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和燕軍的最後一戰,就是在那修羅陣中,燕軍高估了他們的修羅陣法,也低估了齊莫風的能力,莫風自小便鑽研過各種陣法,其中就包括這號稱武陵七大凶陣之一的修羅陣。
事後煙羅問他,「你是怎麼做到的,這麼快就破了修羅陣?」莫風只是微微一笑,放下手裡的兵書,「那的確是修羅陣,但卻是匆匆布下的,許多地方都有破綻,最主要的,就是修羅死穴無能將把守,破它,只是時間問題,而這樣的修羅陣,更是不在話下!」
煙羅聞言笑而不語,無能將把守,對上齊莫風,放眼整個武陵,能有幾人稱得上是能將?
回朝前夕,燕將在阜野投降,煙羅站在人群中,看著莫風接過燕將的降書,笑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面對敵人的模樣,她從未親眼目睹他在戰場上的模樣,但從他現在的樣子,她也能猜到幾分。
身旁的女將軍碰了碰她的肩膀,湊近來笑得揶揄,「怎麼樣?與你二人稱不稱得上是佳偶天成?」那女將軍是邊戍的一位女將,從未去過都城潼緇,自然也從未見過本國帝姬的模樣,但她看煙羅模樣,未施粉黛,暗色粗布加身,卻也盡斂風華,也稱得起一代佳人,觀其與莫風兩人關係非常,便斷定她該是莫風在潼緇的紅顏知己,此番前來也是有些情有可原,眼下又看她一直笑看著莫風,便調侃她。
煙羅聞言忙調開了目光,推了一下身旁的女將軍,「姐姐哪裡的話!」話雖如此,玉潔的臉頰卻染上了紅暈。女將軍笑睨了她一眼,眸中儘是笑意,搖了搖頭,卻不再多話……
班師那日,天空下著濛濛微雨,空氣裡沁著微涼的濕意,風吹得繪有莫字的大旗獵獵作響,莫風騎著白馬行於最前,銀色的鎧甲上鍍了層水霧,潮濕的發緊緊的貼於兩鬢,他右手抓著韁繩,坐得巋然不動,時不時看向後方。
煙羅坐在距他大概三個馬身的一匹黑色馬上,纖細的身姿也與他一樣挺得筆直,馬兒似乎並不怎麼友好,時不時給她添點亂子,讓她在整齊的軍隊中左右晃動,顯得尤為扎眼,她面露尷尬,顯得很是挫敗。
莫風看著她的窘樣,搖頭揉著眉心,將馬頭一調,來到她身邊,一把拽住她,把她抱到自己的馬上,按著掙扎的煙羅,低低的聲音鑽入煙羅耳朵裡,「別逞強了!你想讓大軍一起陪你在這裡遛馬麼?嗯?」聽出他的調笑,煙羅耳根一紅,將頭低了低,嘴裡卻在辯解,「哪,哪有!這馬脾氣好大!」
莫風悶悶笑出聲,顯得不置可否,不料卻惹急了身前的人,她急急回過頭,瞪著莫風,「我說的是真的,以前……」她愣了一下,又低下頭,背對著他,低低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以前在宮裡的時候,我的馬騎得很好,只是那些馬與戰馬不同……」她又停了停,聲音不似先前,帶著些歡快的味道,「也許,戰馬是驕傲的,只准將士來騎它也說不定,你看,」她轉過頭來看著他,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我被匹馬給嫌棄了!」
莫風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想了想,忽然捏了一下她的鼻頭,笑著,「那怕甚,只要我不嫌棄你就夠了!」他看似平常的動作和話語,卻讓懷裡的人渾身一震,煙羅詫異抬頭,看著他有些不敢置信,「莫風?」
莫風看著她的反應,有些愧疚,將她又朝懷裡帶了帶,策著馬向前遠離了眾人。直到好遠,莫風才放慢了速度,「你怎麼了?」煙羅問他,覺得他應該有話對她說。
剛想回頭,卻被身後的人用雙臂錮得死死的,身後的人將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往下埋了埋,帶著壓抑的聲音問她說,「阿煙,你可曾怨我?」聲音是她不曾聽過的沙啞,一下子洩露了他的情緒,煙羅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莫風抬起頭,貼著煙羅的耳畔,「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讓你追逐了這麼久,你可怨我?」煙羅輕顫了一下,感覺有灼灼液體流入了她的衣襟,聲音還在響起,只是傾訴,
「我一直都想靠得你近一些,可是當你接近時我又忍不住逃離。」他重重地喘了口氣,接著說,「你說你喜歡我,其實我都知道,可是阿煙,我卻不能回應你……」
「為什麼?」煙羅怔怔無語,心裡似有些東西正在浮出水面,可是還是問了出來,她想聽他,親自回答她,說不是因為不愛,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從不認為莫風定要捨她其誰,所以她,並不怨他。
莫風將她抱得更緊,近乎嗚噎,「不要問,煙羅!」似是下了決心,也好像有所感慨,「可現在,煙羅,我要將你牢牢抓在手裡,再也不放開!」沒有回音讓他心有忐忑,抬起頭,望向煙羅。
朦朧煙雨似一張水墨畫,而他眼前的這個女子,如畫裡走出的仙子,煙霧繚繞在她週身,遮住了她的面容,髮絲浮動,擦過莫風的臉頰,撩撥著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其實,煙羅都明白,明白他當初為何而退卻,明白他如今又為何而執著。既然他不說,那麼她就不問,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莫風的手腕,「我知道小彤和愚言的事,給你的感觸很大,但,如果你只是因為這樣,我怕你會後悔……」如今的她,不如以前的她,帶上她,會給他帶去很多麻煩,她原本,只是想靜靜的陪著她,即便是不能在一起,可是,她想,如果沒有小彤的事,他不會如此,她又該如何呢?他沒有說出這話之前,她是那樣那樣希望他接受她,可是當她所期盼的如期發生時,她卻又有了顧慮,她,是見不得光的人啊,而他,卻是齊國的將軍!
