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羅是以齊氏女之名嫁入莫家的,在她認為,這是她與莫風的婚事,別人看法如何,祝福與否,都與她沒有關係,因此,她沒有請任何一人,莫府裡雖張燈結綵,可是卻沒有一個客人,世人皆知齊敬光十一月二十六日,是皇朝雙將之一的齊莫風的大喜之日,可是卻無人得以窺其盛況。
紅燭在燈火闌珊的房間裡兀自閃爍,煙羅著火紅嫁衣端坐在菱花鏡前,鏡中人玉面紅唇,眉眼如畫,這是她第一次著青色以外的衣衫,這唯一一次的例外,那是她,即將成為莫風的新娘,從此,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執著莫風的手,與他一起,同看日出月落,共賞雲卷風舒,這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盼了一次又一次的夢寐以求,原來紅塵兜轉,只是為了以涅火重生的心走到那個人身邊。
莫風端了把古琴,架在案前,一身紅綢越發顯得他俊逸非凡,他低頭調了調琴弦,抬頭溫柔地看著煙羅,「好了麼?」俊朗的眸子裡此刻似淌了溶溶月光,映著的,卻只有眼前的這個女子
「嗯!」煙羅應了一聲,將衣服整理好,起身帶動身後的裙擺,綿長輕盈的裙擺順勢在空中飛舞,又輕盈落地,她站在中央的高台之上,素手輕抬,側頭說,「可以了……,」
煙羅妙曼的身姿隨著悠然響起的琴聲舞蹈,天窗大開,有銀色月華流瀉,玉色的光柱籠罩在她週身,她嘴邊含笑,清淺而迷人,莫風修長的手指在古琴上從容撥動,可眼睛卻一刻也沒離了那起舞的女子。
曲終,舞止……
煙羅停在台上,靜靜地看著依舊坐在琴前的莫風,若是以前,她應該是朝越來越遠的地方離去,可此刻,她終於可以從高台之上下來,一直走到他的身邊……
莫風將手按在琴弦上,抬眉對煙羅笑道,「這高台是我六年前便建起的,那時我就想,若是月色甚好,你在月下跳舞會更好!」
煙羅正要開口,不料喜娘走了進來,笑得曖昧且揶揄,「公子,夫人,吉時已至,該行禮了……」煙羅聞言看了莫風一眼,下一刻面頰便染上了紅霞,微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莫風牽著煙羅的手,假裝看不清她面上的紅霞,微微傾身,湊到她耳畔低語,「此生定不負卿卿……」說完自己便無聲笑了起來。
喜娘主持著三禮過後,便識趣地退了出去,還不忘將門掩住,煙羅與莫風對面坐在榻上,面前擺著兩杯合巹酒,酒罷禮成,他們,只待喝了這酒便是夫妻了,即便將來生死相離,在死後,依舊沒人可以將他們分開,莫風端起兩杯酒,遞給煙羅,「阿煙,」看著她,此刻穿著紅色嫁衣的她,即將成為那個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他很慶幸,她已經還在他身邊,並陪他走了下來,接過面前的酒,煙羅百感交集,不知為何,她想起了小彤,「阿煙姐姐,你與莫風將軍成親,請我和愚言哥哥一同去可好?」她終於與莫風走了下來,可是卻沒了那個真心祝福的人,她是何其有幸,小彤……又是何其悲哀……
煙羅閉了閉眼睛,畢竟是她與莫風大喜的日子,太過感懷終歸是不好,抬頭,舉起酒杯,與莫風一同飲下……
「呃……」突如其來的刺痛從背後一直傳到心口,感覺氣血上湧,煙羅渾身有些顫抖,「阿煙!」莫風在第一時間裡察覺到了煙羅的異常,煙羅拚命搖頭,「沒……」事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心口一甜,下一刻,便吐了口血出來,腥紅的血液直直地打在對面莫風的胸口,莫風駭人看著胸口的污漬,感覺神思俱滅,煙羅拚命摀住嘴巴,止不住渾身顫抖,怎麼回事兒?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可以肯定,那酒是沒有問題的……
下一刻身子便軟了下去,倒在連忙接住她的莫風的懷裡,淚水浸滿了眼眶,順著面頰而下,背後似有東西越來越大,心中帶來陣陣刺痛,腦間突然閃現出當時與小彤同時墜水的那一刻那不知明的刺痛,艱難的閉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太大意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只是她好恨!為什麼當初沒有發作,偏偏在這個時候,讓她剛剛體會到夙願得嘗之喜……
臉上似有灼熱的液體打在上面,耳畔傳來心愛之人痛不欲生的殘言片語,「阿煙,這是怎麼回事?」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捧住她臉頰的手掌顫抖得厲害,身子被她抱起,「等我!堅持住我們去找大夫!找大夫……」
莫風從未有哪一刻像此時這樣失控,他心裡的某處地方在坍塌,有個聲音在不住地提醒自己,他終究,還是後悔了……
「不……」煙羅無法開口,她越使勁,喉嚨的血液就漫的越發厲害,不住地咳嗽,明明力氣消失殆盡,可是卻死死地抓著莫風,「莫風,沒……沒用了……你……放我,額,我下來……」可是莫風哪裡肯聽她的話,他此刻,就一心想找大夫,替他醫治,留下他懷裡的這個人,「阿煙,我求你,我求你,現在不要說話,」他不敢再看她一眼,他怕看見她蒼白如紙的面容,他怕看見,她的眼睛此次不會再睜開……
踢開房門,跑在院子裡,他這一刻好恨,為什麼他當時要逐退所有的下人,如不然他此刻怎會這樣無助,「來人!來人……找大夫……給我找大夫過來!」莫風從未像現在這樣,他是世家的公子,從來便被教育得很好,從來都是溫的,就連殺伐戰場,人們也譽其為儒將!
