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端午就是惡月,照舊俗除了出嫁女兒可以回娘家外,餘下人都要在家避惡。陸希嫁給高嚴後,就沒在端午回過娘家,因為端午是高嚴的生日,也是方氏的忌日。這一日高家上下都要祭拜方氏,同時這一日也是高威脾氣最糟糕的一天,就是高麗華都要躲著父親走。高威登基後,方氏的端午祭祀就更隆重了,皇室端午也有祭禮,陸希就更不可能回娘家了,只要她在建康都是端午前幾天回陸家的。
顧婉如見陸希和年年來了,歡天喜地的讓人準備了各色的小粽子給年年玩。她肚子已經挺得耀武揚威了,眼看就要生了,陸希也不讓她多動。陸止不在,這些年她年紀也大了,前段時間一時興起夜觀星象,結果半夜著了涼、落了風寒,就病倒了。陸希和顧婉如都急著來伺疾,卻被陸止趕走了,病稍好一些就回了吳郡祖宅休養,弄的顧婉如和陸希都哭笑不得。
「阿娘,這是肉粽子?」高年年第一次看到肉粽子,難免有點新奇,原來粽子裡也能包肉。
「對。」陸希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端午是高嚴的生日,也是她婆婆方氏的忌日,高家在方氏去世後就再也沒有包過任何帶葷腥的粽子了,一律都是素粽子,即使不是端午那一天,高威都不許,陸希到了高家後也再沒吃過肉粽了。上行下效,高嚴和陸希都不吃,他們身邊親近的人,包括親衛們都不在端午的時候送葷腥,所以年年長這麼大也沒見過。
阿蕤一聽高年年沒見過肉粽子,不禁有些詫異,就讓丫鬟給高年年剝了一個小粽子遞於她,「年年喜不喜歡蘸糖吃?我最愛肉粽子蘸糖吃了。」
高年年扭頭看著陸希,陸希對她微微點頭,反正今天不是端午,高年年才讓丫鬟給她將肉粽切開,照著阿蕤說的蘸糖吃。兩人分吃了一個粽子,又交換了相互給自己做的小荷包,然後湊在一起悄悄的說心裡話。兩個小姑娘肩並肩的坐在一起絮絮低語,看得陸希和顧婉如失笑不已,顧婉如推了推一直不說話陪著她們的阿拙,「阿拙,去跟姐姐一起玩啊。」
阿拙看了看兩個姐姐,扭頭對顧婉如說,「阿娘,阿拙可以去看書嗎?」
顧婉如苦笑,這書獃子個性也不知道怎麼養出來的。
「阿拙喜歡看書嗎?」陸希柔聲問著自己未來的女婿。
「喜歡。」阿拙用力的點頭。
「那阿拙不喜歡玩嗎?」陸希又問。
阿拙遲疑了下,「先生說過學海無涯,我現在年紀小是讀書最好的時候,等大了再玩也不遲。」
「先生說得對。」陸希先是肯定了阿拙的話,但語氣一轉又問,「先生有讓你一直看書嗎?」
阿拙想了想搖搖頭。
陸希對阿拙道:「阿拙現在年紀還小,是長身體的時候,學習重要、身體也重要,如果被學習熬壞了身體,還要養病,那不也是浪費時間?」
阿拙聽著祖姑的話覺得祖姑說的也有道理。
「而且有些知識,就算阿拙看過書,也不一定記住哦。」陸希笑瞇瞇的說。
「什麼知識?」阿拙好奇的追問。
「阿拙知道荷花什麼時候開花嗎?」陸希問。
阿拙怔了怔,有點糾結,他似乎見過書上說過,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陸希又問年年和阿蕤,「你們知道嗎?」
兩個小姑娘點頭,陸希說:「你們一起說。」
「荷花是六月開的。」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夏天才有荷花。」
「家裡池塘裡的荷花都是夏天開的。」
阿拙低下了頭,顧婉如將兒子摟在懷裡,「阿拙,記得阿娘跟你說過學以致用嗎?」阿拙點點頭,顧婉如愛憐的說,「所以阿拙看書固然重要,平時出去玩耍也不是什麼東西都學不到對嗎?」
陸希則拉過年年和阿蕤,「想去小池裡划船嗎?帶著弟弟一起去吧。」
「好。」兩個小姑娘笑嘻嘻的拉過阿拙往池塘衝去,一群丫鬟婆子忙跟了上去,幾個回鳧水的大丫鬟也環立池塘周圍,隨時注意著小主子們。
陸希看著顧婉如的肚子,「什麼時候生?」
「產婆說還有一個多月。」顧婉如摸著肚子滿足的微笑,「等這次生了,我想再等個三年再生。」她現在孩子生得稍稍頻繁了一些,幾乎是兩年一個,她想暫時休息一段時間,先好好養身體。
「對,家裡孩子也不少了,你暫時先休養幾年。」陸希自己只生了三個孩子,可大部分人還是喜歡多子多福,陸希也不會宣揚自己的思想,反正她的***方法已經流傳出去了,讓陸希比較鬱悶的是,現在大興***的功能居然不是避孕而是預防xing病!很多官員在攜ji出遊上更加肆無忌憚。
