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在走,十點、十一點、十二點……會議室裡分析著戰局的方方面面,沒人注意時間的流失。
注意時間的,只有晚歌。她把飯菜熱了又熱,景青山還是沒有回來。自己也沒有胃口,她關上的客廳的大燈,只開了桌上一盞檯燈。他說,晚上等他回來。他沒有失信過,所以她等。
許久不曾提筆了,她吹去硯台上的灰塵,研了墨。不知不覺間,宣紙上滿滿都是景青山的一句笑言。
一曲晚歌,青山未央。
這句話,在那個上玄月下,她就牢牢記住了。又是洞房花燭夜,人是不同了,可境遇卻是如此雷同。紅紅喜字,映照新顏,新郎卻不在身邊。
她趴在桌上,不知何時睡著了。
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落在窗台啪啪作響。晚歌驚醒坐起,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定是景青山回來了,她連忙摸摸身旁,卻是一片冷冰冰。也顧不得開燈,她急忙下床跑了出去。
坐在桌前的景青山抬起頭,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微微一笑:「怎麼這麼慌慌張張的。」檯燈的微光映照著他清清楚楚,晚歌站在陰影裡忽然有些想哭。
見她不吭聲,景青山這才走過來抱著她道:「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晚歌緊緊摟著他的腰,似乎在努力感受他真實的存在。景青山輕笑,「江北不似雲州那邊陰雨綿綿,這裡挺難得下一次大雨的。別站著了,快回床上躺著小心著涼。」
晚歌喃喃道:「那你呢?」
景青山低下身抱起她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先睡。」
晚歌想起今天他離開時的臉色,不由擔憂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今天那軍官跟你說話的時候,我看你們的臉色都不太好。」
景青山搖搖頭:「沒什麼,你別擔心。聽話,你先安心地睡,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說。要不這樣,我等你睡著了才出去好不好?」
晚歌沒有拒絕,她知道他是忙正事,可是她想任性這一次。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她不想獨守空房。景青山摟著她,聽著外面的風雨聲。他平復自己的心情,這樣才不會影響晚歌。他輕喚了她幾聲,沒有反應她真的睡著了。
他悄悄爬下床,關上門繼續跟件鬥爭著。直到天空翻出魚肚皮,景青山才揉揉額頭收拾了一下件趴在桌上打盹。他不想回房,怕是會驚醒晚歌。關鍵他一身冰涼,一定會涼到她,他只好將就地披著大衣瞇一會。昨晚的傾盆大雨到了早上,只剩下淅淅瀝瀝了。
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氣溫也突降了多少。到底是冬天,景青山趴了一會似乎剛睡著就被冷醒了。他看看時間,正好六點半。
他想等到七點再叫醒晚歌,可自己身上實在是太冷睡不了只好在屋裡來回踱步。他打開客廳的大門,冷風颼颼地灌了進來。雨是小了,風卻大了。
晚歌醒過來他不在,悄悄打開門見他在屋裡蹦躂,不由輕笑道:「你在幹嘛呢?冷就回房嘛,你就這樣坐了一晚呀?快進來,被窩還暖著。」晚歌拉著他回房,景青山被她推進了被窩裡。他手長腳長,乾脆拉著晚歌一塊捲起了被窩裡。
「本來想七點再叫你的,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
「你不在,我睡不安穩。」晚歌有些受不了自己,發現這些話她說得越來越順口了。景青山望著她,聽到這話倒是十分高興。
昨天看他那般緊張,今天又閉口不提,她實在是難以安心。於是,她試探道:「昨天看你們走得那麼急,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景青山摟過她道:「晚歌,你不問我也正打算告訴你。這幾天收拾一下,我們搬回帥府。另外還有件事,就是……」他頓了頓,即使這個父親對他來說沒給他什麼父愛,但真的要失去的時候,卻依舊還是難過。
他面露憂傷,晚歌急道:「就是什麼呀,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了?你快說吧,不要一個人扛著。」
