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敬光三十年夏,齊燕交戰,王派將軍莫風領軍,與燕將蒙仇戰於阜野,齊因行進途中遇異象,軍隊受挫,兩軍僵持不下……
一望無垠的濕地,沼澤密佈,水草叢生,蒼穹之上,夕陽寂寞,漫天血色兀自妖嬈,莫風立於一土丘之上,西風颯颯,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極目遠眺,眼神深邃,看著的,是齊國故土,都城潼緇,「將軍!可是想念家人了?末將聽聞將軍家中有一老母,不知老夫人現在可還康健?」佟愚言問道,他看莫風這幾日除了作戰或商量軍務外,時常神色寂寂,似是心中有些憂愁,不禁猜想,佟愚言是莫風新提拔的副將,年十六,年紀小卻神勇非常,故莫風特提拔他為此,幾日相處下來,莫風覺其憨厚老實卻也詼諧俏皮,與將士上下皆可打成一片,平日裡嘻嘻哈哈地也隨性自在,不免打心裡喜歡他,兩人也是愈漸親厚;莫風聞言,依舊看了會兒故地,半晌才收回眼神,扭頭笑看著他,一改之前的寞落,虛打了他一拳,笑道,「傻小子!我能有什麼事兒?」說著他面露愁容,「只是一連一月我軍停滯不前,士氣漸為低落,確讓我有些憂心啊……」愚言聽此話,也是面露沉重,「將軍,末將認為,軍醫搜尋至今仍杳無音訊,是否該廣徵附近醫師,既現在我等已知曉將士們患病者,此乃水中毒蟲所致,想來附近人家也有此病例,有病必有醫,我們不妨尋訪下?」說完雙目炯炯瞧著莫風,莫風低頭沉吟片刻,半晌似有遺憾,歎道「現下也只有如此了……唉,只是此地離南國甚遠,聽聞先前醫女寧紜蓁似乎去了南國,不然有她相助,自是不在話下的……」
齊軍在阜野附近的城鎮張榜數日,依舊無能人前來,其間倒是來了幾個地方大夫,卻都無功而返,見此,身為統帥的莫風心裡不免有些焦急。
這日,莫風前去勘探地勢歸來,未及軍營,就早有人來報說有一人揭榜前來,形色甚是喜悅,莫風心下只覺必又是些平平郎中,許是前些大夫讓他失望,對此已不抱希望,或許眼下有其他要事兒,當下只是漫不經心地笑了下,「嗯,你就讓佟副將前去看看吧,今次……我還有些事兒,燕軍這幾日估摸著就會來襲,我等需商量如何禦敵才是……」說著便快步離開,那人見主帳口幾個重要的將軍俱等候已久,想來確是情況危及,心下也不好多說,悵然扭頭,卻見佟愚言正笑兮兮的看著他,他怔得後退一步,結巴道,「佟副將,你……嚇死我了!」呼~他拍了拍胸口,不料下一刻腦袋上就迎來了重重一巴掌,「去你的!本副將又不是鬼!還嚇著你了?」說著就有著鬼兮兮的靠近他,嘀咕道「我聽說,這次前來的人似是有些許不同……可有此事兒?」說著象徵性的挑了挑他的右眉毛,似是有些懷疑,「是啊,佟副將!那人今兒剛把胡二給治好了,雖說胡二情況最輕,但能立竿見影,想來是錯不了的,這次,想是有救了……」「哦?」愚言似是有些驚訝,不待說話,便被那將士連拖帶拽地拉走了……
「我說,你小子還有大有小麼!本副將就被你這樣像牽娃娃一樣牽著走……我面子往哪兒擱……」佟愚言一路上被那將士拽著,甚感不爽,行至帳口,佟愚言一把將自己的袖子從那將士的手中拽了過來,睨了他一眼,嘴中唸唸碎,「我倒還真要好好瞧瞧,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讓你小子像見了親爹似的……」說著挑起了帳篷,走了進去……
當日晚上,佟副將便帶著那人來見莫風,莫風揮退左右,偌大的主帳只餘他三人,莫風見那人身材較一般男子矮小,身披一暗灰色披風,整個人盡數裹在其中,深感怪異,但當即也只是笑笑,說,「莫風聽聞閣下精通岐黃之術,能解我軍中之急,然先前未能遠迎,不周之處還望見諒……」邊說邊從座上起身,行至那人前面,抱拳行了個禮,抬頭見那人依舊低著頭,絲毫看不見他的面容,等待片刻,依舊不見動作,不免有些疑惑,莫風轉頭看向佟愚言,似是在詢問,然佟愚言只是神色怪異,他心中更覺疑惑,而後又見佟愚言道「既然兩位……額,末將忽然想起還有些事兒未處理,先告退了!」說完便急忙退了出去,也不等莫風應允,神情極為尷尬,直到佟愚言走遠,莫風微愣時,那人才抬起頭,笑道「莫風,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話說那日煙羅落淚離開後,一回到寢殿,便有齊王打發了人來傳詔,內容正是與楚王宮斐聯姻一事,姻親已定,為表心意,宮斐特命親信前來,娉公主煙羅為楚國皇后,以玉山千年雪蓮為聘,外加九千九百九十九箱奇珍異寶,當真是奢華之極,羨煞旁人,據說聘禮來齊的那日,楚宮的元華殿裡擺滿了紅木鎏金的大箱子,原本站在在殿上的朝臣,也不得不退出去……接著宮斐又特意囑咐,婚禮須辦得體體面面才是,畢竟是繼陳王景熠與蘇氏嫡女湄的又一場盛世婚禮,自姻親定下,便開始著手準備,迎煙羅帝姬來楚,已有一月有餘……
