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送陸言去行宮的時候,木木和夭夭也在,兩人是到了行宮後才知道陸言失蹤的消息,要不是高後壓著她們,她們早就偷偷出去找陸言了,這會看到陸言完好無損的出現,不由上前抱著從母啜泣不已。
陸言的眼眶也微紅,不過還是先上前給高後行禮,「阿嫵讓大家擔心了。」陸言跪在高後面前請罪。
「沒事就好。」高後滿意的看著完好無損的陸言,心中暗歎這劉鐵也算癡情了,她見陸言欲言又止的望著自己,她了然一笑,「回來了就一切都過去了。」
木木和夭夭也點頭道:「大母,從母趕了一天的路,還是先讓她去梳洗下吧。」
「對,我都忘了。」高後對陸言道,「你先去換身衣服。」
陸言依言退下,木木和夭夭也跟在陸言身後。
木木和夭夭並沒有成親。當年陸言費盡心思想給兩個外甥女找個好人家,但是一直沒看上,鄭桓勸陸言找兩個出身稍低、品行幹練平民子弟,有他在,還怕兩人夫家沒地位嗎?陸言聽了丈夫的勸心動了,專心想要給兩個外甥女挑個好的。
木木和夭夭年紀雖小,但兩人特殊經歷逼得兩人過早的成熟了,尤其是身為長姐的木木,她在知道從母因為給自己選擇夫婿的事為難後,就跟陸言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想嫁人。元家的事陸言已經下了封口令,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木木還是從很多人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了大概的事,自己的父親因奪權而殺了自己的母親!
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可悲荒唐的事嗎?木木自打知道這件事後,就對男人、對婚姻起了深深的厭惡。皎皎從母說過,遠古時期是女性做主的天下,也沒有所謂的成親和女卑弱之說,迄今還有不少化外之民依然只認其母不認其父,既然如此,那麼婚姻不過只是男人強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鎖罷了。她們無父無母,也不需要她們來承傳後代,那為何要成親?為何要從母替她們殫精竭慮找夫婿?還不如跟陸家祖姑一樣,出家為女冠,一輩子樂得輕鬆。
木木將自己的心裡話跟陸言說了後,夭夭也立刻跟從姐姐的意思,她也不要成親。陸言考慮了許久終於同意了外甥女的提議,在她心目中,木木和夭夭是最好的,但旁人不那麼認為,她無法改變旁人的決定,也不願兩個外甥女將就,有她這個皇后在,難道還需要兩人受委屈不成?
陸言給兩人蓋了道觀,兩人辭去了亭主的封號,由鄭桓親自給兩人賜了道號,兩人正式遁入道門。兩人跟著陸止學道經,閒了同陸止去建康吳郡附近遊玩,尤其是陸希的蘆葦蕩和小蓬萊是兩人最愛去的場所,兩人甚至在陸家的影響下,琢磨起了畫技和史書,閒了與陸家、顧家的長輩談史論今,日子過得十分的逍遙。
高家bi宮的消息傳來,兩人急的幾天都沒睡好,即使大母是高家的女兒、皎皎從母是高家的媳婦,兩人一天沒見到從母就一天不放心,竭盡所能探聽消息,一聽說大母出宮休養,兩人就急急的追到了行宮,直到今天看到從母兩人才是徹底的放心了。
高後看著木木和夭夭緊緊貼著陸言的樣子,嘴角彎了彎,阿嫵沒白疼兩個孩子,她轉而望向高崧崧,「崧崧這些天辛苦你了。」
「也沒有很辛苦。」高岳坐在高後身邊,見高後眉宇間郁色猶在,可臉色紅潤了不少,神態也不似之前那麼滿滿全是倦意,他抬手給高後揉肩,「阿姑,你這幾天看起來好多了,看來還是要多散散心好。」高岳同阿姑說著自己這些天他找陸言的經歷,故意說的孩子氣些,他哄陸希哄慣了,哄起其她女性來也得心應手,果然逗得高後開懷不已,將高岳摟在懷裡,「別不開心,我讓劉鐵在外面跪上一天給你出氣。」
高岳道:「阿姑,劉叔父說要教我打拳,不如你讓他多教我幾套拳法好了。」
