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清修的小寺廟起了大火,侍從第一時間就把她救了出去,但柳氏還是受了不少驚嚇。高崢趕到別院的時候,侍從請來的附近醫士正在給她診脈。高崢也沒有進去見柳氏,而是招來侍從首領詳細詢問當時的情況。
「當時的火苗一下子就起來了。」侍從首領說起當時的情況依然心有餘悸,「我們一開始用水撲滅,但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更旺了,要不是留在良媛身邊的女侍冒死帶出了良媛,說不定大家就被禍害了。寺院已經全燒了,我們在外面挖了好幾條防火溝。」
「現在還在滅火?」故意縱火,是誰到底要她死?高崢若有所思,謝家?不可能。在建康縱火是株連家族的重罪,謝家想要殺了她也不會用這個手段。再說謝家與其殺她,還不如殺他,這麼打草驚蛇,完全沒有意義。父親擺明要保住的人,謝家不會這麼蠢的跟父親現在做對。
「是的,大家現在用泥沙滅火。」侍從首領道。
「柳良媛現在身體如何?」高崢問著身邊的侍女道。
「醫士說良媛受了驚訝,需要好好靜養。」侍女道。
高崢沉吟了一會道:「明天我派人送你們去皇家寺廟。」
「我不去!」虛榮而堅定的聲音從內室傳來,柳氏由侍女扶著進來,她臉色蒼白,整個人似乎完全的倒在了侍女身上。
「你怎麼不去休息?」高崢見柳氏快站不住的模樣,示意侍女扶著她坐下。
「要是我不來,豈不是又見不到你。」柳氏苦笑道,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高崢蹙眉,「你好好休息,我有空自然就會來給你請安。」
「不,你不要過來!」柳氏搖頭,「你不要記著我,你要好好孝順太子妃,不要想著我。」
孝順太子妃?高崢垂目,就怕太子妃不敢讓他孝順,「我明天會派人送你去皇家寺院,那裡守衛更嚴。」皇家寺院裡住的都是前朝的皇親國戚,阿姑、太子妃和薊王妃也會時常去那裡進香休養,想來沒人敢在哪裡放火。
「不,我不去!」柳氏面露驚惶,「那裡太危險——」
「良媛請慎言。」高崢不悅道,「皇家寺院有重兵守衛,良媛的安全一定無虞。」
「她要殺我,在皇家寺院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柳氏臉上浮起苦笑,「阿崢,你別擔心我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哪怕馬上就死了,我也安心了。」她目光依依不捨的看著兒子,她這輩子已經毀了,只希望兒子能好好的。
「我說了,請良媛慎言。皇家寺院是皇家清修之地,豈可妄言生死?」高崢語氣加重了。
「天底下除了她還有誰——」柳氏的話還沒說完,就看高崢起身,「阿崢,你要去哪裡?」
「我回宮覆命,你好好休息。」高崢說。
「現在就走?」柳氏目光幾乎是黏在了兒子身上,「阿崢——」她伸手想要摸高崢。
高崢頭一側,避開了柳氏的手,「今天你暫時在別院休息下,好好養身體,不要胡思亂想。」面對生母淒涼的目光,高崢神色至始至終都不曾波動下,他已經過了需要母親愛護的年紀了。
柳氏失望的垂下手,心頭一陣陣的悲涼,她再次意識到了一個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阿崢是她生的,但永遠不會是她的孩子……
「良媛身邊是誰在伺候?」高崢離開別院後,問柳氏身邊的女官。
「近身的都是良媛從娘家就帶過來的陪嫁。」女官道。
「良媛這些天有些病糊塗了,說話也跟著糊塗了,你去查一下,要是有人在她面前亂嚼舌根就不要留了。」高崢吩咐,她真是糊塗了,這種話都能說出口。高崢冷笑,就算父親有了太子妃,他還是父親的兒子,一切都有可能,他要是不是父親的兒子,就什麼都不是了。
女官心頭一顫,也不敢抬頭看高崢,只應聲道,「唯。」
挑撥嗎?高崢手搭在身後的劍鞘上,他倒要看看誰有那個雄心豹子膽!
