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月落,花開花謝,轉眼間已經過去九年,九載,我就在這玉伽山上度過了九載春秋,我嘗過孤獨,嘗過寂寞,嘗過在寂靜無聲的夜裡自己跟自己說話,玉伽山上,不只我一個人,但能陪我的,卻只有我自己……
武陵皇朝隱脈二百三十九年,齊敬光二十一年夏,女帝封齊公主煙羅為皇朝敬舞帝姬,王大喜,賜公主煙羅長公主封號,公主性善,擅歌舞,尤以一曲鳳凰醉名動皇朝,與陳後蘇湄,時皇朝蘇氏嫡女之九華仙,南國故皇妃尹氏婧媱之空城舞合稱武陵三大名舞,公主貌盛,乃當世少有,故百年後《武陵芳華錄》中有載:「本朝後章女帝年間,群芳並起,猶甚者七人也,傾世紜蓁,傾國煙羅,傾城蘇湄,睿智瀾漪,冰雪曉菀,才華洛寧,遺世夕霧,此七人者,皆為世間少有,然紅顏薄命,故編此錄以記之……」
齊敬光三十年初春,冰雪消融,天降吉兆,王喜,下詔迎煙羅長公主回宮乃命大將軍莫風率三百衛士親迎,歷經四十七日,終至玉伽山下……
山下亭中,早有一素衣女子靜候多時,莫風走近,才認出此女正是煙羅長公主女婢和姬,未及走入亭中,和姬便笑臉相迎道「婢已在此等候多時,公主有命,請將軍一人前往,將軍請!」說完和姬淡笑,沖莫風淺淺行了個禮,便徐徐邁步離開,莫風靜靜地跟在其後,每一步都走得特別慢且穩。
山中景色甚美,溪水潺潺,霞光漫天,風雲俱寂,夕陽染血,萬籟無聲,他,平靜無波的內心此刻卻有些苦澀而惆悵,穿過重重林水,終至伽藍寺中,和姬看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終是推開了寺門,領著莫風到朝靈殿,自己卻並未進去……
莫風在門口站了許久,足有一柱香的時間,一柱香,足夠他憶起九年離別,此生過往!
「你叫莫風?啊!原來你就是莫家的那個小公子啊……」
「哦?你又不記得我了啊!我是阿煙啊,太子妃是我的母妃!」
「莫風……母后她睡著了,可是……卻再也不會醒了……」
「寧羅是我的妹妹!為什麼要認馮姬為母?」
「莫風!莫風……那個,等我及芨了就嫁你好不好!」
「莫風,父王要我代齊國百姓祈福,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你……會等我吧?」
「你……會等我吧?」
「阿煙……」莫風眼中有痛,喉中哽咽難語,拳頭不知何時被捏得青筋爆起,他穩了穩心神,復又朝前走去,朝靈殿中,有一上古遺留下來的菩提樹,其形甚大,莫風一踏進去,便見一白衣素裝女子閉目靜坐其下,烏髮輕挽,懶懶鋪於身後,眉如青柳,黛比遠山;膚若凝脂,更勝皎月;唇似新月,艷若桃花;
雖靜坐猶似起舞,尚閉目卻極為有神,嬌若月中娥,美如畫中仙,神情淡然,似超出世外,眉間帶蹙,覺尚留人間,她,便是煙羅,齊長公主,武陵皇朝的敬舞帝姬!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莫風駐足不前時,「莫風,你終於……來接我了!」唇未啟而先笑,話落才眼眸微張,「你知道嗎?九年了啊……」
近日,齊宮內有一傳聞,說楚王宮斐求娶齊嫡公主,王欲以長公主嫁之,宮人皆稱之為佳話,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父王,煙羅這幾載清心寡慾,並無心婚配,請父王成全!」煙羅神色微斂,燈光下姣好的面容兀自明滅,似生出淡淡不悅,齊王靠在九龍椅上,靜靜打量著這個象徵著齊國國體的女兒,笑道「阿煙,你應該知道,宮斐為六國霸主,除南國雲清,無人可與之比肩,齊國雖不弱,但於楚,終是難以望其項背,他要求娶之人,除了齊國公主中女帝厚封為帝姬的你,還會有誰?」他站了起來,拍了拍煙羅的肩頭,復又轉身負手而立,聲音有些情緒不明,「兩國聯姻,無關風月,你身為公主,當明白,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本是強求……」他歎了口氣,低聲道,「你當真以為父王老糊塗了麼?」「可是父王……」煙羅有些驚心,「煙羅!無需多言!」齊王似乎不願多說,「夜深了,回去吧!」他背對著煙羅,阿煙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此刻,阿煙卻知道,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了,「……是,煙羅……告退!」煙羅面上有些淒淒然,但終是無言……
