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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章 老夫姓風 文 / 解飲

    「所以,白日裡你指著自己馬車喊接白雕,是在唬人?」丁保眼神忽明忽暗。

    「寧兄,我那,那不也是被逼的沒法子了嘛!」孔連順搔著腦袋,赧顏道。

    實則這正是他白日裡急匆匆自丁保馬車上跳下的因由,性子桀驁任性如他,幾句話沒說完就接受邀請上丁保馬車,這本身就是一種認同,內心裡隱隱覺得丁保是同類,最起碼是一個級別的人。

    別看他對著小老百姓可以嬉笑怒罵、撒潑吵架,對方說的再難聽,哪怕當時再氣再窘,事後也能一笑置之,純當一樂子,畢竟不是一個階層一個水平的人物,沒什麼可較真的。

    但面對丁保就不同了,正是因為那份歸於同類的認同,將面子視作天的他無法正視初次見面牛皮就被揭破的尷尬。一聽丁保要觀摩接白雕,尤其是在前邊自己吹噓了那麼多,毅然自詡為「訓雕狂人」、「巨禽獵手」的前提下,慌亂得直接跳車逃了。

    丁保約莫猜透了他這點心思,感覺他不似作假,不過下意識的,還是透過車窗,朝他那輛古古怪怪始終黑布籠罩的馬車瞧了一眼,畢竟,嗅感一經放開,馬車裡那股子巨禽毛羽的味道還是很明顯的。

    孔連順此時正敏感著,竟留意到了丁保眼神,頓時火燒屁股般的,立馬跳起,小黑臉漲得通紅,一把抓住丁保的衣袖,拽著他徑直掀開車簾朝外走,像是個不被大人信任的小孩兒般,執意道:「寧兄可是不信?無妨,小弟這就引寧兄上馬車。」

    車外此時很安靜,商賈及眷屬在內,貨物馬車居中,鏢師丁僕最外,夜宿古道旁的商隊結營如陣,井井有序。

    萬籟俱寂,除了守夜鏢師的咳嗽走動,便只有火把辟辟啪啪的燃燒聲。

    「連順,不用了。我信你說的。」丁保再次「矜持」了一下。

    果然,這話讓孔連順愈發的不好意思,交友交心,難得遇到一個合胃口有意思的人,他現下已經完全認同丁保,自然也希望丁保同樣認同自己,那種感覺極為忐忑迫切,就像是一年級的小弟弟突然認識了一個同校的三年級的大哥哥,且還是家住一個小區的,生怕對方嫌棄不肯帶著自己玩……暗下決心今日一定要將丁保請到自己馬車上,徹底消除誤解疑竇。

    「寧兄,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弟這是誠意相邀。」孔連順扯著丁保衣袖不放,態度懇切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坐坐?」

    「嗯嗯。坐坐。寧兄請。」

    孔連順頓時笑容滿面,就像是得到了極大獎賞的孩童,拊掌大喜道,說完,當前引路,喜滋滋地領著丁保朝自己那輛黑布大馬車走去。

    這一境況,直把匿在一旁的孫浩和駱姑娘瞧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他二人皆是深受丁保恩惠,孫浩自不提,他中招「掉包計」差點賠得褲子都不剩的事大半個商隊都知道,小駱姑娘也被丁保指點了很多,像眼下結的這個外宿營陣,就是丁保的提點建議。而且,剛剛離開雀州城時,正是因為丁保的堅持,商隊才將將避過一隊規模不小的流匪。

    雖說流匪見到這麼大陣仗的商隊未必會真會胡來,但作為鏢行畢竟不是行軍打仗,也僅是餬口的營生,對此自然是能避則避,誰也不想真拚命,所以經此一事,包括小駱姑娘在內的整個鏢行對於這位深居簡出的「寶哥」還是很尊敬的。

    此後,得鏢行裡隨行長輩提點,遇到疑難情形或是拿不定主意時,都會遣小駱姑娘暗中過來問計,雖未必一定能得到明確意見,但丁保三言兩語總能切中要害,整個「風威」鏢局這一趟巨鏢走下來,真真是自上到下受益匪淺。

    正是為此,小駱姑娘才會毫不猶豫地同意配合孫浩,除了鞭打孫浩後藉此表達歉意外,倒有一半是因為這是丁保的意思。

    此際,二人正在琢磨合議,若是寶哥和這狂妄小少爺談崩後,該如何靠近、登上那輛古怪馬車,一定要尋到那接白雕,助寶哥一嘗夙願。

    因為這一二十日下來,小駱姑娘對整個商隊都很熟悉,尤其是這位喜好惹麻煩的小少爺,自然留意到他對於自己的馬車看得極重,別說有其他任何人登上,便是靠近一丈之內也會被他咆哮得狗血淋頭,營宿時也是獨獨跟大家隔開,曾有個飯店小廝出於好意拿抹布替他擦了擦車外窗,結果被他鬧騰得白白丟了飯碗……