高後聽得失笑,「好。」元亮和仲翼,兩個弟弟對高後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一樣的疼愛,可對於弟弟的孩子,不能說高後偏心,她最寵愛的不是一直養在身邊的元亮的女兒,而是崧崧,這孩子太討人喜歡了。
高崧崧把高後哄得喜笑顏開後,才回宮裡給祖翁覆命。
高威對陸言不敢興趣,但是聽孫子把劉鐵都帶回來了,不由大感欣慰,「好小子,幹得不錯!」劉家自從劉毅死後,高威能看上眼的劉家子孫也就是劉鐵了。
「祖翁,我已經跟劉叔父說好了,讓他教我打拳。」高岳說。
「不錯。」高威讚許的點頭,劉鐵的身手不錯,對於孫子的上進高威很歡喜,又跟孫子說了一件大喜事,「崧崧,你阿娘和你阿弟、阿妹來了,明天就應該到廣陵了吧。」
「真的?太好了!」高崧崧開心的問高威,「祖翁,我可以去廣陵接阿娘嗎?」
「讓老錘陪你一起去。」高威很寬容的放行了。
高岳去接陸希等人,就讓老錘和一隊軍士跟著,也不帶高嚴給他配得親衛。王直不由大急,趁著老錘不注意,給高岳使了一個眼色,可高岳只當沒見,興沖沖的牽著馬就離開了。
王直到底不放心,正想親自跟上去,被人一人攬住,他回頭一看,居然是施溫,「施先生?」施溫是施平的兒子,施平給高嚴當了那麼多年幕僚,高嚴手下的親衛都很信服施平,到了建康後,大家也下意識的會參考施溫的意見。
「王將軍,你上回說要跟施某一起喝酒,可讓施某肚子裡的饞蟲叫了大半個月了,你什麼時候準備跟施某一起喝酒?」施溫笑呵呵問著王直。
「施先生要喝隨時都行。」王直也不是傻子,一見施溫這舉動,就知道他肯定另有打算,也不急著跟上去了。
施溫同王直慢悠悠的在道路上走著,四周也沒什麼路人,王直知道人矯情,說話一向喜歡拐彎抹角,乾脆自己先開口,「施先生,阿崧年紀也不小了,我看他是不是也不要去國子監了?」
施溫順了順自己的鬍鬚,「王將軍的意思是讓崧崧出仕?」
「不止是出仕。」王直見施溫不疾不徐的樣子,心情也跟著平靜了些,「現在太尉都快登基了,崧崧是不是也應該學些其他東西了?」
「王將軍的意思是治國之道嗎?」施溫說。
「對。」在王直心目中,郎君是不容置疑的下任皇帝,那麼崧崧也是太子,既然是太子就應該學太子學的東西。
果然!施溫就知道王直是這個意思,他搖了搖頭,「王將軍太尉馬上快六十大壽了吧?」
「對。」王直不解施溫為何突然提起高威的年紀。
「王將軍,太尉至今發不白、齒不掉、老當益壯,大少君年紀尚不到不惑,二少君也不過剛而立之年,正值春秋鼎盛,崧崧也不過才十三歲,將軍又何必那麼急呢?」施溫說。
王直皺了皺眉頭,「孩子不是越早培養越好嗎?太尉也說過,他年紀大了,這片江山將來都是孩子的。」要知道胡敬他們已經給高崢找到大儒,要讓他從新野回建康進學了。
施溫心裡暗歎一聲,這些武將真是直腸子,以前高威不過只是太尉,高家也就那麼一點家業,誰都看不上,高威當然說放手就能放手,可現在是整個大宋,歷史上有幾個皇帝是肯當太上皇的?權利都是握在手裡最後一天的。皇家跟權貴之家是完全不同的,「王將軍,皇家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家。」施溫委婉的道,「跟尋常人家是不同的,你見過有幾個太上皇的?」
王直是高嚴最信任的親信,也不是傻子,聽了施溫的話,「你是說——」
「王將軍,這高太尉還沒上去呢,就是上去了,也是輪到大少君那輩,再是崧崧這輩,哪裡需要太急。」施溫說,「你看崧崧不也不急嗎?」
「施先生,你是說崧崧他是故意的?」王直問。
施溫撚鬚而笑,「崧崧一片赤子之心,純色天然,哪裡需要故意?再說現在高太尉真是煩心的時候,需要的是子孫的孝心。」
王直恍然,對!這皇位還沒到手,就有人來爭奪,要是他也會生氣的。
施溫又補充道,「現在崧崧除了去太學外,家裡的幾位郎君還會給他講些史記上的小故事。」
王直不太通墨,可他知道作為帝皇最重要的就是通史,他看著施溫的目光有點改變了,這陸家能屹立千年不倒,果然自有其處事之道,至少對帝心的把握不是尋常人家可以比擬的。難怪他來之前,郎君讓他有事多跟陸家商量,也對。當年袁家走族滅了,可陸家跟蕭家那麼親近都能保證全身而退,肯定手上底牌不少,思及此王直對自己郎君就跟有信心了,郎君一定能當太子的!