背後的人將她摟得更緊,似在害怕,「不會!阿煙,我是為他們的事有所觸動,那是因為我怕……」雙臂顫抖,連帶著聲音,「他們的今天會是我們的明天,你既然可以為了我隱姓埋名,那麼我……」為什麼不能為你對抗王城裡的那些人呢?
齊、燕的這場戰爭持續了半年之久,莫風出征時正值楊柳依依,而如今回來,雖未下雪,但依舊是,山楓紅透,層林染霜。大軍行了半月有餘,終至潼緇的外重護都城陽胥,到了陽胥,再經內重護都城羯寰,便是齊都城潼緇了。
從邊戍阜野到陽胥,一路上,當初打仗時沿路抽調的各路軍馬基本上都各歸其位,餘下的三萬人,皆是莫風當初從都城帶出來的。
冬陽微暖,幾近明媚,莫風策馬行於軍隊之前,而他身後,跟著的是一駕構造簡單的馬車,車裡的人,自然正是煙羅。正在軍隊快入陽胥城之際,忽然,城樓上傳了一聲揚聲的詢問,「城下的可是莫將軍?」
莫風抬頭,見城樓兩壁間,趴著一個將士,衝他揮手,可他並不認識此人,但依舊抬了抬手,「正是莫風,敢問閣下是?」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接著傳來不陰不陽的聲調,「噢,莫將軍啊,本將前日接到陛下旨意說將軍為齊屢立戰功,憐將軍勞頓,特命將軍在陽胥歇歇,讓大軍先回潼緇,將軍意下如何?」
此話一出,城下眾將士喧嘩一片,雖說自古有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之說;但齊君此番作為,未免也太過明顯了,如今的齊國外強中乾,百載強國積弱已久,現今更是……不堪其言!齊王室之所以能坐穩江山,不過承福於歷代齊王的勵精圖治,以及如今的莫室一門,齊王此番作為,無疑是自斷其臂!
「將軍!這簡直是欺人太甚啊!」莫風身邊的一位副將義憤填膺,恨恨地咒罵著,主動請纓,「將軍,走!我們一起回都,向我君討個說法!」目眥俱裂,面目充血,抽出鞘裡的刀,直指城樓上的人,周圍的將士被帶動,亦蠢蠢欲動起來,聲勢浩大,呈不擋之勢!
樓上的將士見此情此景,心下怵然,當即大聲喝道,「你們這是要反麼?」瞪著莫風,怒指斥曰,「你莫氏世代忠良,難道到你莫風此處,竟生反骨耶?將軍莫忘,老夫人尚在王都!」言盡意未盡,但誰都聽出此話之外的威脅之意!
將士們怒氣衝天,但卻不敢再多言其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心下咒罵,雖劍拔弩張,但卻都按兵不動……
場面一下靜了下來,忽然傳來一陣輕笑,低溫潤,莫風抬頭,笑得謙和有禮,「既然我主如此體恤……那麼莫風就在此謝主隆恩了!」調轉馬頭,以背示城樓,肅面對著眾人,朗聲道,「諸位為齊立下汗馬功勞,莫風在此感謝諸位,今日之事,自會有人定奪,回到王城,切不可莽撞……」頓了頓,睨了眼城樓,略帶輕蔑與諷意,「以免給人抓了把柄!」話音一落,便策馬讓道,並吩咐車伕一併將馬車駛入旁道,讓大軍進城去,大軍緩緩進城,行至大半,莫風終於按捺不住,策馬向郊野而去……
他騎得極快,卻不是毫無章法,待遠離城郭,便從開始的策馬奔騰變為了信馬由韁,蒼莽原野,一望無際,行至一處湖水邊,他停了下來,下了馬,負手而立。
天色尚早,湖面有粼粼波光如碾碎的鏡面,他方才不能算憤怒失衡,但也絕不是無動於衷,齊之無道,他又何曾不悲哀呢?
然這,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方才怒極而走,一半的確是情之使然,而另一半,卻是做給該看的人看的,樓上那一位,亦或者,宮裡的那一位……
「湖光瀲灩,山色空朦,人間至景本該就是這自然萬物才是……」煙羅早已下了馬車,命車伕先自行離開,而她自己,則靜靜地站在離莫風大概二十步之遙看著他,良久,見他眉頭舒展,才展顏近身,與莫風並肩,含笑轉頭,「莫公子可有興與齊煙同賞?」
莫風轉頭,看著身旁的人,一襲淡青色普通女裙,及腰的青絲綰成一個簡單的髻,除去臉上那張遮住她大半面容的銀色面具,儼然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但即便如此,週身渾然天成的風度卻依舊讓人難以忽視。
淺淡一笑,含笑向煙羅伸出手,邊道,「你怎麼不問我是否生氣?」煙羅將手放到莫風掌中,與他一起漫步於湖旁,笑看著清冽波光,嘴邊含笑,「有什麼值得問的?我都知道,不過……」轉頭看向他,神色略帶些遲疑,「父……齊王雖非明君,但也不會這樣毫無緣由奪了你的權,若我沒有猜錯……」眼神冷冽,聲音無波,「該是馮姬的命令!」馮姬想是開始有所作為了。
涼風刮起煙羅的衣裙,孤絕的背影映著赤紅殘陽,越顯蒼涼淡漠,天地悠悠,何處是家?
心若瀟灑,處處無家處處家;心如蛛網,萬丈紅塵盡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