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玄最初的訓練極簡單枯燥,阮琉蘅把那傀儡放在桃花林裡,每天夏承玄跑完十圈桃花林,便手持一柄木劍,反覆對傀儡出劍,砍、挑、劈、刺、架、擋……全都是最基本的招式。
而對於劍本身的領悟,就蘊含在這一次次的揮劍中。
阮琉蘅曾問過夏承玄:何為劍?劍可為君子之器,可為殺戮凶器,古往今來,百種兵器,卻只有劍衍生出大道,為何?
這是所有劍修入門都會面臨的的第一個問題,須明心見性。
阮琉蘅再問:劍修為何修劍?劍是百兵之首,天下用劍者不知凡幾,其他法門修士中更不乏用劍者,卻為何只有劍修獨獨修劍,並以劍入道?
這第二問,卻是要劍修去偽存真。
這兩問便是劍修的道源,這兩問皆沒有固定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就在劍中。
至此之後,夏承玄每日到朱雀廷,也只是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跟著演武台上領劍的胡秀峰練習太和初開。
徒兒乖,師父就輕鬆,除了每日做飯實在揪心外,阮琉蘅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教導紅湄和棲遲的日子,十里桃花燦爛流影,不盡逍遙。
直到穆錦先的三代弟子夕照真人送來一張黑色的名帖,她才恍惚想起來,千年一次的劍廬祭典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始了。
夕照是個說話柔聲細語的姑娘,雙手奉上名帖道:「恭喜小師姑。」
劍廬祭典是太和派乃至修真界最盛大的節日,為祭奠曾為修真界浩劫隕落的太和弟子而設立,屆時四方散修、各大門派皆來拜祭,蓋因在與魔尊對抗的九萬年中,太和劍修一往無前,拋灑熱血,堪稱修真界的第一道屏障,同時其所掌握的太和初開劍陣也是面對魔尊時,修真界的最後一道保障。
劍廬位於主峰峰巔,藏劍六十七萬八千三百一十二柄,整個峰巔便是一座巨大劍塚,它們的主人都曾是甘為天下先的一世英雄,在與魔道的戰鬥中,以身殉道,以劍為魂——劍在,如英魂猶在!
沒人能質疑太和派在維護正道上的成就,這是無數弟子以鮮血鑄就的英名。
在這個修真界最盛大的祭典上,太和派會選取十位在劍道上有卓越成就的元嬰期以上弟子演示劍意,以饗來客。
對外以示震懾,對內以鞭策弟子。
太和劍修人才濟濟,但凡劍修無不以在劍廬祭典上演劍為榮,記錄所選取的十人的名單被稱為「劍帖」。
「劍帖」黑色端方,確定所有人選後,將會在太和山脈上形成一個巨大黑色石碑。
而阮琉蘅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劍帖」上。
這確實,值得恭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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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大陸名「中土」,中土上建立七國統領凡人,中土之外又有東南西北四域,其間仙山無數,三江四海,都是難尋的人間秘境,奇寶頻出的機緣之地。
南海海邊有巨礁嶙峋,形如望海巨獸,張口欲吞汪洋,然而礁石巨大,海浪更巨大,滔天巨浪襲來,每一次浪擊都有一種將要拍碎礁石的危機感。
這海鳥都不敢停留的礁石上,一個紅衣女子端坐其上,她一頭秀髮高高束成髮髻,整個人顯得極其英氣,眉長斜挑,緊抿薄唇,雖然長得極美,卻有一種殺伐決斷的烈性之氣。
她身前三尺青鋒懸停,散發著赤色光芒。左手掐劍訣,右手凝出一團火光,任憑風浪再大,身上衣著竟是紋絲不動,飛花碎玉般的浪花半滴不沾身,女子整個人已入定,進入抱元守一的領悟之境,卻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睜開雙眼。
女子自礁石上起身,卻不是望向海岸,而是看向又湧出巨浪的南海,拿起身前長劍,緩緩舉起。
劍身清冽如秋水,但隨之而來爆發出的劍意卻如烈火般炙熱兇猛。
一股強烈的劍意從她嬌小的身體內迸發出來,那是獨屬於劍修的、無所畏懼的、永不服輸的意志,這股意志化作她的劍意,迎上了那足有幾十丈高的巨浪。
一劍斬浪。
海面起風雲,極目望去,被斬退的巨浪與接踵而來的後浪碰撞,海天交接處便起了一片幾十丈高的浪花,如瞬間盛開的晶瑩花海。
彷彿連海都能劈開的劍意磅礡銳利,勢不可擋,但此時她腰間佩帶的木製身份牌突然發出紫色光芒,閃了一閃。
女子立刻收劍,一身劍意已達收放自如之境地,她迎海風而立,指尖輕點身份牌,一段信息進入靈台。
她臉上浮現激動之色,胸中更是豪情萬丈,清嘯一聲,踏劍飛上半空。
「看來這南海,我是非橫渡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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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沙漠,一片黃沙荒蕪,沙丘靜止,似已萬年巋然不動。
那滾滾熱砂上走著一個人。
那人頭戴冪蘺,腰間佩帶一柄漆黑的劍,渾身皆是新舊不一的傷痕,但在烈日下,依舊身板筆挺地向前走著。
這是絕靈氣之死域,任憑修為再高深的修士,來到此地也只能像凡人一樣求生。有劍不能御,儲物袋中有水不能飲,進入這種硬生生折磨人的死域,即便是鐵打的漢子,恐怕也會為一口水折腰。
從熱砂裡鑽出一個蒙住頭臉的黑衣人,一手持刀,一手卻握著一壺飽滿的羊皮水袋。
黑衣人說道:「公子如肯留下,這水立時便給你飲用。」他扒開水袋塞子,涓流細水緩緩倒入黃沙中,而黃沙炙熱,水澆上去居然燙起了水汽。
頭戴冪蘺的劍客拔劍嗤笑:「魔障!」