「阿姑,你們以後就留在建康了嗎?」顧婉如問。
「應該是的。」陸希說,「不過家翁說過,等崧崧成親後就讓他去薊州,留在建康的是我和阿兄。」
「姑父忙了這麼多年,也應該享清福了。」顧婉如笑著說。
「對,我們成親這麼多年,除了新婚之時,他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多時間陪我。」陸希笑得一臉甜蜜。
顧婉如見陸希容貌依然姣好若少女,時間似乎特別優待她,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氣質的沉澱,而沒有歲月的痕跡,忍不住問:「阿姑,你到底是怎麼養護自己的?」
「傻丫頭,我用什麼法子養護自己你還不知道?」陸希失笑,她用的法子都是陸家歷代主母保養心得加上自己前世知識積累,就可惜現在還沒有燕窩,不然她常吃的食譜上就多了一樣食材。
「可我怎麼覺得你跟未出嫁的時候一模一樣呢?我倒是老了許多。」顧婉如摸著自己的臉自嘲道。
「有嗎?」陸希仔細打量著顧婉如,一點都不覺得她很看老,她是看上去比同齡人要年輕許多,這跟她心態也有關係吧,她到了薊州後阿兄的升職速度就跟坐了火箭似地一路飆升,她在薊州無疑是說一不二的存在,甚至廣陽王妃都要讓自己三分,沒壓力就心情就好,心情好了人就舒心了。而阿如在建康,整天忙著跟各色貴夫人交際,自然臉色多了幾分憔悴,而且陸希想了想,「阿如,你生了孩子後是不是對阿劫的關注少了很多?」顧婉如一怔,又聽陸希低聲問:「你們是不是現在分房睡?」
顧婉如臉一紅,輕輕點頭。
「你們成年時間也不久,你差不多兩年生一個,除去生產和產後恢復的時間,你們夫妻在一起有多少日子?」陸希問。
顧婉如跟著陸希算了算,眼底有著茫然,「難道不應該這樣嗎?」
陸希歎了一口氣,「傻孩子,孩子重要可夫君更重要啊,孩子長大後他們要走自己的路,能陪著自己一輩子的是夫君啊。我有了崧崧他們後,只要你姑父有空閒,哪怕是帶著孩子陪他,我都要跟他在一起。」雖然阿兄老是抱怨自己忽略他,但他是根本希望她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他,閉上眼睛前看到的也是他,這是正常人可以做得到的嗎?他的控訴被陸希徹底無視了。
陸希見顧婉如若有所思,又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不少話,說的顧婉如美目異彩連連,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居然還可以這樣!陸希笑著說,「常對著一個人,就是天仙也厭煩了,想要保持新鮮就要多想一些花樣。」
顧婉如看著陸希纖細的腰肢,雖然比不上妙齡少女,但在已婚生育了孩子的婦人中,她的身材屬於頂尖的,「阿姑,你怎麼讓自己這麼瘦的?」
「在薊州的時候我幾乎每天都會騎馬。」陸希說,「建康這裡不能騎馬了,我就跟著侍衛們一起打球、練習引導術。別學那些人節食消減身材,女人不能太瘦,瘦了就會變老變黑,你見過哪個纖瘦的美女太漂亮的?」
顧婉如連忙讓人準備了筆墨一點點的記下來了。
阿蕤、阿拙和高年年三人玩了好半天,又午睡了一會,才手牽手的去書房問先生功課,等三人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傍晚了。顧婉如讓陸希留下一起進晚膳,但陸希明天一早還要趕宮中準備方皇后祭祀的各項事宜就婉拒了。她讓春暄拿了一碟包紮的小巧玲瓏的素粽子遞於顧婉如,「阿如,這幾個素棕是我親手做的,你跟阿劫嘗嘗。」陸希頓了頓,「既然是惡月,這幾天就少出門吧。」
「好。」顧婉如笑著應了,等送走陸希後,她靜靜的看著陸希留下的那碟素棕良久,才歎了一聲。
陸希帶著高年年回薊王府,梳洗完畢就去了高嚴書房的小廚房。小廚房裡,庖廚們早就備好了一切,見陸希來了,上前行禮道:「女君。」
陸希微微頷首,看著案上紅潤剔透的鹵鴨、熬得濃濃的豬骨湯和已經煮沸的麵湯,她笑著上面將做好的細面丟入麵湯中,等水開的差不多後,一旁幫忙的廚娘連忙將水引撈了起來,放在了豬骨湯裡。
「阿娘,好香,可以吃了嗎?」廚房外響起高山山的聲音。
