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休息的驛站裡,陸琉接到建康傳來的消息,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腳踢翻了書案,「這件事都跟皎皎說,他們到底有沒有腦子。」
施溫彎腰撿起地上陸琉丟在地上的卷軸,展開一看,心裡驚疑不定,這種事常見,但怎麼都不應該會發生在大娘子的封邑啊!誰敢在陸家的封地那麼囂張?
「季慎,你立刻派人去安邑,還有去鞏揚家鄉,以及他所有長期居住過的地方,給我查清楚他後面到底是什麼人。」陸琉踱步了一會,吩咐施溫道。他暗暗思忖,莫非陛下又要整頓吏治了,不然怎麼讓高家人護著顧律那老小子去司州呢?這老小子可不好搞。
吏治一向都是歷朝歷代都是帝皇關注的重中之重,沒有哪個帝皇不想整頓好吏治的,對官員的一套標準自上古開始,就有一系列規範詳細的制定,只可惜迄今為止沒有哪個帝皇真正把吏治整頓好過。大宋自先帝起,就開始整頓吏治,因前梁基礎打得紮實,本朝吏治還算清明,鄭啟也算是比較有作為的皇帝,出台了極為嚴厲的律法,重用廉吏,但**之風依然屢禁不止。不過管不好,不代表不管,通常皇帝都會隔幾年找個契機敲打一次,當然往往是敲打後,清靜一段時間,再慢慢死灰復燃,繼續周而反覆,故每一次吏治整頓都是一場腥風血雨。陸琉冷哼一聲,敢拿他的心肝寶貝做筏子,他倒要看看,誰手上是徹底乾淨的!
「唯。」施溫拱手。
「司州刺史是吳存吧?」陸琉沉吟了一會問。
「是。」
「再派人去查查吳存。」陸琉說道,「記得,別引起旁人注意,還有他身邊的別駕、親信,也給我好好查。」
去查吳存?施溫驚訝了下,還是應下了。吳存是今上一手提拔出來的,今年不過四十五歲,正是最精明強幹的年紀,此人幼年之時受了不少苦,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出仕之後幹了不少實事,當年在益州蜀地路險,此人親自帶領手下一干官員,一塊磚、一塊瓦,足足干了十年,將蜀道點點滴滴的搭建了起來。這樣的人會做出這種事?
但郎君平時看似不管這些事,可關鍵的時候總能抓住重點,河東郡的太守謝藥,完全就是一個只懂精研吃喝玩樂的紈褲士族弟子,要說讓他欺男霸女、魚肉鄉里,那任務對他來說難度太高了!突破口肯定在安邑縣令身上,吳存身為司州一州長官,郎君從他那裡調查,再配合鞏揚那裡的調查,一上一下,相輔相成,確實不錯。
「我寫一封信給子規,你一定要派人親手送到他手裡。」陸琉道,陸家身居高位數百年,陸琉和蕭令儀幼時備受皇帝姑父、父親和長兄寵愛,出入三人書房如無人之境,三人在朝堂的事從來不瞞他們,任何私密之事都當床頭故事一樣,逗陸琉和蕭令儀開心。曾有官員對此頗有微詞,可是陸琉的姑父總是抱起愛女和陸琉笑道:「我家阿儀是長公主、阿琉將來要當朝長公主的駙馬,有什麼事他不能知道的?」
故陸琉從小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姑父和父親對貪官污吏的整治,他平時朝政上不理會這種事,因為現在朝堂上輪不上他來理會,可這會都騎到他頭上來了,他不反擊別人真當陸家全是死人了!陸琉恨恨想到,誰讓他不好過,他讓誰一家子都不好過!他到底要看看,全部捅破了,誰能撐到最後!想起愛女這會不知道該有多傷心,陸琉恨不得cha翅飛回建康去。
驛站中,陸琉氣得七竅生煙,還有一個人看了情報,一聲不吭的就往外衝,嚇得胡敬忙探手,一把抱高嚴的腰,哎呦!我的祖宗啊!您現在的任務是聖上下的令,是聖旨啊!你中途溜了,那就是抗旨啊!
