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要走出上元門了，唐鵬再次回頭看著這個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不由心生無限惆悵。
南京，這個在《紅樓夢》中被曹雪芹譽為「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千年古城，如今卻是四處瓦礫、遍地濃煙、到處充斥著死亡的氣息。無數外逃難民和正在撤向城裡的**糾結在一起，使原本寬闊的大街一夜之間變得極度擁擠起來。
被夾在人群中的轎車、黃包車和大卡車像蝸牛向前挪動，成千上萬的原住民、難民和**戰士相互擠扛著個個面帶焦慮。吵鬧聲、吆喝聲、痛罵聲和孩子哭鬧聲融合在一起，直吵得唐鵬耳朵翁翁直響。而柳鳳仙卻一手護著身後四個驚恐萬狀的姑娘，一手緊緊拉著唐鵬的胳膊。如同一隻護犢的母豹子，此時她不再是那個柔弱無骨整天嬌滴滴的宜春樓頭牌，連唐鵬都驚詫這小妮子弱小的身板中怎麼會爆發出這麼巨大的力量。
陳一飛不再貧嘴了！似乎也怕這些女人被佔了便宜吃了豆腐甚或是走丟了，這個負責殿後的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超級廢柴也使勁全身力氣，他一手護著走在最後那個姑娘，一手緊緊抓著背在肩上的大包裹。那裡可是他陳一飛的全部家當——整套的德制裝備，就算拿命陳一飛也不換！
當隨著浩浩蕩蕩的人流通過上元門的時候，唐鵬不禁看了一下早已空無一人的防禦工事。他發現那裡早已空無一人，兩層路卡和旁邊兒的鐵絲網早已被逃難的人們撞翻，地上零星散落著幾個空蕩蕩的彈藥箱和各式各樣的金屬罐頭盒。
這些當兵的哪裡去了？或許是前線吃緊被調走了，或許是臨陣怯戰逃走了，甚至是早已和日本人血拼戰死了！唐鵬看著上元門外空蕩蕩的由沙袋和混凝土牆砌成的堡壘，不由一下子又想起了那個特立獨行的明排長。
「飛哥！你說明排長他現在會在哪裡呢？」
「那個當兵的不是說了嗎？教導總隊負責防禦紫金山！不過戰場瞬息萬變，誰又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呢？」走在後面的陳一飛一邊將往女孩兒身上亂擠的漢子推到一邊，一邊不無憂慮地說道。
「那眼鏡兒會去找他嗎？」唐鵬接著追問道。
「嗯！有可能——這傢伙天生就是打仗的，兩天不打槍手就癢癢！」
「子彈可不長眼睛，他會不會被日本兵打死了——」走在前面的柳鳳仙突然扭過頭，一雙美目滿是驚恐。想著這個像大哥哥一樣的怪人，不由眼圈兒一紅。
烏鴉嘴——誰知唐鵬還沒有開口，走在後面的陳一飛卻是微微一笑：「放心吧！那傢伙命大，連子彈見了他都躲著跑——他不會死的！」說完他便是一陣哽咽，猛一低頭不再說話。
上元門是南京城北面的門戶，出了上元門再走兩里路便是波濤滾滾的長江了。
果然不出唐鵬所料——逃亡的難民並沒有一路向北湧向下關碼頭。就是嘛！明明被日本人佔領了，就這麼冒冒失失地闖過去不是送死嗎？
這一群人開始沿著長江一路朝向東北跑了過去，跟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唐鵬不由疑惑起來——這些人是要到哪兒去啊！越往北跑不是離日本人越近嗎？整個長江沿岸都被小日本控制了啊！想到這裡唐鵬不由一陣鬱悶——還以為這幫人有什麼高招呢？沒想到也是一群沒頭蒼蠅，早知道還不如呆在聖約翰教堂了，那兒至少還是美國佬的地盤！
「飛哥！他們這是往哪兒跑啊——」感覺實在不能跟著這幫人瞎跑了，唐鵬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呵呵！虧你還是個老南京！這都看不出來——他們是要躲進山裡唄！」
真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經陳一飛這麼一說唐鵬馬上醒悟過來，緊挨著南京城東北面不是幕府山嗎？自己咋沒有想到這個呢？
「不過我看有點兒懸！或許這次我們真走錯了——」陳一飛突然話鋒一轉，令走在前面的唐鵬猛地一下子停了下來。
「飛哥你說什麼？我們咋走錯了？」
「唐兄弟你想啊！這些難民能想到的，小日本又怎麼會想不到呢？」
「啊——」唐鵬和女人不由一陣驚呼，他們一個個臉上滿是驚恐和失望。
「日本人打仗最愛定計劃，他們計劃的每一步都要經過反覆偵查。既然知道有這麼一大片可供藏身的地方，他們憑什麼不派重兵攔截！」陳一飛絲毫不理會眾人的失望，如同一個參謀他還在煞有其事地分析著：「還有——我想不光是日本人，就算**也會在那裡佈防！說不定前面早打起來了，說不定我們還沒跑多遠就又要回來了！」
啊——唐鵬不由心中又是一緊，他沒想到自己非但不能將這群女人送出去，反而有可能讓她們置身於萬分危險的境地！
「那你咋不早說啊——」此時沉默許久的柳鳳仙終於發飆了，她一臉怒氣望著侃侃而談的陳一飛，眼中迸射出無窮怒意。
「仙兒——」站在後面的唐鵬一拉柳鳳仙，但卻被女人猛地一下甩開。
「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它實現了呢——」此時的陳一飛忽然抬起頭，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淒然。
「快跑啊！日本人追來了——」當唐鵬還在驚詫於陳一飛怎麼突然會冒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兒時，前面的難民竟如同漲潮的海水發瘋般地漫卷而來，險些將愣在當場的他們撞翻。
「啪——啪——啪啪——」隨著而來的是一連串急促的槍聲。
「不好！是三八大蓋的聲音，快跑——」還是陳一飛反應得快，他猛地一推愣在當場的唐鵬，然後拉著最小的那個姑娘轉身就跑。
「啊——隨著槍聲響起，逃難的人群突然爆發出尖利地叫喊聲。包括夾雜在人流中穿著各色軍裝的散兵游勇，所有的人開始沒命地往回跑。
「轟——轟——」有兩顆手榴彈在人群中爆炸，頃刻之間血肉橫飛。唐鵬只感到一陣熱浪撲面而來，然後便有幾隻斷胳膊斷腿兒落在他和這些女人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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