當他拔出劍,整個人的氣質都已經發生改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經歷無數征戰廝殺才能淬煉出的強烈戰意,劍意之凜冽,足以讓烈日的溫度都為之一降。
一劍劈出,那黑衣人和水袋都消失不見。
這種幻象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全為引誘他留在這死域——這漫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出的沙漠死域。
他雖然無法使用靈力,但劍意仍在,助他斬退無數敵人。劍客緩緩收回長劍,才覺到胸口發熱,他伸手探入懷中,掏出一枚門派身份牌。
身份牌有紫色靈光閃過,他卻沒有靈力讀取,只是把那木牌貼在臉上。
喃喃自語道:「是師父,師父在喚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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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不知道多少散落在各地的太和弟子從身份牌中得到劍廬祭典即將召開的信息,現如今,身份牌早已不是當初出入門派護山大陣的門牌,而逐漸發展成可以傳遞信息的法器,甚至可以通過光芒顏色的不同,分別傳達門牌公告或是師徒之間的密令。
阮琉蘅給紅湄和棲遲發過傳音之後,心知此時應當是穆錦先最忙的時期,在滄海神君未歸來時,劍廬祭典的前期準備都由他全權負責,更何況,劍帖名單的擬定卻不是穆錦先一人所定,而是由十位化神期長老組成的劍閣所負責,穆錦先只是劍閣長老之一。
她看著劍帖裡與她寫在一起的另一人名字,頓時感覺有些頭疼。
劍廬祭典上的演劍說起來好聽——向各方賓客展示劍意,本質上實乃最原始的捉對廝殺,十人便是五場對戰,前三場為劍意戰,倒數第二場為劍陣戰,最後一場為——
劍域之戰!
世人常言:技近乎道,萬法皆道。
所謂劍修修劍,正是出於「技近乎道」,將劍技修煉至爐火純青地步,便有了屬於劍的一道。所謂劍修至剛至強,正是因為「萬法皆道」,但劍修卻可以「一劍破萬法」,同境界下,劍修無敵。
所修畢生一劍,乃是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初有劍招,天下劍招不知凡幾,有悟性者方可從中領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劍氣,自此對戰不再憑短兵相接。
而當劍氣成形,法門相通,劍已不再屬於傳統兵器範疇,修煉者進入似劍非劍的人劍合一境界。至此終成劍意,劍修將神魂意志凝練在劍中,腳踏大道,劍成其意,邁入劍修宗師級的行列。
然則劍意之上,又有劍域。所謂領域,乃將修煉者將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間形成屬於自己的一方領域。而劍域則是獨屬於劍修的領域,劍域又分內外,劍意所至之領域,為外劍域;身前三尺為絕對劍域,是為內劍域。修煉劍域只憑悟性天賦,與修為無關,是以修成劍域者,放眼號稱「八千弟子」的太和派,這八千內門弟子中,四千築基修士,一千七百名金丹修士,近百名元嬰修士,二十五位化神修士,兩位大乘修士,卻只有寥寥數十人能夠領悟劍域。
劍域之上又有劍靈,當元神通達,劍意成靈,便是劍靈。曠古至今,僅有太和派開山祖師一人修成過劍靈。
……
阮琉蘅三百年前領悟出八荒劍域,此次便被選為最後一場劍域之戰的演劍弟子,而與她對戰的,卻是從朱雀廷就與她鬥到如今的木下峰峰主月澤真君。
月澤真君與她年紀相仿,且入門時間也相同,天資亦不逞多讓,乃是水系單靈根的天才,拜入劍閣長老、齋無峰峰主塵冉神君門下。
從打兩人進入朱雀廷第一天起,便被所有人拿來互相比較,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不讓鬚眉,皆是化神期修士的弟子,單靈根的好苗子。
長此以往,兩人雖從不曾接觸,卻有如針尖對麥芒,在朱雀廷掌劍之戰中,阮琉蘅與月澤一戰險些成了生死之戰,最後月澤以一式之差敗於阮琉蘅之手,阮琉蘅遂為當屆朱雀廷掌劍。
然而梁子卻是越結越深了,而且還是在雙方師尊的默許之下。滄海神君將月澤視為阮琉蘅的磨劍石,塵冉神君又何嘗不是?
兩人在良性競爭下,修為一路水漲船高,當阮琉蘅領悟出劍域後,月澤真君竟是閉了死關,卻只用了八十年便出關大成。
所以此次劍域之戰,也算是宿命之戰了罷。
不過讓阮琉蘅頭疼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劍廬祭典歷來都是以作劍域戰的兩名弟子來進行劍舞祭祀:一人擂鼓,鼓乃群音之首,祭祀台上立有兩丈大鼓,名為太和戰鼓,非於劍道上有天縱英才的修士不能擂;一人劍舞,這劍舞名為「悲回燕」,乃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祭祀之舞。
舞劍者以劍意饗英靈,戰鼓之聲以悲動四方,祭祀方成。
她完全可以想像劍閣的長老們打定了主意要看金童玉女演出一場相愛相殺的戲碼,這惡趣味從二人年少朱雀廷之戰時就被引發,自此每次門派大比都有人想法設法把她與月澤湊成對手戰一局。
好吧,她倒是不排斥與月澤對戰,因為他實在是個非常能引發戰意的對手,這話翻譯過來就是——此人極度欠揍!
眼下她卻要去找這欠揍的人,與他配合一場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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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不可謂不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