煙羅從殿裡退了出來,雖沒有再說什麼,若是說不怨,終究是假的,九載歲月,為了這可笑的使命,她付出一個女子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現在想來當真可笑、可悲,可憐,世人皆羨她有傾國容顏,尊貴名分,殊不知,有些人生生世世所渴求的,於別人,是枷鎖,是牢籠,「原來,竟是我妄想了,阿煙,你真是傻瓜啊!」煙羅苦笑,舉頭見明月當空,月色溶溶,涼意蝕骨,原本蒼白的容顏越發顯得虛無,清亮的眸子染上一絲絕望,和姬看著她,面露不忍,她上前一步,扶著煙羅的手腕,輕聲道「公主,別想了罷,和姬知道公主心裡苦,但和姬更明白阿煙公主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她面帶鼓勵,執起煙羅的手,手間傳來的陣陣涼意讓她心裡發酸,「不管公主作什麼決定,和姬都支持你,公主要記得啊,你不是一個人,和姬會永遠陪著你的!」說著緊緊攥著煙羅的手,似是給她信心,也是給自己信心。煙羅看著她,感激一笑,卻並沒有說話,靜靜的朝前走去,只是一路上她都緊緊握著和姬的手,再也不曾鬆開。
次日天空泛白,朗月隱隱,依稀可見,越過重重宮闕,可發現西邊一座閣樓上立著兩人,一男一女,男的著銀色戰甲衣,寒光閃閃,女的襲青色流雲裳,姿態風流,此二人,正是莫風、煙羅,「莫風前來,是想與公主道別,此番離去……不知何時可再見……」說著他頓了頓,面上依舊是溫溫的笑,而煙羅卻再也不會覺得那笑容如沐春風,「還望公主,多多保重才是!」煙羅一直背對著他,低低的聲音在空中縈繞「莫風,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好久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可清麗的面容卻是淚水肆意,久久聽不見回音,她抬頭看了看天,狠命地眨了眨眼睛,自嘲的笑「罷了,是我癡想了,將軍,此次戰役,願將軍凱旋歸來,阿煙……也許,就不能等將軍回來了」說著,她捂著嘴從莫風身側跑開,淚水從臉上穿過指縫,一直延伸至手腕,莫風回頭,見遠去的人頭也不回,裙裾飄搖,在風中搖曳,似天邊流雲,美麗絕倫,卻有著他永遠也觸及不了的距離,原本疏離的面色此刻染上一縷痛苦淒悲,「原來,我與你的距離竟怎麼遠,阿煙,癡想的人又何止你一個呢?」一行濁淚終究是從他臉上流了下來,是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只是卑微的臣子啊……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風兒,你只能作她的臣子,你明白嗎?」莫夫人扶起莫風,淡然道「你也不要在求我什麼了,此番去接公主,記得這只是聖上交予你的任務,其他的,不是你所能想的……」
「你以為連我都知道了,聖上還會不知道麼?呵!只是無傷大體,就都作了個睜眼瞎罷了,但煙羅,自她被立為帝姬的那刻起,你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啊,風兒,你該知道,皇朝帝姬,便是他國准皇后!」
「我兒,母親就不說什麼暗話了,其實你應該知道的,為娘並不怎麼看好你和煙羅公主,那孩子雖得天資,但論及為人處事,卻遠不及寧羅公主,真真是糟蹋了她的身份,實在不適合作我莫家的媳婦兒……」
莫風抬頭,思緒又彷彿回到那天「風兒,煙羅公主雖貴為皇朝帝姬,元皇后之女,但寧羅不僅有故皇后血脈,更是當今皇后繼女,憑這一點,在齊國,單論勢力,煙羅就敵不過她啊!」她這番苦口婆心,只是希望兒子可以明白,放棄煙羅,選擇寧羅,卻見莫風冷笑「哼!母親的算盤算是打錯了,恐怕莫家這間小廟,那寧羅公主是正眼都不會瞧一下,那寧羅既然可以拋棄母親和姐姐轉投馮姬,其野心就不只是作一個將軍夫人,這世間,也只有一個煙羅,會這樣……」他冷冷的看了母親一眼「竟然還遭到了嫌棄?」苦笑一下,悵然離去……
往事隨風,歲月成緘,有些話,有些事,她不會知道,他也不會知道,而這些話與事,卻的的確確存在過,存在於他們之間,以致改變他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