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盛世的舞,絕美,動魄,折翼的鳳凰,涅槃,重生。
待重重幔簾再次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停止,身姿隱在幔簾之後,「呃……」煙羅腳尖一歪,摔倒在地,臉色蒼白如雪,冷汗敷面,全然不是方才模樣,和姬連忙過去攙起她,觸及後背,是陣陣濕潤,和姬蒼白著容顏,顫巍巍的拿出手,入目腥紅,是滿手的血跡,熱淚如止不住的潮水傾瀉而下,「……公主,」卻是哽咽難語。
煙羅倒在她懷裡,皺著眉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眼角有淚流下,卻不是哭泣,重重地攀住和姬的手腕,聲音微若游絲,「和……和姬,我,嗯,我做到了,我可以……」拽住和姬的手顫抖得厲害,力氣之大,讓和姬的手腕跟著顫抖,「自由了……」
夜涼如水,即便是春夏,邊戍的風依舊干冷,星空如玄機棋局,天宇似浩瀚金鬥,大大小小的營帳,似一個個小的山丘,低低散散的沼地,盤根錯節的亂草,都昭示著邊戍獨有的充滿生機的荒蕪。
晨光熹微,從寥遠的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神聖而威嚴,早風微涼,透著陣陣寒意,平野的孤雁傳來陣陣低鳴,偶爾震翅掠過天際。
清風撂起煙羅耳際的髮絲,立在山丘之上,週遭是巡邏的將士,偶有一兩個走過,總會向她招呼,那是嚴肅的熱情,雖然平淡,卻也最為真實。
近日軍中形勢緊張,許是齊軍境況好轉,讓燕軍得到風聲,其兵馬動靜不斷,想來最後的較量不遠了。來軍營已一月有餘,她在這裡過得很好,閒時,莫風和佟愚言會帶著她與小彤去附近的鎮上,置辦些東西或者打探些情況,這裡的生活讓她沉醉,沒有了君臣之理的牽絆,沒有了父母之命的阻撓,他們,很幸福!
「阿煙姐姐!」煙羅回頭,見小彤從營帳裡鑽了出來,手裡提著個籃子,小跑步過來。晃了晃手裡的籃子,笑得古靈精怪,「姐姐,走!」向煙羅打了個手勢,指了指前方,又迫不及待地拽著煙羅的袖子,拉著她往前走。「是要去哪裡?」煙羅有些疑惑和顧慮,畢竟正值多事之秋,萬事小心為好。
將籃子換到挽著煙羅的手上,指著一個地方,「喏,那邊,再往前走二里,有一個大的水地,上次我路過的時候,發現裡面有好多魚蝦呢!」用手比劃了下,很是興高采烈,「我們可以去捉些回來,給他們加餐,你說好嗎?」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煙羅,煙羅看著她,停了下來,表情有些嚴肅,「那裡離營地太遠了……」又看了看後方齊軍的哨台,有些躑躅,「若是發生什麼,可不好通知他們啊!」她知道小彤的心思,說實話,她也很想去,她跟著小彤,也學會了熬湯,她也很想,讓莫風嘗嘗,嘗嘗她,親手燉的魚湯,如今戰事緊急,她這些天很少看見莫風了,七日前的一場惡戰,燕軍大敗,軍隊與馬匹折損近大半,照目前情況而言,齊國已佔上風,但不到最後,誰也預料不出結局。
「唉呀,沒事兒的,姐姐,如今這邊境近半數都是我齊國的,不會有什麼事兒的,再說了,我們哪有那麼倒霉,一出來就遇上不測呢?」扯著煙羅的袖子,央著她陪她同去,七日前的那場戰中,表哥肩胛受傷,雖不及要害,但她看著心疼,如今軍糧困窘,哪裡有什麼好的東西夠他補身子,她,要去,即使真有危險,她也不怕!煙羅拗不過她,再著她也存了些這心思,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同去了。
來到小彤所說的水池,周圍儘是蘆草,站在岸邊,煙羅俯身張望著,卻沒有尋到一條魚,由於心裡還是有些戒備,剛要開口,就聽見不遠處小彤歡快的聲音,「煙姐姐,過來……」聲音不大,有些刻意地壓制,但面上卻喜不自勝,煙羅使了個眼色,表示明白,躡手躡腳地過去,扒開綿密的蘆草果然在蘆草掩蓋處看見了一條大魚,靜靜地,就那樣靜靜地停在那裡,她甚至能看清它暗青色的鯪片,和一張一合的微微鼓起的鰓幫,煙羅激動極了,緊緊握住小彤的手臂,面容既驚喜又緊張。忽然一愣,發現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不會捉魚啊,這要怎麼辦,我們應該帶個叉子來的……」
煙羅有些後悔,自己先怎麼莫想到,這下要如何是好,她皺著眉頭,看著那靜靜不動的大魚,彷彿是一隻即將飛走的鴨子,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對上小彤得意的模樣,「沒關係,看我的!」她邊說邊將袖子和褲腿捲起,正要躍躍欲試,卻被煙羅拉住,煙羅驚恐地喊道,「你要幹什麼,不要命了麼?這水裡可能有千蚓子,被它咬到會要命的!」千蚓子,就是致將士們病痛的毒蟲,形似蚯蚓,但卻微不可見,生長於濕地水草間,能在人難以察覺中鑽入人肌理,數日後,便會渾身發熱無力,嘔吐,暈眩,全身浮腫潰爛,直至死亡。