「少君。」高崢的伴讀兼親衛匆匆走來,「殿下讓你護送樂平公主回寺院。」說完後他低聲在高崢耳邊道,「樂平公主舌頭受傷了,殿下讓你找個口風緊些的殤醫給公主看傷。」
高崢點頭,「走吧。」
高回被侍衛送回皇宮的時候,連高威都驚動了,看到下半身幾乎浸在血泊中的高回,他臉皮抽搐了幾下,揮了揮手讓太醫令給高回救治後,再也不看他一眼了。婁氏接到消息跌跌撞撞的跑來,看到兒子如此,吭都不吭一聲,就暈了過去。
成氏已經回王府了,正想讓人召母親來,卻聽到高回的噩耗,再聽到他再也站不起來後,她心裡的第一感覺居然是鬆了一口氣……終於他不會再給阿巋惹禍了嗎?要說成氏對那個天下至尊的地位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可人要有自知之明。高回在高家兄弟中,連幾個庶出的兄弟都比不上,高團都不去爭那個位置,他去爭不是給自己和兒子惹禍嗎?好好當個親王,不是照樣享盡人間富貴?
陸希接到高回癱瘓消息的時候,正在長樂宮哄女兒睡覺,小粘糕嚇壞了,一見陸希就抱著她咿咿哭,陸希哄她了好半天,才把她哄睡了,不過自己靠在軟榻上瞇了一會。春暄跟自己說高回受傷的消息時,她還有點反映不過來,直到春暄說高回從馬上摔下來,太醫令說有可能終生癱瘓後,才徹底清醒過來,「脖子以下不能動了?」是高位截癱嗎?陸希對高回沒什麼好感,這人貪花好色,對妻子兒女也不好,但他現在這情況,實在讓人同情,在這個醫療條件下,高回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不錯。」高崧崧和高山山也進來了。
高崧崧說著打聽來的情況,「據說四叔是從馬背上摔下來,又被馬踩了一腳才會這樣。」他臉上有著對高回毫不掩飾的鄙視,能把自己摔得再也站不起來了,也是高家第一人了。
「應該是摔下來的緣故吧。」陸希說,「他摔斷了自己的背骨才會這樣的。」
「背骨?摔斷背骨能讓人一輩子坐不起來?」高山山問。
「何止是一輩子坐不起來,他以後日子有的難熬了。」陸希說,這會連個最基本的炎症都沒法子解決吧?還不能開刀,要是骨折的很嚴重,他甚至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真是害人害已!
這麼嚴重?高崧崧和高山山對視了一眼,「阿娘,你說的是這根背骨嗎?」高崧崧指著弟弟的後背問。
「嗯,就是這根背骨。」陸希說,「也不是折斷就會站不起來,但大部分情況是這樣的,也有人會死吧。」說起來這年頭還真不保險,別說摔斷脊椎了,就是摔斷了腿,都沒法子開刀上鋼釘啊!越想陸希就越擔心高嚴和崧崧、山山,「你們以後騎馬千萬不能太快。」她對兩人說。
「我們知道。」兩人點頭應是,兩人說話聲音大了一些,陸希懷裡的高年年動了動,小手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的叫:「阿兄——」
高崧崧摸了摸她的頭髮,高山山湊了過去,親了親妹妹嫩嫩的小腮幫,「年年乖,繼續睡。」高年年被阿娘抱著,兩個哥哥又圍著她,眼睛一合,又放心的睡著了。陸希對春暄點點頭,春暄上前小心的接過高年年,將她抱到內室。
高岳和高屾隨陸希看過了高回,高回癱在床上,婁氏不省人事,成氏忙得團團轉,陸希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說她有什麼困難一定要來找自己。成氏吞吞吐吐的求陸希替她照顧圓圓幾天,陸希一口答應了。
「家裡越是出大事,你就越要保重身體。」陸希對成氏道。
「二嫂,你放心,我會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成氏想著那個飛揚跋扈的人以後一輩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心理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希望夫君能早點好起來。」希望渺然,但人總要有個指望。
「一切都會變好。」陸希說。
成氏勉強的笑了笑。
陸希也沒有多留,牽著圓圓手,「圓圓,跟二嬸先回去住幾天好不好?」
圓圓在阿娘的鼓勵的目光下,才對陸希怯生生的點頭。
婁氏醒來後,就發瘋似的要找人,說是她被人騙了,還跑到高威處,一口咬定說高回會這樣是高囧下的手,要高威嚴懲高元亮,被不耐煩的高威讓人架了出去,大家都當她瘋了,但是有心人還是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被人騙了?騙她的人是誰?來人又用什麼來騙她呢?