「放開!」高嚴雙手略一用力,就把胡敬震開了。從小皎皎對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高嚴有些都不怎麼聽得懂,但是不妨礙他瞭解皎皎異於常人的思想,在她眼裡,人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那些人命是奴婢或是顯貴,所以高嚴在陸希面前不至於憐弱惜微,也從來不會去為難任何人,如今讓她擔上七條人命,高嚴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少君,你現在不能去,你去了陸大娘子會更難過的!」胡敬驚駭的揉著被震麻的雙臂,他一直聽說過二少君天生神力,可沒之前從沒見過二少君展現過,他表現也一直很正常,陸大娘子送給他的各種精巧輕薄的小玩意,從來沒見他弄壞過。故他一直以為神力之言只是傳言,去不想他輕輕一抬手就能把他震開,胡敬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跟著高威多年,胡敬一身功夫不說絕頂,也比尋常兵士要好上許多。
高嚴腳下一頓,他這次護送的先生,如果皎皎知道他丟了先生回建康,高嚴一股子氣被胡敬一句話,戳破了,頭也低了下來。
胡敬鬆了一口氣,再接再勵,「二少君,現在主要是把這件事查清楚,還大娘子一個清白。」胡敬若有所思,又要一次腥風血雨了嘛,上回整頓還是六年前,這次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官員落馬了,不過的確也是時候該管管了。
大宋律法嚴格,官員貪三十匹以上,若沒有因貪贓而罔斷人命的,處三千里流行,若因貪贓而罔斷人命的,滿十五匹就要斬首了。可即便如此,貪官依然前赴後繼。上一次陛下大整治,是老農當街攔下了涼州刺史的車馬,還沒鬧出人命,就處斬了三名、革了一批官員,這次想不到居然是從安邑縣主封地鬧出來的,居然還牽扯到了良民。胡敬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陸大娘子會親自出面,一般而言,權貴就算遇上了這種事,也只會讓下面人出面。就如六年前那老農,誰都知道他背後有人,不然一貧民,怎麼可能去攔刺史的車駕?
高嚴沉默了一會,突然從懷中取出兩隻色彩斑斕、球體輕薄如紙的琉璃球摩挲著,小小的看似一捏就碎的琉璃球,在高嚴手中輕巧的滾動著。
胡敬每次看到這一幕,心中都會產生詭異之感,換個其他人莫說天生神力了,就是尋常武者都玩不了那種小玩意,少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卻不知道,高嚴小時候受過何等殘酷的「折磨」。高嚴的確是天生神力,不然他也幹不出五歲就能殺死一個成年男子的「壯舉」,但他從小到大也因為天生力大,弄壞了陸希心愛的小東西不計其數,弄壞後就會內疚無辜的表情望著陸希,表達自己不是故意的,總把陸希內傷的要吐血。
在高嚴再次將她一套心愛的牙雕花牌折壞後,陸大姑娘終於使出了自己的絕招——哭!哭完後不理高嚴,這可把高嚴愁壞了,一連哄了她好幾天,陸希才勉強跟他說了幾句話,又讓人搬來了幾筐茉莉花——真是農家裝菜的大筐,告訴高嚴,他什麼時候能將一筐茉莉花的花瓣完好無損的扯下,她就什麼時候繼續陪他玩!一個夏天,高嚴就在茉莉花瓣的殘酷折磨下,順利的學會了如何控制了力氣。這兩隻琉璃球也是陸希送給高嚴的,送給高嚴的目的,就是讓他控制自己的脾氣,高嚴每次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會把這兩隻琉璃球拿出來把玩,漸漸的心情也就平靜了。
他想了一會後,招來自己的近衛道:「你立刻帶人去河東郡,把河東郡上下所有的官員,祖上八代都給我查清楚!」他想了想,繼續道:「還有司州刺史和他身邊所有官員也都給我查清楚!讓高將軍配合你們。」
高嚴可不會去管什麼一上一下,相輔相成,他只知道打仗要瞭解敵情,就要層層相扣,從一個部落、發散到其附近的部落都要全部查清楚,才能精確的策劃一次突襲。高嚴口中的高將軍,是征南將軍,目前駐紮新野,新野離安邑很近,高昂應該能派上用處。既然皎皎要抓貪官,他就幫皎皎把司州所有的貪官全部揪出來!
「是!」近衛領命要下去。
高嚴又叫住了他,「我記得這裡有一種毛髮是黑白兩色的食鐵獸。」
「食鐵獸?」近衛茫然的回視高嚴,那是什麼東西?