「可是……」小彤看著那條魚,「那要怎麼辦啊?」這是她好不容易才發現的,她不想錯過,煙羅拉著她的手,很是鄭重其事,「別擔心,我們先回去,找個叉子過來,」又瞥了眼那條魚,漫不經心,「那魚又不會跑,有的是機會!」「可……」小彤還是有些不甘心,正要開口,背後不遠處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她說的沒錯,那魚又不會跑,不過在此之前,你們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突然出現陌生的聲音,煙羅小彤渾身一震,驚恐回頭,果不其然,是燕軍!大概有十人左右,皆手執戈戟,正對著煙羅她們,為首的一人猙獰一笑,對著夥伴們道,「哼!我說這裡有人吧,剛才就說聽到聲音,果不其然,」轉過頭,戈戟直直地指著煙羅,微微瞇著眼,「怎麼,忍不住了?」瞥了眼聽見動靜遛走的魚,「呦!想燉魚湯呢!還挺會享受啊!」收住笑容,狠狠地瞪著她們,「不過你們別擔心,因為馬上,」指著煙羅的脖子,「你們就會和那魚一樣……」
步步緊逼,快將煙羅倆圍了起來,煙羅盯著來人,左手緊緊地攥著小彤的手,能清醒地感覺到手裡的手在顫抖,右手撿在身後,小彤帶著哭腔,「姐姐,怎麼辦啊!我……我們真的完了……」步步後退,大概二十幾步的距離,回頭眼看已無退路,煙羅看著燕軍頭目,面容沉著,冷冷地一笑,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這裡到處都是齊軍,膽敢在這裡出現,你們不怕死麼?」帶著十足的篤定,讓前進的燕軍一頓,審度著煙羅的表情,頭目有些遲疑,復又帶著幾分嘲諷的笑,「不可能!今日你們的莫風將軍和幾個副將都去破修羅陣去了,」說及此處頓了一下,看著煙羅,「你們還不知道吧,那修羅陣,是我燕相親自設的,呵呵,恐怕這次……你們的莫將軍是有來無回了……」
煙羅聽著,心下一顫,撿著身後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又更加劇烈的抖動,修羅陣,武陵七大凶陣之一,排名第六,其陣容浩大凶殘,最適合絞殺千軍,滌蕩萬馬,燕相,燕相,煙羅心中一片空白,「你們的燕相是誰?」她記憶中竟完全不知,燕國的國相,她完全沒有印象,不可能啊,既能擺出修羅陣法,那麼其定非等閒之輩,那麼她……不該完全沒有印象啊,可是那燕軍的頭目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接著步步緊逼,「你剛才那話是騙我的吧?想幹什麼?」眉毛一挑,嗤笑著,「想拖延時間麼?」往四週一瞥,「不會有人來救你的,」目光更冷,帶著騰騰殺氣,十幾把戈戟,朝煙羅步步逼來。
煙羅面含決絕,將放在身後的手拿出來,隨時落下的,是一個鈴鐺,千蹤鈴的子鈴,搖動無聲,卻可千里傳信。轉頭看著面露淒悲的小彤,微微一笑,「小彤,你怕麼?」小彤回之一笑,靜靜的看著越來越近的燕軍,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驚慌失措,「不,我不怕!」「那麼我們賭一把吧!」「……好!」手牽著手,站得直直的,身後是那片水地,有著千蚓子的水地,她們笑看著急急撲殺過來的燕軍,雙雙向後倒去……
別了,莫風!
別了,愚言!
「煙羅!」「小彤!不要!」轟的一聲,激起陣陣的浪花,掩蓋了那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墜水的最後一刻,煙羅掠過稀疏浪花,看見莫風,還有愚言,騎著鐵騎駿馬,還是鐵衣裹身的模樣,風塵僕僕的朝這邊策馬而來,臉上,是驚痛和怒意。是幻象麼?可是,為什麼那樣真實,如果是真的……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你們,你們要是可以來早一點,哪怕再早一點點,該有多好啊!
一墜入水中,「嗯!」煙羅背後傳來一陣刺痛,很輕卻痛得鑽心,她分不清是水冷得刺骨還是什麼,但眼前的情形不容她多想,她不會游泳,在水裡撲騰了兩下,就被小彤拉了過去,小彤將煙羅背在身後,奮力地向旁邊游去,她們不能讓燕軍抓住,這種情況,讓燕軍抓住就會成為他們的累贅,她不能,即使不能幫他們,她也不想成為他的累贅,絕不!
雖是夏季,水卻還帶著陣陣涼意,在這種境況下更是讓人瑟瑟發抖,吐出幾口濁水,煙羅艱難吐字,「小,咳咳,小彤,咳……」她想讓她放下她,可是卻難以成句,就算小彤會水,這樣馱著一個人也不是辦法,她清楚地感受到,水下的她,已精疲力盡,「別……別說話,他們,他們來了。」小彤的聲音傳來,低低地,顫抖得厲害,煙羅想從她身上下來,這樣只會讓她成為她的累贅,正想掙扎著起來,毫無徵兆,小彤身子陡然一沉,煙羅抱著她,整個身子也浸在了水裡,「小彤!」她搖著她,拚命地搖著她,可是她已經昏過去了,刺骨的涼意鑽心而來,煙羅抱著小彤,在水裡無力的撲騰幾下,再無力氣,最後一眼,看著莫風朝這裡奔了過來,她很想出聲,讓他不要過來,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慢慢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