高岳自然不知道施溫和王直的對話,他現在沉浸在阿娘要來的喜悅中,他並不是沒注意到王直的目光,可高岳牢記了阿娘的話,什麼人該做什麼事,他還是孩子就要有孩子的天真,穩重等他滿了十五歲再說,真正聰明的人都是把自己當傻子的,只有傻子才會把自己當聰明人。祖翁這麼疼他,難道還會害他不成?他要是帶著耶耶的親兵,才會讓祖翁傷心。
老錘看著高岳又想著高崢,微微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郎君以後心裡會怎麼想。
高岳一顆心飛到了廣陵,卻不知道廣陵驛站這會正雞飛狗跳。
從薊縣到建康路途遙遠,陸希又帶著女兒,一路上行程肯定不會太快,高嚴作為一州刺史不可能離開那麼久,且北方初定,高嚴手頭也脫不開事,所以陸希先帶女兒離開。高年年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可開心壞了,陸希和高山山又寵著她,遇上什麼好玩的事都肯停下來陪她一起玩,小丫頭這段時間過得非常滋潤,不過一個多月,人就圓滾滾了一圈,把陸希愛的不行,整天摟著女兒,母女兩人甜蜜蜜的膩歪。
陸納這些年一直沒法子調入建康,不過自高嚴當吳郡太守後,他就出任了廣陵太守,政績做的也不錯,一聽陸希要來了,早早的派人去迎接了。他也沒有收拾別院,而是讓人清掃了驛站,高嚴是朝廷命官,外出理應住在驛站。高家一躍登天,陸家也在浪頭上,還是低調點比較好。
陸希是坐船來廣陵的,她已經跟高嚴聯繫上了,最遲高嚴今晚也會跟他們會合了,陸希準備廣陵住上兩天,等高嚴來了一起入京。可等她剛到驛站,就發現居然高元亮也到了,這讓陸希驚訝不已。
高元亮是她大伯,高嚴不在,陸希就讓高山山去給高元亮見禮,高元亮那邊聽說陸希來了,也讓幾個侍妾過來給陸希請安。雖然雙方身份不同,可畢竟都是自家人,前來請安的侍妾中還有高崢的母親柳氏,陸希也不好幾句話打發她們走,就請了她們去偏廳喝茶。她還要吩咐下人收拾屋子,招待陸納的侍妾,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時間陪女兒。高年年在船上悶了十來天了,早悶壞了,她嫌一人待著無聊,撒嬌要去花園玩,陸希讓高年年的ru母帶著幾個小丫鬟陪著她去花園。
可是還沒等她跟柳氏說上幾句話,陪著高年年出去玩的小丫鬟就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女君不好了,小娘子在樹上下不來了!」
「什麼!」陸希一下子站了起來,又驚又急的往外面疾步走去,「年年怎麼會上樹的?」
小丫鬟抹了一把眼淚,簡單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本高年年在花園跟大家一起踢毽球,玩的好好的,可是突然聽到了一陣貓叫聲,眾人尋聲找了好一會,才在牆角的一棵樹上找到了一隻不敢下樹的小貓。
高年年同情心大起,就要讓人把小貓救下來,但是桃枝纖細,伺候高年年的小丫鬟都有十一二歲了,根本不敢往上爬,就怕壓斷了樹枝,眾人出著主意要喊外面的侍衛來救小貓,卻不想高年年趁她們不注意,拖了花園裡一張廢棄的小胡床過來,踩在胡床上爬到了枝椏上,她爬倒是順利爬上去了,可跟小貓咪一樣——也不敢下來了!
