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歌麻木地望著秦聲,紅了的雙眼是她道不盡的自責。連秦聲都這麼說了,她竟然後知後覺。她母親當初如此再三交代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即使沒有她也要活下去。如今看來,她一開始就在交代遺言了。
沒等秦聲說完,她發瘋般地推開他,衝出了房間。結果撞上端著湯藥迎面而來的秋禾:「小姐!」
秋禾胸口一疼只覺被針扎過,看著晚歌奔跑在雨裡的背影,似乎又回到了五個月前她們為老太太奔喪的情景。只是如今,卻換了夫人。
顧不上那麼多,秋禾也跟了上去。秦聲望著院子落花一地,他閉上眼揉揉額頭,只覺這多事之秋,是一件件壞事接踵而來。
張開眼,是一個身影立在自己面前。那是他的妻子,永遠溫溫婉婉地跟在他身邊。她處事從容大方向來得體,從來不超越他這個丈夫。永遠是恭順地在他背後,有時他會忘記她。但每每一轉身,她就在身後。
想愛的不能愛,不愛的卻在一起。他自覺虧欠晚歌,同時,也虧欠白婉心。
她遞過一張手絹,淡淡的清香一如她呵氣如蘭。她望著他輕聲道:「去看看吧,也許她需要幫忙。這個時候,失去所有依靠,最是脆弱。去吧,她需要你。」
她需要嗎?秦聲搖搖頭,她早就說過,不要再見。他不知道,這樣糾纏下去是修得正果還是兩敗俱傷。戰爭局勢不穩,人心惶惶,他第一次如此不自信了。
他抬起頭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望著白婉心,一望只為自己情感掙扎,從不知她的悲喜。也許晚歌說得對,不如憐取眼前人。或許他應該試試,至少試試……
他忽然拉過白婉心的手,輕聲道:「回去吧。」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秦聲看起來很是疲憊。她不知道秦聲怎麼想,但她卻知道他牽著她,心卻不在這。她沒有動,秦聲回過頭,「怎麼了?」
白婉心微微一笑:「我知道,其實你是擔心她的,既然這樣還是去看看吧!這亂世有今天沒明天,別讓自己留下遺憾。我想,她對你,並不是沒有感情。」
秦聲搖搖頭道:「還是算了吧,她說過不要見面,她說我們中間隔著汪洋大海。」
白婉心也搖搖頭:「同在一個屋簷下,哪有不見面的。也許,那也只是她的托詞。隨了自己的心去吧,這亂世之中,還在一起就該珍惜。」
秦聲沉默半天,逼近她問道:「在一起的就該珍惜,那你呢?」
白婉心垂下頭不語,秦聲輕歎一聲:「我去去就回。」
望著秦聲遠去的背影,白婉心輕歎一聲:「兩段婚姻,困住四個人。可自始至終,只有我是自說自話,是我一個人多情的打擾。」
靈堂上沒有喧囂,晚歌跪在棺木前安靜地燒著紙錢。四個月前,自己還在跟母親一起給老太太守靈,如今卻成了她給母親守靈。短短的時日,連續失去兩個親人,這打擊不言而喻。
她沒有痛哭流涕,只是整個人呆呆地落著淚。她答應過母親,一定會好好活著,她要兌現她的諾言。
慕家大門外,兩個男人不期而遇。
江與儒沒有想到會遇見秦聲,彼此都愣了一下,江與儒有些侷促道:「我,我過弔唁一下。」
秦聲點點頭道:「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還得恭喜你一聲。蕙心是我小姑子,以後我們還是連襟。」
江與儒沉默片刻:「這事……小晚知道嗎?」
秦聲望著他搖搖頭:「最近雲州防守已經到了極限,其它事情都無暇顧及。」意思是,至少他沒說。
江與儒點點頭道:「我有句一直想問你,可否如實告知?」秦聲點點頭,他猜得出江與儒想問什麼。他們之間能問的,也只有晚歌。
江與儒走過去道:「你對小晚,到底是何種感情?」
秦聲笑道:「你希望我是何種感情?像你一樣嗎?你覺得我們可以嗎?如果可以,你捨得嗎?」
明明是他問秦聲,結果卻被秦聲一個個問題給弄沉默了。
半晌他緩緩道:「小晚是個好姑娘,我願意守護著她一輩子,可惜老天爺沒給我這個機會。是,我是真心希望你是愛她的,我希望你能一輩子守護著她。只要她幸福,只要有人愛護著她,我就捨得。」
秦忽然冷笑道:「只要有人愛護著她,你就捨得?你真的是捨得,還是你移情別戀所以才趕緊放手?」
江與儒抬起頭,略顯憔悴的臉龐冒出鬍渣,他輕歎道:「我已經決定上戰場。」
秦聲愣住:「你瘋了,你一個人上戰場,那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
江與儒淡淡道:「九死一生。」
秦聲皺起眉頭:「你既然知道還要去?你父母又怎麼可能同意讓你去?」
江與儒淡淡一笑:「逃婚。」趁著明天的婚禮,逃出參軍。
秦聲有些震驚了,這就是與晚歌相愛多年的男人,為了她可以拋下一切。想想自己,卻連一段與她無關的恩怨都不能衝破。到底是他太無用,還是他愛得不夠深?
