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夫人終於抬起紅腫的眼睛看他:「這些年你又何嘗關心過他?」父子兩這樣疏遠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歸根結底,到底又是誰的錯?
景青山微微一歎,我不關心他,他又何曾關心我?
「媽,我召集了人開會,先走了。」景青山看看時間,其實還早,但這氣氛實在太壓抑。
「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嗎?」景夫人說著,朝他遞過一份晚報。上面頭條寫著江北少帥今日教堂舉行西式婚禮。可惜只有字,沒有圖片。
景青山接過,隨手扔到桌子上。淡淡道:「我們會盡早搬回去。」
景夫人搖搖頭道:「你知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個問題。或許,你應該問一下你父親的病情。大概在你出國那年,他第一次感到胸口絞痛,剛開始我們都沒太在意。醫生也只是開了些藥,讓他多休息。他這心臟的老毛病經不起刺激,今天得知你在教堂辦了婚禮,他一激動就躺醫院了。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的糟糕,這些年他發作時我也不在身邊,他又刻意隱瞞,所以我一直疏忽了。」
景青山垂首道:「恐怕真正讓爸躺著的,不是我的事。東南兩系軍閥聯盟,西邊不少支系小派別開始倒戈,整體的戰爭局面失去控制。這才是真正的病因,我能做的就是替他守著陣地。」
景夫人無奈道:「青山,算媽求你了好嗎?你爸的病情不容樂觀,醫生說要準備做手術。只是這手術存在的風險極高,成功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二十。這個時候,我希望你能摒棄從前的成見,好好與你父親過完這段時間。」
景青山坐到床邊,望著昏迷的父親,多年不曾仔細看他,原來他兩鬢已斑白。
他低聲道:「媽,其實我並沒有恨過他,只是也不能毫無芥蒂地面對他。他從來都吝嗇對我笑一笑,在我的記憶裡,他甚至沒有抱過我。他的誇獎,唯有一枚紀念章。我那時很不解,我們家為什麼會是這樣。難道出生軍人的家庭,就不能有歡歌笑語嗎?後來無意中,我得到了答案。」
景夫人似乎猜到了他的話,閉上眼道:「你……什麼時候遇見了她們?」
景青山永遠都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即使心中的苦楚侵襲著所有心緒。
他淡淡道:「出國的前一天。我以為他會在家陪我過這臨走的前一天,誰知他卻騙我說要處理政務。在百花苑的花市,我看到了他們。原來他也可以是慈父,只不過不對我。」
景夫人潸然淚下,她竟不知兒子十幾年前便已經知道了那件事。她以為她替丈夫瞞著所有事,她的心裡是最苦的那個人。誰知這個向來桀驁不馴的兒子,才是傷得最深的那個。
畢竟當年,她明知這個男人心裡有著另一個女人,她還是選擇了這條路。現在回想過來,她是作繭自縛,可兒子卻是無辜的。
景青山頓了頓:「媽,她們知道嗎?」
這個她們景夫人自然知道指誰,她搖搖頭:「現在局勢不穩,你父親這情況實在不宜透露出去。輕則動搖軍心,重則怕是要引來虎視眈眈東南盟軍。」
景青山點點頭:「不錯,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只打算對外宣稱父親休養。至於被突襲的前線,我可能要親自去一趟。這種時候,穩定軍心是重中之重。」
聽他說要親自上戰場,景夫人就驚慌道:「不可!你父親已經這樣了,你不容再有任何差池。這前線還是另派他人,要是連你都不在這坐鎮,我怕……」
景青山自然是知道母親的顧慮,只是前線被一夜突襲,這具體的情況卻不明確。他不能安坐在指揮中心等著前方來的報告,他親自去既能穩定軍心,又能按即時情況當機立決改變策略。所以這一趟前線,他是一定得去。
他打斷景夫人:「媽,不要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等我開完會商議出具體的方案再確定出發的時間。」
景夫人還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早該意識到的,兒子終歸是長大了。俗話說,兒大不由娘。她這才深有體會,曾經是兒子聽她的話,如今是要反過來了。