景青山點點頭:「我父親……住院了。下週二安排手術,成功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一旦失敗,父親他只有一周的生命。而成功……這等同是要祈禱一個奇跡的發生。我母親與我不同,她在我父親身上傾注的感情誰都不能比擬。這些日子,她心裡不好受,我想你回去多陪陪她。」
晚歌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道:「為什麼會突然住院?難道是因為……因為我們的婚禮嗎?若是這樣,不如……」
景青山沉下臉道:「不如什麼?你又想拋下我?你的信心都去哪了,每次遇到阻礙你就想逃,再這樣下去你真的要成鴕鳥了。」
晚歌辯解道:「不是的,我不是說要放棄,我只是想……」為了景江天的病情,暫時分開。她是怕若是景江天看到她會不會加重病情。她沒說出口,因為景青山的臉色實在不容她再說下去。晚歌訕訕道,「病情怎麼會這麼嚴重,還是因為我引起的,這讓我以後怎麼能安心。」
景青山搖搖頭道:「這不是主要原因。目前江北的局勢不容樂觀,兩支軍閥聯盟,已經突襲我軍前線。不少持槍小派別紛紛倒戈,情況可以說是雪上加霜。晚歌,我爸的病,不是一天兩天惹出來的事。如今嚴重到了這個地步,不過是累積下來的,我們的婚事不過是眾多因素裡面最小的一個而已。你不要自責,更不要因為這件事就有心理負擔。」
軍人的天命,就是出生入死。不是不惜命,只是每個軍人都早有準備。
讓景青山這樣一說,晚歌是稍稍好受了一些。只是一想到手術失敗,景青山就馬上面臨著失去父親的痛苦,她就無法放寬心。何況他又總是這樣,什麼
時候都是風輕雲淡,即使內心早就風起雲湧。
晚歌歎道:「然風,其實你還是很關心他的不是嗎?你放心,我已經嫁給你,他們便是我的父母,我一定會好好替你照顧他們的。然後……你是不是還有第三件事要說?」
景青山一愣,他本來沒想這麼早告訴晚歌自己要去前線的事。也許是剛才他透露的戰局形式,她有所猜測。既然她這樣問了,景青山也只好如實回答。
晚歌沉默了很久,當初在六水鎮,她見識過了刀槍無眼。可那只不過是城鎮,若是在高地山林,平原曠野,那就不只是刀槍無眼的問題了。她沒見過硝煙瀰漫的戰場,但她聽過。那裡才是生死場,伏屍百里,血流千里。
就像古人的詩裡說的那樣,『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不覺中,她有些微微發抖。景青山握緊她的手道:「晚歌,你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晚歌很想微笑地點頭,但她做不到。此刻的承諾,到了戰場上,是言不由己。晚歌很想阻止他的步伐,但是,我開始覺得,這是他的宿命。
一個軍人的宿命,戰死沙場才是最光榮的犧牲。他是江北的少帥,他不止肩負著景家的責任,也肩負這整個江北局勢的責任。她又有什麼理由讓他拋下所有人,陪著她在這方寸之間的青石巷二十八號?
晚歌朦朧了眼睛,她想努力把眼眶裡的眼淚褪去,可是還是溢了出來。她哽咽道:「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平安回來。你要給我記得,我還在等你。」
景青山輕聲道:「好,你等我。我一定會把完整的自己還給你,我的景太太。」
晚歌看看時間,推開景青山道:「我是不是該準備一些東西去醫院了?醫院那晚上總該有人守著才行。」
景青山點頭道:「放心吧,有人守著。你的主要任務,是守著我媽。我爸的情況基本已經被定死了,除了奇跡的發生。而我媽不同,她這大半輩子就是在守著我爸,若是他去了,我真怕……怕她會做傻事。」
晚歌匆匆收拾了一番,臨走前忽然又有些擔憂道:「對了,景……媽她對我,是不是……」晚歌這一聲媽,景青山終於覺得她的心安定了下來。
景青山笑道:「放心吧,我們的事是木已成舟,她已經接受了。我的晚歌這麼乖巧懂事,一定能贏得婆婆的歡心。」
景青山比她自己有自信多了,她握著保溫盒的手都有些出汗。車繞開繁華的街市,沿著江邊行駛。江面的風呼嘯而過,這是冬天的江北。天氣陰沉寒風呼嘯,看著天氣,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大雪。
晚歌望著窗外喃喃自語:「下雪天行軍打仗恐怕是更難了。」
景青山點頭道:「我倒是希望這場雪早一點下。」
晚歌微微一愣,隨後一想,點頭一笑。下雪天不止是江北軍隊行軍難,敵軍亦是如此。若是因為大雪,反而能給他拖延一點時間。晚歌雖不太懂軍事,但她知道定軍心在作戰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相比敵軍的強大,都比不上自己軍隊的人心不定來得可怕。
晚歌沒有吭聲,景青山忽然問道:「晚歌,你喜歡下雪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