陸希幾乎是跑到了花園裡,一進花園,就發現裡面站了不少人,她第一眼就瞧見了自己女兒抱著一隻小貓,坐在一根纖細的枝椏上嚶嚶哭著,「年年——」陸希心都顫了,就怕那根枝椏突然斷了。
「阿娘——」高年年看到陸希淚水落得更凶了,「抱年年——」說著她就要張開小手。
「年年別動!」陸希幾乎是尖叫了,但她馬上意識到現在的年年受不了半點驚嚇,又軟語哄著她,「年年乖乖別動,阿娘馬上接你下來好不好?」陸希心裡是驚怒加交,年年已經不是第一次爬樹了,甚至還從樹上摔下來過,她已經教訓過女兒很多次了,也再三囑咐下人要好好看著她,結果還是——
「好。」高年年抽抽噎噎的應了,嗚嗚……這顆樹好高,跟年年以前爬的樹不一樣!
陸希催促下人道:「快讓侍衛過來把年年抱下來!」
「跳下來就可以了。」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什麼——」陸希回頭就見身後站著一高大的身影,陸希微微仰頭,才發現是高元亮,「大伯,你什麼時候來了?」
高元亮不置可否,他比陸希來的還早,只是陸希剛才太焦急沒注意罷了,他走到樹下,對高年年說道:「跳下來。」高元亮注意到高年年屁股下那根樹枝都快斷了,哪還有什麼時間等侍衛來把她抱下來。
高年年眨著沾了淚水的長睫毛,「不要!哇——阿娘、阿兄,年年怕——」
陸希聽到女兒哭聲,心都快碎了,「年年不哭,阿娘馬上讓人抱你下來。」
高山山上前哄著妹妹道,「年年,阿兄就來了,你別動。」他是跟高元亮一起來的,這樹也不高,樹枝又太纖細,大人根本上不去,除非用梯子,可梯子還要讓人去拿,太浪費時間了,高元亮讓高年年跳下來,高年年不肯,剛才就僵持了一會。
高元亮見陸希眼底已經盈滿了水意,眼見就要跟高年年一起哭了,搖了搖頭,眼見高年年屁股下那根樹桿搖搖欲墜了,他對高年年臉一沉,低喝道:「跳!」
高元亮跟高嚴一樣,都是冷肅之人,高嚴的女兒都在建康由高後養,他對兒子態度,跟高威如出一轍,完全的軍事化訓練,他這一冷臉就是高崢他們都怕,更別說從小嬌慣大的高年年,她嚇得放聲大哭,而此時已經快斷裂的樹桿也「卡擦」一聲——「啊!」
「年年!」陸希近乎尖叫了。
高元亮輕鬆的一把接住掉下來的小東西,高年年這會不哭了,而是嚇呆了!一雙桃花眼瞪圓了直愣愣瞅著高元亮。高元亮長這麼大還沒抱過小孩子,更別說是高年年全身都軟趴趴的小生物,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弄,只能雙手維持托著的姿勢,身體都有點僵硬了。
陸希幾乎是搶一般從高元亮手中將女兒抱了過來,「年年?」陸希顫聲撫摸著女兒的小臉,怕真嚇壞了她,凝在眼眶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高年年被陸希一摸,才又放聲大哭起來,「阿娘——」
陸希聽到她哭了才徹底的放心,陸希心定了,心火又起來了,也顧不上還有那麼多外人,她對著女兒小屁屁「啪啪啪」就是三下,「我都說過了,不許你爬樹了!你還不聽阿娘的話!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乖呢!」
陸希從小到大連眉頭都捨不得對女兒皺一下,更別說是這麼用力的打女兒了,高年年摸著火辣辣的小屁屁,又聽陸希說她不乖,委屈的哭道,「年年不是不乖的孩子——年年只是要救小貓貓——哇——阿娘——」高年年一邊哭一邊小臉緊緊的貼著陸希的臉,小手摟著陸希的脖子,怎麼都不肯放手。
陸希稍稍穩定了下情緒,朝高元亮行禮,「剛才謝過大伯了。」
高元亮靜靜的看了陸希一會才道:「不用客氣。」
「大伯——」陸希正想告退,卻聽一人問道,「皎皎,年年怎麼哭了?」陸希抬眼望去,就見一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陸希隱隱又感到了眼睛的酸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