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不僅是高威心情不好的一天,也是高嚴心情不好的一天,這天晚上就是最黏阿娘的小粘糕都乖乖的被丫鬟抱走單獨去睡了。
陸希摸著高嚴下顎新生的鬍渣,「你每次都這樣,把孩子們都嚇到了。」
高嚴冷哼了一聲,「他們也知道怕?」
陸希失笑的親了親他的唇,「睡一會吧,養養精神。」
高嚴眼底露出笑意,摟著她的腰,「我不累,我陪你去花園散會步。」
陸希頭靠在他胸膛口,手下的觸感堅硬,高嚴在身上穿了一件軟甲,她頭靠在他心口一聲不吭。
「一會我走了後,你也跟老吳他們離開。」高嚴低聲道。
「你放心。」陸希輕聲道,「只要你沒事,我們就會沒事。」
高嚴親了親她發頂,夫妻兩人靜靜的偎依在一起。
而此時遠在皇家湯泉行宮,卻有幾匹快馬正在朝建康城疾馳而來,踢踏的馬蹄聲在很遠處就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城門上站了不少警戒的軍士,見快馬很快就到了城門口停下,哨樓上哨兵揚聲問:「來者何人!」
「我們是江陽王府下,江陽王薨逝!」來報的軍士勒馬喝道,說完後對著哨樓射出一箭,箭枝射在哨樓上。
「什麼!」所有人都震驚了,軍士們面面相覷,一人拿過箭枝衝下哨樓,拉過馬匹如箭般的朝宮中奔去,城門依然沒有打開,建康的城門非皇命不得擅開。
太極宮裡,高威躺在床榻上還沒入睡,他一直不肯服老,就是生病了也不大願意看太醫,可高威到底不是老糊塗蟲,他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已經老了。元亮和仲翼的矛盾他不是不知道,可作為一個父親,他真不願意看到自己兒子兄弟相殘,別說是元亮和仲翼了,就是其他兒子他也不願意。高回的癱瘓,他知道是元亮出的手,他也默認了,原因無他,他情願兒子殘了,也不想兒子死掉。所以仲翼一回來,他就收了他的兵權,讓他榮養在薊王府。只是仲翼不是阿回,他在的時候元亮可以忍仲翼,可等他走了他能容得下仲翼嗎?高威翻了個身,歎了口氣,罷了,人死燈滅,他還擔心他死後的事情幹什麼?他不可能因為元亮以後可能會殺仲翼就不讓仲翼交出兵權。
「陛下!」內侍慌張的聲音傳來。
「什麼事?」高威沉聲問,心頭突然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江陽王——江陽王薨逝了!」內侍哭喊道。
「什麼!」高威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阿回,阿回死了?高威怔怔的重複了一遍,高威並不喜歡高回,甚至在高家那麼多孩子中,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高回,這孩子懦弱自私沒用,可再沒用他也是自己親兒子,他居然死了?而且是在這個時候——高威身體晃了晃。
「陛下!」內侍嚇壞了,忙上去扶著高威。
「叫太子來——」高威咬牙道。
「唯唯。」
「江陽王死了?」高囧也沒有安歇,正在書房處理公務,聽到高回去世的消息,有點驚詫,據他所知高回已經在行宮休養,恢復的似乎也不錯,怎麼會突然死了呢?
「夫君。」太子妃焦急的聲音傳來。
高囧放下公走了出去,太子妃急急的說,「夫君,家翁讓你現在去太極宮。」
「我知道了。」高囧聽說父親叫他,心知是為了高回,轉身吩咐下人備馬。
「夫君!」太子妃急急的喊住高囧。
「什麼事?」高囧回頭。
「夫君,江陽王去世了。」太子妃擔憂的望著高囧,「你沒事吧。」高回是怎麼癱瘓的,大部分人心裡都有數,但就是抓不到高囧的把柄,再說這還是皇室內部的糾紛,江陽王妃和江陽王世子都不提報仇事,更別說是其他人了。
「我沒事。」高囧見妻子擔憂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你要是害怕就去找阿姊。」
「嗯。」太子妃癡癡的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
高囧來到太極宮的時候,就見高威靠在床榻上,神色灰敗,他吃了一驚,「父親,你身體不舒服嗎?我去宣太醫來。」
「不用。」高威擺手,他招手示意高囧過來,「元亮,阿回死了。」
高囧聽到高威沮喪的聲音,心底浮起一絲愧疚,早知道不讓高回受這麼重的傷了。
高威沒有說任何責怪高囧的話,當初高囧的所作所為也是他默許的,「你帶著仲翼他們,把阿回接回來吧。」
「好。」高囧點頭,又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都走了,靈堂誰來佈置?」
高威想了想,「讓你阿姐和你媳婦、仲翼媳婦去吧。」
「父親,你真不要看太醫令?」高囧有點不放心的問。
「去。老子還死不了!」高威白了兒子一眼。
高嚴聽到高回的死訊沒說話,只順了順陸希的頭髮,陸希從高嚴懷裡坐了起來。
「郎君,長公主讓女君幫她去準備江陽王的喪禮。」王直沉聲道。
「江陽王妃呢?」高嚴眉頭一皺,他要在今天送走皎皎。
陸希摸上他的緊握拳頭,「你先給大伯去把四弟接回來,這裡的事我會處理的。」
「皎皎——」高嚴反手緊緊的握著陸希的手,皎皎留在內城他真不放心。
「阿兄我說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會沒事。」陸希對他安撫的一笑。
高嚴偏頭對王直道:「你和魯雲留下照顧女君。」
「不要!」陸希反對,「我身邊不需要人,我誰也不要。」她看著高嚴,「阿兄,你不要讓我擔心,我真的沒事。」王直和魯雲是高嚴最親近的親衛,平時讓他們護衛就算了,這種時候怎麼可以在她身邊呢?