還是胡敬看不過去,「郎君要抓那些食鐵獸做什麼?它們力大無窮,又以鐵為食——」
「它們是吃竹子的,你派人去抓幾個小的來,越小越好,多拿幾株它們吃的竹子,別餓死在路上。」高嚴很清楚的記得皎皎和他說過,那個不叫食鐵獸,應該叫貓熊,是一種挺可愛但很嬌貴的動物,只吃蜀地的竹子,小時候很萌,長大後力氣大了就不能和它一起玩,高嚴不知道什麼叫「萌」,但皎皎既然那種動物的小時候,就抓幾個小的,大了不能玩了,殺了就是了。
「……」
陸希此時還不知道,過幾天後,她還會接到幾隻讓她頭疼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國寶」,她這會正在和司漪說話。自從司家出事之後,除了司長史和司明、司澈登門請罪了好幾次外,司漪就一直沒來,後來還是陸希聽說她要和王家退婚的事,不放心,派人去接,她才來的。一來,司漪就跪在了地上,司家管著陸希的領地,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真的無顏面對陸希,「大娘子,我對不起你——」
陸希讓春暄把她扶起來,這件事阿漪和司澈是無辜的,因為他們兩人完全不知情,可陸希也無法將這種安慰的話出來,古代和現代完全不同,現代人行事往往以個人行為為主,可在古代人行事都是以家族為主,司家犯了錯,至少他們那一房,就全是罪人了。但讓陸希看司家陷入絕境,她也做不到,尤其是司家有阿漪、有賀氏以及司澈的兩個年幼的孩子。
「你真準備和王家退親嗎?」陸希問。
「嗯。」司漪點點頭,她和陸希一起長大,知道陸希的脾氣,很坦然的說:「現在祖翁生病,再過幾天,等廷尉下了罪狀書,我們家說不定還——現在讓我出嫁我也不放心。」司家族長要求阿耶休掉繼母了,祖翁和阿耶也已經答應了,現在家中都是阿嫂在管,同時還要照顧生病的祖翁,不過幾天時間阿嫂就瘦了一大圈,這時候讓司漪出嫁她都不放心。更不要說王家在司家沒倒之前,就已經要求納妾了,她這會嫁過去,沒了娘家扶持,日子就別過了。
「等事情結束,你們願意去蘆葦蕩嗎?」陸希問。
司漪聽了陸希的話,哽咽道:「大娘子,您的大恩大德,阿漪無以為報,阿漪願——」
陸家的祖業幾乎全在吳郡震澤那一片,幾乎將大半的震澤都包括了進去,蘆葦蕩原本不是陸家的產業,是一片無主的沼澤荒地,上面長滿了野生蘆葦,綿連幾百里。也不知道哪裡入了大娘子的眼,大娘子居然讓人買了下來,眾人原以為大娘子會將沼澤改造成良田。
卻不想大娘子說「肺」什麼的,除了選了十來畝沼澤地種上了一片荷花塘,讓大家夏天賞荷花外,餘下地方都不許改,只有附近的荒地,才允許開墾。好幾年時間,才修出了一小片地方,裡面居住的人,基本都是司澈一手招進來的家奴,同司氏兄妹很熟。
祖翁犯了受財之罪,就算因年紀大,能罪減一等,流刑也是起碼的,而阿兄因故無法上任,若之前司機沒出事,也不算什麼大事,可如今這事就可大可小了,小則杖刑,大則流刑,她阿耶雖無罪,可也一定會跟上祖翁照顧祖翁的,故之後恐怕司家只有她和阿嫂了。
司家如今這麼一犯事,能不能回司家族地還兩說,即便回去了,大家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去陸家的領地,肯定比回司家更難熬,蘆葦蕩的確是個好去處。不過司漪之前連想都沒想過,他們犯了這麼大的錯,大娘子還肯原諒他們。
陸希連忙擺手,「別沒事肉麻了,你還嫌我事情不夠多。」她頓了頓道,「你退了王家的婚事也好,等過段時間,讓你大哥再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家。」
「大娘子,我不嫁人了,我就一輩子跟著你,你不是說要把蘆葦蕩建成『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綠潑百畝,秋季蘆花滿天,隆冬百鳥酣棲』的地方,我一定會做到的。」司漪認真的說。
「你今年才十六歲,提一輩子那麼遠的事做什麼?那蘆葦蕩現在就是這樣了,也不用你們來建。」陸希失笑,「別想太多了,回去好好幫著你阿嫂照顧家裡。」
司漪點頭稱是。
陸希又關心了司漪幾句,也就沒留她吃飯,讓她先回去了,這幾天鬧了這麼一出,又去皇宮住了幾天,陸希回家的時候,阿劫躲在奶娘懷裡,就是不肯讓她抱,陸希作勢要離去,他就大哭大鬧,大眼還不住的偷瞄陸希,看的陸希心都軟了,引得穆氏連聲說,跟大娘子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陸希不服氣,她小時候哪有這麼不聽話。
而司漪這幾天也很忙,司家除了重病不能動的司長史外,司明和司澈都已經在廷尉待了好幾天了,看在陸家的份上,兩人沒受什麼大罪,可也被折騰的夠嗆,家裡全靠司漪和賀氏支撐著。尤其是司漪得了好消息,更是急著回去告訴嫂子,讓阿嫂放心,至少不怕他們無家可歸了。
司漪正想著一會要給阿兄和阿耶送飯,突然騾車停下了,司漪被震動了下,就聽外面有人喊道,「司娘子,我是王直。」
王直?司漪怔了一會,才想起王直正是她那個前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