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煜沉吟片刻,看著蘇湄,問了一句,「嫂嫂,這事兒,要不要告訴皇兄?」
蘇湄想了想,搖頭,「算了,不及,景熠如今在前方打仗,宮斐是個狠角色,我們還是不去給他分神,再說,」她抬頭,沖景煜安撫一笑,「皚皚不會有事兒的,」
景煜看了蘇湄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元太醫將一切準備就緒,對他們說,「娘娘,王爺,可以開始了……」
蘇湄親自將皚皚抱到偏殿的軟榻上,那孩子現在還沒醒,加之太醫取血用了些技巧,所以一切都很順利。蘇湄將皚皚抱在懷裡,說,「那麼接下來的事,就麻煩太醫了,這偏殿……在太醫未得出結果前,任何人都不會來打擾……」
「是,老臣謝過娘娘……」老太醫沒有耽擱,立即吩咐兩個助手開始行動,蘇湄看了眼他們,然後對景煜說,「那我們便先出去吧。」說著抱著皚皚往外走,景煜點了點頭,跟在後面……
一出偏殿,槿闔從蘇湄懷裡接過皚皚,自徑去了內殿,蘇湄看著她進了內殿,這才轉過頭來,問景煜,「說吧,有什麼事?」她就知道,在她的催促與知道皚皚狀況後,現在他還不離開,多半有事,她也不轉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出來。
景煜也不多言,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到蘇湄跟前,「這是皇兄讓我帶給嫂嫂的……」
他觀了觀蘇湄的神情,猶豫了一會兒,有些疑惑,「嫂嫂……皇兄這次,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說出這話來,又覺得不妥當。
「什麼……」蘇湄拿著那封信,心裡泛起微微漣漪,聽得景煜的話,抬頭,看見景煜一臉糾結的模樣,不由得問到,「你……察覺出了什麼?」
景煜微微皺眉搖頭,「不,我也不清楚,」他看著蘇湄,「只不過皇兄交與我這信時,特地囑咐過我,說讓嫂嫂在時機成熟之時再打開,千萬不要隨便打開……」說完他自己也覺得荒謬,什麼才算時機成熟?這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蘇湄細細品了一番這話,眼裡閃過一絲幽光,被綿長的睫毛掩住,她不由得多看了那信幾眼,抬頭對景煜笑著,「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陳國如今大小事務都還要等你處理……」
「是!」景煜也不多言,深知如今形勢危急,轉身便大步離去。
蘇湄目送他遠去,轉手將信藏於袖中,然後進去……
千里外,百里城中,此刻也頗不平靜……
「你是什麼時候懷疑的?」宮媛癱在地上,仰著頭,看著離她不過五步的景熠,此時他背對著她負手而立,一身清俊的藍衣,偌大的殿裡並無他人,這一切,其實一直在他掌握之中是不是?
「你……額,噗……」宮媛吐出一口血,腥紅的血染透她的一身紅衣,可是那人,卻不曾回過頭來看一眼,哪怕一眼……她忽然一愣,隨即神情有些癲狂,仰天大笑,淒厲而悲涼的聲音響徹在大殿裡,半晌,她回過頭,含淚地看著依舊無動於衷的背影,笑道,「原來……原來一直以來,我才是最傻的一個,」她捂著血流不止的唇,鮮血一直往外湧,從玉潔如雪的指間順流而下,紅與白對比鮮明,卻也兩兩相映,勾勒出一幅冶麗的畫面。
「這些年來,你看似寵我,那也只是帝王之愛,而不是你景熠的情有獨鍾……是不是?呵呵……」她笑得有些悲涼,「為什麼,她蘇湄就有那麼好的命……你愛她,即使被抽撥了對她的情誼你依舊不會傷害她,」她恨恨地瞪著那人,「就連他也是費盡心機……」她忽然頓住,神情古怪,吃吃地笑了起來,「不過那又如何?綢繆三年,到頭來也是復歸從頭,哈哈……哈哈……」
空蕩的殿裡,迴盪著宮媛淒厲的笑,笑聲似是在嘲諷,似是在不甘,似是在痛斥,似是在哀怨……令人斷腸……
景熠這時緩緩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幾近癲狂的宮媛,「其實我雖覺得有異,但還是無法勘破蠱毒,如今聽你一言,所有封存的記憶紛至沓來,如果我沒猜錯,解蠱之法就在於你,在於你將它說破?」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三年來的抽絲剝繭,根據心裡隱隱的不確定,他不動聲色,一直走到今天,靠的,也只是那觸摸不到的直覺,但如今觀之,這是對的。