「郎君,太子派人來問你可以出發了嗎?」下人又前來回報道。
「阿兄,你去吧。」陸希推著他。
「我把王直留下。」高嚴的口氣不容拒絕。
「好。」陸希知道他不留下王直,是覺得不放心的。
高嚴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等我回來。」
「嗯。」陸希對他仰頭一笑。
高嚴再次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後,轉身大步離去。
王直則恭敬的低頭站在陸希身旁。
「阿直,你讓阿漪帶著年年去別院。」陸希說。
「女君?」王直吃驚的望著陸希。
陸希露出一絲苦笑,在面對阿兄的時候,她不想給他增加壓力,提都不提將來的事,可她怎麼可能不為孩子考慮?走到今天這一步,陸希還想要給自己留退路那是妄想,別說是她了,就是崧崧和山山也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唯一有機會的就是年年,「阿直,你告訴阿漪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給我乖乖待在別院裡不要出來,等上一年半載後再說,從此以後年年就是她的女兒了。」
「唯。」王直低頭應是,因司漪的關係,他跟女君的關係最親近,大部分時間都是由王直保護陸希的。王直是高嚴最親近的心腹,對高嚴今天的計劃一清二楚,也明白自己留下就意味著失去從龍之功,但王直並不失望。從龍之功固然功勞夠大,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女君在郎君的心目中的地位,今天郎君要是失敗,他也不就提什麼未來了,但要是成功了,王直相信自己將來發展一定不會比今天這些人差!更何況因著年年的關係,妻子還帶走了他們的幼子,萬一失敗他好歹還能留下一點血脈。
「大娘子?」春暄疑惑的聲音傳來。
聽到貼身侍女的聲音,陸希神色恢復了常態,「進來吧。」家裡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哪怕是春暄她們陸希都瞞著,倒不是說不信任她們,而是怕她們知道了掩飾不了自己的情緒徒增人疑慮。
「大娘子,換了衣服該去江陽王府了。」春暄提醒陸希道。
陸希微微頷首,對春暄道:「年年就別去了,深更半夜的別喊醒她了,等明天江陽王回來了再說,你跟煙微、阿媼留下照顧她吧。」萬一她跟阿兄有什麼,陸希最信任的也就她們這幾個了,陸希相信有她們在,年年一定會平安長大的。
「那大娘子你帶誰去伺候?」春暄問。
「我帶小雀去。」陸希說。
春暄心裡多少有些疑惑,畢竟大娘子平時很少會一口氣留下她們三人,但想著前段時間大娘子離開後小娘子的哭鬧,也就釋然了,大娘子怕一個人哄不住小娘子吧。
就在陸希神情自若的趕去江陽王府,有條不紊的跟高後一起處理著江陽王喪事的時候,高囧、高嚴、高團、高圍等人也帶著自己的長子往湯泉別宮趕,一路上馬蹄聲如雷鳴般、塵土滾滾,路過的村莊除了被驚動的土狗在咆哮外,連個燈火都不曾亮起。
突然一陣驚馬長嘶,跑在最前方的探子馬匹前蹄高高翹起,馬上之人一時不查,竟然從馬上掉落,隨即又被驚馬踐踏,慘叫聲此起彼伏。
高囧在出狀況的前一刻,就若有所感,已經放緩了垮下馬匹的速度,見狀立刻勒住了韁繩,而護衛在他身邊的親兵立刻四散開的護住高囧,一人舉起箭枝剛想往天空射箭,「嗖!」一聲利箭的破空之聲,來人驀地一回頭,就見眼前閃過一道銀光,然後脖子一疼,他下意識的往脖子處摸,卻摸到了堅硬的箭桿,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知覺了。
高囧望向射箭之人,那人緩緩的放下手中的弓箭,沉默的站在高嚴身後,是高岳,「是你?」高囧冷冷的看著高嚴。
「不錯,是我。」高嚴同樣以冷淡的語氣回復道,此時的隊形已經不知不覺的改變了,高囧的親衛護衛將高囧圍成一團,而高嚴、高團站成一團,高圍則無所適從的看著兩人。
「你難道以為這麼一點人就能殺了我?」高囧揚眉。
高嚴沉默不語,高岳拇指和食指放在唇上,吹了一聲口哨,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一群群穿著鐵甲的騎士從不遠處騎來,很快的就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圍了起來,層層疊疊,起碼有近萬人。高囧的親兵頓時臉色大變,他們簡直不敢置信,什麼時候建康近郊集結這麼多兵而他們卻一無所知。
「是誰?」高囧看著這些圍住他的軍士,臉色未變,但握著的韁繩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高嚴也沒有絲毫隱瞞,「侯遠。」
侯遠,前宋征東將軍,統領青、兗、徐、揚四州,鎮守揚州十八年,如果說還有人誰有能力配合高嚴將一支大部隊偷偷運到建康的話,也就只有侯遠了,「想不到你居然能找上侯遠。高回呢?他死了沒有?」
「死了。」
「所以你就想憑著這些人殺了我?」高囧冷笑,右手搭上了身後的刀鞘。
「不。」高嚴緩緩的抽出大刀,「我會親手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