煙羅聽此木然無言,笑了笑接了旨,隨後便無話可說,心下卻慘笑,原來,所謂的傳言,不過是那些人故意傳出來的罷了,而姻親,更不可能是傳言的那樣,至於真真正正是什麼時候定的,也許是煙羅一回國,也許是她回程途中,亦或許……更早……那麼特意在公之於眾之前放出消息,堵的,又是誰的口;斷的,又是誰的念呢?思及此處,煙羅不禁想起那日對莫風說的狠話,「祝將軍從此之後,步步陞遷;將軍凱旋之日,煙羅必在楚國元華殿上,遙敬將軍三杯!以謝將軍為我齊國,鞠躬盡瘁……」有些想哭,但只是怔怔然半日,和姬見她如此,卻也不知如何勸慰才是,只能在一旁無可奈何……
「你說我倆無緣,殊不知我寂寞幾載,能安然回宮,不過心懷一執念爾,如今看來,當真似一具朽木了……」煙羅呢喃,「一個公主的本分?誰有規定公主就不能有愛人的權利?生生寂寞獨寡,世世虛與委蛇,這,就是了麼?」復又自嘲「也罷了,人無心……則無敵,我還有何懼?」怔怔了半晌潛藏的淚水終於決堤,朦朧之間,彷彿又看見那心心唸唸的人,哭道,「阿煙,此生心門只為你而開,天若憐我,願我倆長長相依;命中無緣,吾自畫地為牢,終生不出,無人可來,唯你莫風爾……」似是說給他聽,又似是說給自己聽,言終,一切又歸於寂靜,夕陽透過重重宮闕,沁了進來,血色的光暈中,煙羅低著頭,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起來,彷彿這一刻世間只餘她一人,生於寞落,長於寞落,行於寞落,到頭來又要歸於寞落了……
自那日後,煙羅便沒了先前的反抗,距莫風出征已有半月,她卻依然無動於衷,就連素日知她的和姬,也想不明白煙羅心中所想,只當她已妥協,願意嫁給宮斐了,不過話說回來,宮斐此人,不為佳偶,但也稱得上良婿,煙羅嫁與他,在眾人眼裡,便是極好不過。
「公主,寧羅公主來了!現下在前殿侯著呢!」和姬走了進來,輕聲稟了煙羅煙羅這日心情似是極好,聽得和姬的話,便停下正在剪盆景的手,看了她一眼,輕道「哦?她素日不曾來訪,今日……」煙羅眼含嘲諷,「也罷,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就去去吧……」放下手裡的剪刀,煙羅起身朝殿外走去……
寧羅,是除煙羅外,齊國最尊貴的公主,事實上,兩人皆為元皇后所出,實為至親姐妹,從小也是親厚無比,然,今時,一個為皇朝帝姬,依舊屬元皇后一脈,另一個,卻為繼皇后之女,似親似敵,道不清楚,這是齊宮裡公開的秘密,眾人心裡都清楚,不過無人敢提及罷了……
雲鬢高聳華麗,金釵搖曳生姿;娉婷如帶淚海棠,嬌艷似含春桃花;有時候,煙羅不只一次覺得,她這個妹妹姿容並不遜色她多少,而手段,更配得上一個公主,這樣的人兒,又豈是池中之物呢?心中雖也了然她此次所來的目的,但還是不露聲色,寧羅見煙羅從殿內走出,忙迎了上去,扶著煙羅的手,嗔道「姐姐,打從玉伽山回來,你也不來瞧瞧我!真真讓我好等!」說著似怨似嗔的看著煙羅,她這番動作,似沖淡了兩人九年多來的隔閡,彷彿依舊回到那姐妹親愛的當年,煙羅心中有些恍忽,心中似喜似憂,既想知道卻又不願窺探那其中深意,輕歎口氣,望著寧羅,道「阿寧,說吧,我都聽聽……你既來我這一次,就斷斷不是為了敘舊這麼簡單……」她還是不願將事實點破,話及口邊,卻還是說得含蓄了許多,這世間,也總有些人,明明將是是非非看得透澈,可心底裡卻依舊不相信,當執念太過,到頭來也就分不清了,究竟哪是事實,哪是虛幻心累了,最後也就不想分清了;清醒是一輩子,糊塗也是一輩子,既然清醒痛苦,倒不如糊塗。然,若是糊塗依然痛徹心扉,那麼……又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