宮媛看著他,神情複雜莫辨,苦笑,「解了又如何?你以為他會就這樣放過你,就這樣放過我?呵呵,他太毒!太狠,你以為,你堵了他的稱霸路,搶了他的心上人,他會就這樣放過你?」宮媛時笑時哭,「這蠱,是沒有解藥的,」她看著他,眼裡帶著淚花,「他打從跟你下蠱的那一刻,便沒有想讓你活下去,讓你多活這三年……哼……」她嗤笑一聲,「不過是想你與蘇湄在這三年裡徹底斷情!」
景熠冷冷一笑,依舊沒什麼表情,轉身又背對著宮媛,沒有起伏的聲音幽幽響起,「你走吧,我不殺你……」
「……呵呵,你不殺我?即便如此我也是將死之人,不過……你也活不長了……陳國,看來,他的目的快要達到了……」她似是有些幸災樂禍,又似是有些喟歎,不過還是顫顫巍巍地起身,看著依舊背對著她的身影,「不過……我不會死在這裡,死在陳國……」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奪門而出……
月上中天,明月懸空,似有微微寒意,百里城一個不起眼的街角似是響起一陣詭異的口哨聲,不久,牆頭上便負手立著一個人,身姿傲然,長身玉立,背對著月光,一身玄衣與夜色融為一體,週身卻鍍上了一層銀色的月光,恍若天人……
靠在牆角的宮媛緩緩抬頭,平靜地看著那人,輕輕一笑,「我以為,你不會再見我了……」
那人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而是從上面縱身躍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她。
宮媛又是一笑「你的願望快要實現了,你現在應該很高興吧?我真傻,怎麼就相信你了呢?」方纔還平靜的臉龐若裂開一道口子,狠狠地瞪著那人,似怨似怒,似恨似哀,「宮斐!你這樣沒有良心,你不會得償所願的,我是那樣的愛你,為了你甘願入陳,去做景熠的妃子,可是到頭來……哈哈,你是不是一開始便沒有打算要我活下去……」
宮斐冷冷地看著如今垂死的宮媛,夜風撂起他的衣擺,在這夜色裡,恍若嗜殺的修羅,半晌,他冷冷啟唇,聲音低沉而冰冷,「你對景瑜下手了?」
宮媛緩緩抬眉看著他,勾起一絲諷刺的笑,「怎麼?那又如何,你是怕,景熠的兒子沒死成,景熠不夠痛苦,還是怕蘇湄死了兒子,傷心欲絕?」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其實從他開口問她,他便已經知道,他如今,之所以會來,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她對皚皚,蘇湄的兒子下手了,他今天,是來殺她的。
宮斐當然不會理她,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可知,一枚不聽話的棋子,她的下場是什麼?」聲音波瀾不驚,帶著徹骨的冷意。
「呵……」宮媛笑了一聲,第一次看他的眼神沒有了仰慕,「我如今這模樣,宮斐,你認為我還怕死?不過……」她勾起一絲苦笑,「宮斐,你確實是懂得如何讓人不痛快,死在你手裡……對如今的我而言,的確是一種懲罰,我至死,都逃不過你的手掌……」
手起,手落,有鴉雀驚起之聲,有人落地之聲。
宮媛倒在地上,一行血淚劃過,喜與樂,悲與歡,愛與恨,情與仇,在這絕離人世的最後一刻,不過是一瞬剪影罷了,那記憶裡的明黃帝服,清俊藍衣,不知何時湧上心頭,她到死這一刻,也沒有同宮斐說,這三年,她的寵冠後宮,不過只是一個幌子罷了,她,至死,都不曾是景熠的女人,他們同床三年,縱使景熠大醉那一晚,他們,也沒有過夫妻之實,這一刻,宮媛在想,為什麼那時她要同景熠一起隱瞞呢?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原來,那片明黃衣衫,早就已經映入了她的眼簾,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潛滋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