    於他而言,好似這馬車不是代步之物,而是敝帚自珍的心愛小嬌娘,任何外人不得靠近。

    在她心裡,依照正常法子,根本不可能成行。

    所以,二人正嘀嘀咕咕地商討著「借口賊廝混入車隊,強行登車檢查」的可行性時,突然就見到了這樣神奇的一幕。

    而且看樣子不是寶哥提出要登馬車,反倒是這位小少爺主動提出的,最難以置信的是寶哥一臉不情願,這小少爺還一再相邀,最後寶哥似乎感覺盛情難卻勉強同意,這小少爺居然還高興得就差蹦跳起來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小駱姑娘感覺腦子有些不夠使了。

    這種感覺,就像看到一個最愛吃醋最為吝嗇恨不得把媳婦兒鎖在櫃子裡,別人瞥上一眼就想殺人的丈夫,突然興致勃勃地邀請一偉昂男子到家中做客,先是一聲「娘子,上茶」,臨了見男子興致不高,趕緊再囑咐一聲「換上盈袖薄春衫」,終於見男子不情不願地瞧了自家媳婦兒一眼,立馬興高采烈,鼓掌大呼:「大哥,今晚就宿在家裡吧」。

    孫浩也是怔了半響,這才咕噥了一口唾沫,豎起大拇指,喃喃道:「這,就是寶哥!」

    孔連順的馬車相距丁保的並不遠,也就幾十步的距離,悠忽便到,臨到車邊,他忽然赧顏交待道:「呵,寧兄,有些亂,擔待些……」見丁保面無異色,這才撩起布簾請他上車。

    布簾掀開,先是一股子濃重異味兒卷席而來,夾雜著禽鳥羽腥、腳臭體味、糕點瓜果香甜、莫名熏香……

    丁保微微一窒,望了孔連順一眼,這才拾階而入。

    馬車空間很大,相當於丁保此時所乘的兩倍有餘,雖然車外黑色布幔遮蓋很嚴,但其實內裡光線柔亮,有兩顆夜明珠般的璀華珠子分東西對角鑲嵌,給車廂內彌下一層炫彩謐光。車廂內布飾極為奢華,大到風揚古木製就再塗以海晶奇漆的案幾、小櫃,小至秘銀錘煉繁紋百褶的特製湯匙,林林總總,無一不是外表低調內力奢華的精品奇品。

    尤其在夜明珠的耀照下,更顯華貴巧致,氣蘊非凡。

    「這廝果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還真對得起孔這個姓!」

    丁保方生感歎,突地感覺到一股審視的目光投來,心中一警,攸地轉頭,就見之前擱放鷹籠的那個鎖櫃之後,挨著車壁,還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

    老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似是患有殘疾,整個人瘦得跟麻桿一樣,抄袖斜臥在那裡,目似瞑,意暇甚,只在丁保上來時,投來那麼一眼,眸子裡昏黃渾濁,全無光彩,如同一個行將就木之人,只看那麼一眼,就再次闔下了眼皮,似是不願浪費一丁點精力。

    「寧兄不用管他,路上撿的一個瘋人,小弟我看他腿腳不便,又身有孔家刺黥,便好意捎了他一程,不曾想倒再也攆不下去了,這會兒還要跟著我上西雁,年紀這麼大又不好意思趕,你說倒霉不倒霉……」

    「老夫姓風。」老頭突地咕噥了一聲,打斷孔連順,似是對瘋子這個詞很不滿。

    「閉嘴。沒見本少爺有貴客,沒空跟你扯淡。」孔連順怒不可遏。

    「老夫姓風。」還是這四個字,不過聲息語調卻是弱了許多,也再聽不出明顯的不滿之意,倒像是對孔連順的解釋。

    丁保望了老人一眼,倒也沒多想,這車廂裡的氣味太怪太沖,既然確定接白雕確實如孔連順所說,已經不在車上,那就沒必要再多做停留,隨便觀摩了幾下,便起身告辭,臨出馬車前,忽地回首道:「連順,衍聖草園,方便進出嗎?」

    孔連順怔了下,似是沒料到丁保對接白雕如此喜好,繼而恍過神來,面上瞬間神采飛揚,連連點頭道:「寧兄放心,一切包在小弟身上,別說進出,住上一年半載都成。」

    丁保看得出他語出至誠,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難題終於有了些眉目,心情頓時變得暢然,自馬車上一躍而下,抬手跟孔連順作別,回身而去。

    他卻不知,在他雙腳自車上彈起的那一瞬,車廂內那位老人家耳朵突地一動,輕「咦」了一聲,整個人嗖地坐起,仔細聽著丁保落地之音、轉身邁步……

    那對渾濁將死的寂滅眸子,猛然晃動起來,先是波雲奇詭的迷惑,繼而驚喜、激動如穿雲之日,猛然綻放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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