「莫……噗……」身子陡然一頓,煙羅覺得她突然舒服了很多,吐出堵在心口的那口血,微微抬眼,見頭頂上的人神色木然,眼裡透著的是心如死灰,他接了她猛然吐出的一口鮮血,最後一根蹦著的弦也斷了,直直的抱著煙羅跪在了地上,他半邊臉上都是她剛才吐出的那口血,映在他清朗的臉上,是那樣格格不入,那樣顯眼,那樣……悲傷。
她想要為他拭去,可是手抬到一半就怎麼也抬不上去,截住她半空快落下的手的手掌心裡皆是冷汗,縱使她現在神識不清也可以感覺得到,她哭了出來,嘴裡斷斷續續地說出心裡的擔憂。
「莫……莫風,我不怕死,可是我好恨,老天為什麼不給我哪怕一點時間,我的合巹酒……」莫風將她抱在懷裡,將頭埋在她頸部,煙羅感覺她的身子在顫抖,不知是自己還是身旁的這人,「我們的禮還未成,你說……莫家的祖宗會……不會不認我?我會不會在……地下也找不到你……」
她已經再沒有睜開眼,眼裡不住地淌著淚水,「不!不會的阿煙!」莫風拚命地搖頭,「我不會讓你漂泊無依的,我怎會留你一個人?即使是……」莫風閉眼,心中痛極,他可以笑定戰場,可以左右王侯,可是,卻不能留住懷中人正在流逝的生命,懷裡的人似乎怔了一下,拉著他的手,雖氣若游絲卻拚命想讓他聽清楚。
「好,我等你,不過,夫人……不,是娘,我作為新婦……卻沒有……盡,盡到一天的責任,我,希望你,可以幫我盡到,待她,百年之後,我希望,莫風……我的……我的夫君可以,親自將我的名字,刻在上面,以莫家媳婦的名分,額,好不好?」久久不見回音,她再次艱難睜開眼,眼眸卻只得半開,他是滿面的隱忍,滿面的沉痛,即使是她臨死前的要求,可是卻遲遲不回答,他的遲疑,讓她感動,可以她,卻必須讓他答應啊……
紅顏凋零,只在旦夕……
聽見聲響的下人跑了過來,就見自家將軍跪在庭院之中,懷裡躺著的,是他們的新夫人,夫人此時摘下了面具,可是卻沒有一人敢上前去窺其容貌,因為他們的將軍,渾身散發的氣息太過陰冷,太過……悲傷!
枯坐一天一夜,莫風木然抬頭,仰天長嘯,眼裡儘是赤紅,將煙羅抱起,無視週遭的下人,無視旁邊的母親,跌跌撞撞地,將煙羅抱著往外走,
「風兒!你給我站住!」莫母在身後大聲道,可是卻見兒子不管不顧如同瘋了一般,並沒有理會她的命令,不由厲聲道,「我說你倆無緣,甚至這次還默許了你們,可是終歸,她沒有這福氣啊!」她以為,煙羅死了,莫風從此便可收了心。
莫風聞言腳步一頓,讓莫夫人心中一緊,以為他聽進去了,正要繼續開導他,卻聽得莫風沉寂的聲音傳來,「母親,煙羅是我的妻子,明天我會讓二位叔叔回來,今後,我會一直待在莫家園陵裡……」
莫夫人聽聞駭然,不由得後退兩步,「風兒直,你這是要幹什麼!你聽著,我不准!」始終未回頭的身影,似乎笑了笑,接著,毫不回頭地踏了出去……母親,我以前也就是太聽你的話了,明明只是唾手可得的機會,可是,我卻不肯去嘗試,每一次都是她一個人,一個人忍受,一個人拚搏,最後,一個人……
一月後,楚後的陪嫁丫頭和姬自縊於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