江與儒剛欲轉身入門,秦聲忽然叫住他:「現在可以為了她不顧一切,當初又為何不帶她走?」
江與儒沒有回頭,輕聲道:「她放不下家人。」
秦聲皺起眉頭,晚歌,原來我錯過你這麼多故事……
「小晚,節哀,別讓嬸子走得不安心。」江與儒在她背後輕輕說到。
晚歌輕輕點頭,對他還禮:「我明白,謝謝!」江與儒還想多說什麼,身後的秦聲已經走過來了。
晚歌知道他在糾結什麼,於是低聲道:「明天就是你大婚之日,先恭喜你了。我家喪事在身,不便去道喜,還請見諒。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還是先回去吧。新婚之人,可別過了氣給你才好。」
江與儒只覺心底一陣微涼,他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客套?他沒有話了,只好轉身向背默默離去。
秦聲看著他有些失落的背影,凝神了片刻。他走到晚歌面前道:「何日出殯?要是人手不夠我從秦家給你抽點人過來。」
晚歌搖搖頭:「不用了,人手夠了。母親一向喜歡清靜,簡簡單單就好。你還有事要忙,先走吧!」
秦聲不想在她母親面前發火,還是冷靜道:「你一定要這樣拒我千里之外嗎?開口讓我幫忙就那麼難嗎?」
晚歌不想與他爭論,只是道:「我沒有,家裡人能忙得過來。你走吧,待會老爺要派人來催你了。」
秦聲柔聲下來:「晚歌,既然你放下了江與儒,為何還要推開我?你明知道我心裡有你,為何我們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剛才我在門外遇見江與儒,他也希望我和他一樣,能守候你一生。我願意這樣做,可你呢?卻一味的推開我。」
晚歌抬起頭望著:「你有她,又如何對我不離不棄?」
秦聲望著她不動,晚歌垂眸神情不變。秦聲有些惱火,冷哼一聲大步離開。晚歌這才抬眸,緩緩攤開手掌心。一枚泛著金光的紀念章,在手心握成面對一切的勇氣。
天氣燥熱,所以不宜停棺太久。第三天出殯,寥寥無幾的慕家人。余氏就葬在老太太旁邊,這樣一來都有伴了。
慕家人不知,就在此刻,江北的軍隊已經席捲來了。下葬的炮聲,與山下的槍聲夾雜在一起,慕家人還不知山下已淪陷為戰場。
六水鎮眼看就要失守,秦宗下令秦家立馬撤走。秦聲跑到慕家,竟無一人。他想去尋晚歌,卻被家丁拉了回去。
慕家一行人剛下到山下就被逃難的人群衝散,槍聲中一片混亂,晚歌被擠得摔倒在地。什麼都顧不了,她必須馬上站起來,否則一定會被踩踏而死。
好不容易挪到路邊,卻還是被人群擠著走。在擁擠的人潮中,她慌張地邊走邊呼喊:「秋禾!小北!祥叔!」
混亂中她看到了秦家人,看到了秦聲扶著一臉蒼白的白婉心上車。秦家早就做好了準備,大多數東西都搬走了,如今只要人離開就沒事了。
車緩緩開動,晚歌發愣的瞬間被推到在秦家大門口的階梯上。秦聲剛發動車,從後視鏡裡看到看到了倒地的晚歌。他回頭望去,晚歌扭傷腳伏在在階梯上看他。
雙目相對,他眼神裡是太多東西,而晚歌眼神裡是空蕩蕩。
他喃喃叫了一聲:「晚歌。」
秦宗催促著秦聲,他回頭看來一眼父親。秦宗只道:「這時候,你要分得清輕重。現在沒有多餘的位置讓你多帶一個不重要的人!」秦聲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合上車窗。
載著他們的車漸行漸遠,晚歌依舊伏在階梯上流著淚笑著輕輕說道:「秦聲,這就是你說的不離不棄嗎?」她攤開手心苦笑道,「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只有自己。」
子彈無眼,秦府的門匾被打落。揚起的塵埃,讓晚歌咳了幾聲。她緩緩站起身,這才發現人群已經漸漸少了。秦家大門緊緊閉著,她無處可去,想著先回慕家看看。
「小心!」不知是誰叫了一聲,一聲尖銳的急剎車讓晚歌猝不及防,再一次摔倒在地。她聽見骨頭脫臼的聲音,頭撞倒在地有些發暈。
一直修長的手伸到她面前,那聲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道:「你怎麼樣了?」
晚歌眼前一片朦朧,只見一身軍裝在眼前停駐。她看不清也說不出,他抱起她道:「晚歌,答案你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