜予的神聖的世間生活,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不可復得。經不起世間生活的磨練,在精神上已提前為自己判了死刑,這樣的人,無論到哪裡都得不到快樂。心靈的疲憊是透支健康損耗精氣摧殘靈魂.」冉麗呆呆的聽著,淚水已被風乾,只聽那老人又說道:「你既已來此,說明你與我佛有緣;你心善面慈,仍是可造化之人,你回去吧!上了崖岸,那裡仍有你應得到的.」「老人家.」冉麗似乎有些聽不懂還想再問什麼的,一抬頭,卻不見了老人的身影,只聽到呼嘯的山風中夾雜著鼻息——呼嚕嚕嚕。冉麗的頭有些絲絲的痛,而這時她的腹痛也正咬著她的神經叢夢中醒來。原來她聽到的是自己的呼嚕聲。她是信夢的,她記得那是她七八歲的時候,夜裡在夢中哭醒。因為夢中有人叫她趴在一個墓穴裡,用毛筆在一張白得可怕的大紙上寫出「爸爸」這兩個字,然而她就是把嗓子哭啞也不肯寫,在夢中她知道這事是不好的,她那麼愛她的爸爸媽媽,她就是哭死了也不寫,夢裡那個人硬是按住她的手寫出了「姥爺」兩個字。寫完了那兩個黑色的大字把她給嚇醒了——春夜的風如鬼魂的嘶叫,震得窗玻璃匡啷匡啷響,她用被蒙起頭,半睡半醒的時候,就又聽
見院落裡「匡匡」的砸門聲,接著就是父親起床開門的聲音,門響的聲音,自行車的響聲夾著母親的哭泣聲……早晨起來她被奶奶轟起來,知道在昨天夜裡她的三姥爺得了急病死了從那時起,她開始信賴自己的夢。母親說她一個小孩子竟這樣迷信。說來也怪,她的夢有時與現實是那麼的相吻合,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嗎?是,又不完全是。一些特殊的夢並不是這麼簡單的理由就能解釋了的,儘管是夢,但是她相信夢中也有真理和光明,就像是人醒著,所做一切不也都是如夢如幻的像在夢中一樣嗎?她想著夢中那位仙人如哲的話語,現在卻是如此真實的印在了她的心靈和思想中。微弱的風透過薄紗的窗簾,照在她的臉上,那間部隊賓館裡的小公寓也已經陽光四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