「阿娘,你說婁貴妃是真被人騙了嗎?」高岳和高屾飯後陪著陸希在御花園裡散步時,談起了這件事,兩人絕口不提到底高回會出事到底是人為還是意外。因在內宮,三人身邊也沒侍從跟隨,只有幾名女侍衛遠遠的散開保衛三人。圓圓來了後,高年年有了玩伴,晚飯後最愛跟圓圓一起彈琴、玩娃娃,不愛陪阿娘和阿兄在花園裡亂走。
「不管是不是被騙,她走的都不是正道。」陸希看著花園裡盛開的菊花,「陰謀詭計固然能得一時之利,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們看古往今來,多少成就大業者是靠陰謀詭計獲勝的?就算有計策,也是陽謀不是陰謀,因為——」陸希頓了頓,「在絕對優勢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婁氏始終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將朝堂政斗當成了內宅**之爭,這完全是兩回事。
高岳和高屾深以為然,就如大伯這次對四叔的出手,誰都知道肯定是大伯下得手,可以誰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四叔之前做了那麼多事,派人去挑撥太子妃和高崢的矛盾、彈劾表哥齊國公爵位名不正言不順,甚至後來柳氏清修寺廟的著火,都有他們的身影,都沒有讓大伯和他們家傷些皮毛,反而大伯一出手就把他徹底毀了。
「若非萬不得已做人還是留些餘地好。」陸希說,「但一旦出手,就要斬草除根。」
「阿娘,你放心,我們心理有數。」高岳笑著摟著陸希的肩膀。
陸希白了兒子一眼,他們有數才怪。
母子三人說話間,卻聽一聲呼喚,「安邑縣主。」
三人尋聲望去,就見離他們遠遠的廊角轉角處,站著一名中年婦人。
安邑縣主?陸希怔了怔,已經很久沒有人稱呼她為安邑縣主了,特別是高威登基後,大家對她的稱呼就是薊王妃,「你是崔女官?」陸希認識她是崔太后的心腹女官,她是崔太后的族侄女,早年喪夫,被崔陵送入宮中伺候崔太后,深的崔太后信任,崔太后去世後她就跟在阿嫵身邊了。陸言最近跟她一起住在長樂宮,他們會在花園裡碰到她也不奇怪。
「是的。」崔女官低眉順眼的站在廊角。
「你找我?」陸希見她似乎是來特地找自己的。
「是的。」崔女官遲疑的望著陸希身後的高岳和高屾。
高岳和高屾不悅的挑眉,若不是顧及阿娘,早把這裝神弄鬼的老太婆拖下去了。
「有什麼事說吧。」陸希蹙眉,崔太后的女官找自己做什麼?
「縣主,太后臨走前曾囑咐妾幾句話,讓妾轉告縣主。」崔女官遲疑的上前幾步,見陸希沒有阻止,又上前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婁貴妃她替縣主解決了,太子妃那裡有——」
「閉嘴!」陸希臉色突變。
高岳不假思索腳對著崔女官心口就是一腳,崔女官被他一腳踢到了廊下的柱子上,吐了一口血,面若金紙的躺在地上,只剩了出氣,「來人,把這衝撞了王妃的奴才給我堵了嘴押下去!」高岳怒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