景青山離開後,她對著景江天喃喃自語:「一家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這到底是誰的錯?當年你若不肯娶我,我不會逼你。你告訴我,當年西江湖畔那場與你初相遇的情景,真的只是偶然,還是你製造的巧合?你說你,到底傷害了多少人的心?」
院長的辦公室裡,景青山望著病歷表眉頭緊皺。景江天的情況很糟糕,就算是動了手術成功率也不高。如今戰爭局面又迫在眉睫,主帥的生死,直接關係著戰爭局面。
院長輕歎一聲道:「少帥,具體的手術時間我們已經商定了下來,就在下週二。不知……不知少帥覺得如何?只是這手術風險極大,若是失敗了恐怕……」
景青山揉揉額頭道:「若是不做手術,可以拖多久?」
院長頓了頓:「若是不冒險做手術,恐怕也只能拖上兩三個月。若是手術成功,也得要調養一年才能慢慢恢復。」
院長這後一句,純屬是報喜不報憂。景青山直接了當道:「若是失敗,能撐多久?」
院長臉色有些不好,垂首道:「用上最好的醫療設備,恐怕最多也只能維持一周。」景青山放下病歷,有些頹然地靠著椅子。手術不做景江天一定會死,做了也可能會死,但畢竟還是有著百分之二十的幾率。
不管怎樣,為了這百分之二十的幾率,這一把也得賭了。景青山點點頭對院長道:「就按院方時間進行吧,大概幾點開始?」
院長應道:「週二上午十
點開始!」
景青山點點頭:「週二那天我會暗中對醫院加強防備,手術室我希望院方另安排一處遠離這棟大樓。等具體的手術室安排好了,我再安排保衛的人手。至於參與手術的醫生護士,院長知道該怎麼做吧?」
院長點點頭:「少帥放心,一切手術安排都會秘密進行。所有參與手術的人員名單,我稍後會送到您手上。」這亂世之中,潛伏著各方勢力。暗殺的手段也是層出不窮,防備工作可謂也重中之重。
離開醫院前,景青山還是回了一趟病房。
「媽,手術安排在週二的上午十點。只是……百分之二十的成功幾率,您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景夫人哀傷道:「青山,你如實告訴我,如果失敗了,你爸他……還能撐多久?」
景青山不想瞞著她,這事成功率那麼低,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總是會好過一點。他低聲道:「恐怕……只能熬一周。媽,也不用這麼沮喪,至少還有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這樣低的概率,幾乎等於奇跡的發生。
景夫人捂著臉抽泣著,景青山過去摟住她:「別這樣,還沒到絕望的時候。」景夫人搖搖頭,她大半輩子的時光,一半是盼望著兒子平安歸來,一半是期望著丈夫回家。冰冷的大房子,少了一個期望,她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景青山何嘗不明白母親這一生,她從豆蔻年華,等到鬢染風霜,卻依舊沒等回丈夫的心。此刻,他忽然很想晚歌。他不願像他父親一樣,他不願辜負一個愛他的人。更不願讓晚歌像他母親一樣,在等待中日復一日燃盡年華。
他放開景夫人,低聲道:「這幾天,我和晚歌會盡快搬回去。媽,晚歌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希望您能摒棄成見,好好待她。這些日子我會很忙,等爸這事辦了,我要去前線。家裡,就只剩你們倆相互照應了。媽,答應我,不要為難她。在她的年華里,已經苦了很久。」
景夫人望著他半晌,終於微笑點點頭:「我曾經說你和你爸一樣,都有著這般深情的性子。可是現在看,你們不一樣。你比你爸好太多了,你爸深情卻是愛得太自私。晚歌終究是有福氣的,她比你幸運多了。遇見你,她不用像我這樣空等一生。你們回來吧,否則那麼大的房子,我一個人如何能挨得下去。」
景青山終於放心道:「好,我會盡快安排。快八點了,我召集了人開會,我先走了。等散會了我再來醫院,待會我讓人給您送吃的。不准說不餓,不然我現在就派人送您回家。」
景夫人只好妥協地點點頭:「軍事重要,今晚我守著你爸。你就放心地處理事務,不用擔心我們。」
景青山沒有多說,只是點點頭轉身離去。
八點整,會議室的燈火通明。因為事出緊急參謀長親自通知,沒有人遲到,更沒有人敢缺席。
整個會議室裡氣氛十分緊張,先撇開戰局不說,就光是景江天的病情,就足以牽動所有人心。
景青山坐在正前方目光在人群中掃視過一圈,他緩緩道:「相信大家都得知了大帥入院的事,不過大家可以放心,病情已經穩定了。現在,請大家把心放回肚子。大家現在最該關心的是前線的戰局。前線被突襲,節節失利。許參謀,你來給大家說一下最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