「可以了。」陸希走出廚房,就見高山山笑嘻嘻的站在門口,「阿娘煮的面就是香。」
「胡說。」陸希刮刮兒子的鼻子,「我哪裡煮麵了。」她不過只是進去做個樣子而已。
「皎皎。」高嚴也從書房裡走出來。
「阿兄,你怎麼又起來了。」陸希見他又不老實了,不由皺著眉看著他。
「我傷早好了。」高嚴笑著摟著她,掌下一用力,就把陸希抱了起來。
陸希忙摟住他的脖子,「你——孩子還在呢。」
「他們又不是第一次見了。」高嚴將妻子橫抱在懷裡,「怎麼樣?知道我好了吧?」
陸希瞪了他一眼,高山山笑著抱起妹妹,兩人一起往書房走去。
高崧崧已經讓丫鬟擺上食案,上面是五份湯麵,這是高嚴的長壽麵。高嚴的生日是方氏的忌日,所以高嚴在遇到陸希之前從來沒有人提過他的生辰。不過原本大興也崇尚給孩子大過生日,高威忽視,高家其他人也不會觸他霉頭。直到陸希知道他身世後,就開始提早一天給他過生日,兩人結婚後她就帶著孩子一起給他過,一頓長壽麵一家一起吃,孩子們都習慣了。
「明天我先入宮。」陸希等進完哺食後,才開口說著明天的打算,「年年就留在家裡,明天我沒空看著她。」
「嗯,明天讓她來我書房。」高嚴道,見陸希神情有些懨懨的,「怎麼了?不舒服?」
「沒什麼,我下午吃了一些點心,有些積食。」陸希湯麵也不多,吃了幾口就完了。
「那我們去花園走走。」高嚴說。
「你的傷——」陸希有些猶豫。
「早好了。」高嚴不動聲色的對高山山使了一個眼色,高山山笑著問年年今天做了什麼。
高年年等吃完湯麵,漱口淨面後才跟哥哥說起自己一天的經歷,這時高嚴已經領著陸希出門了。
陸希靠在高嚴身上,「阿兄——」
「嗯?」
「我們會一起變老的對不對?」陸希喃喃的問,她現在只覺得心口空蕩蕩的,似乎整個人都找不到著力點。
「當然。」高嚴語氣肯定的說,他知道陸希心裡不踏實,「皎皎,別擔心,一切有我。」
陸希仰頭對他一笑,「嗯。」
陸希第二天一早就入宮了,高後見她沒帶年年,「年年呢?」
「在家呢,等祭禮的時候讓阿兄帶進來。」陸希說。
高後見陸希神色自若的叫著高嚴阿兄,輕輕一笑,「皎皎,說來你跟仲翼認識都快有三十年了?」
「對,我三歲時候第一見他。」陸希說。
太子妃聽著陸希的話,心裡暗暗羨慕,要是她能和太子這樣也好了。
宮內的祭禮由三人做主,宮外朝廷端午祭禮是由高囧帶著幾位弟弟代替父親祭天的,高回因已經癱瘓,還在別宮休養,由江陽王世子高巋代替。高威從昨天開始心情就不好了,今天一直待在太極宮不出來,也沒人去打擾他,直到高後派人來說,祭拜母親的儀式已經備好,高威才出現。
高威沒有身為帝皇喜怒不形於色的涵養,他出來的神色陰沉,別說本來就怕他的高氏子孫了,就是高麗華和高囧都沒上前。陸希更是低調又低調,今天應該是高威一年中最不想見高嚴的日子。高威任子孫在他身後給妻子行禮跪拜,自己看著妻子的牌位,長長的歎了一聲,幾個孩子都大了,連孫子都有了,總算我沒辜負你。
高麗華也傷心的看著母親的牌位,她是長女,也是跟母親感情最深的人,阿娘在的那段時間真的是她人生最快樂的時候……
「阿姊。」陸希將絹帕遞於高麗華。
高麗華按了按眼角,「皎皎,今天你跟年年住在宮裡吧,不要來回跑了。」
陸希搖了搖頭,「這幾天下雨,阿兄老說他腿有點酸,讓他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高嚴不可能留宿後宮,今天高威也不可能讓他住在太極宮,他肯定是要回薊王府的。
高後聽到高嚴這樣,淚水又要流下來了,「那回去給熱水給他好好泡著,千萬別留下後遺症了。」
陸希點頭,看著高麗華擔憂的模樣,她心頭的愧疚就怎麼都止不住,要不是多年的歷練讓她不至於失態,她恐怕早撐不住了。走出宮室,微涼的夜風吹來的時候,陸希的神色定了定,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她就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事情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大興二年五月初五,是大興歷史上血腥而又影響深遠的一夜,也是歷代史官們最口誅筆伐的一夜,這一夜的序幕從皇家湯泉行宮突然傳來江陽王薨逝的消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