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煜淚流滿面,單手錘著自己的心口,他的心臟處,有著他無法承受的劇痛,前所未有的痛楚和絕望瞬間便將他淹沒。
「小叔……她真是我……前妻……」抬起左手,摀住嗚咽的嘴,卻堵不住奔湧而出的淚水。
韓淑珍脊背下意識開始挺直,呼吸變得愈發緩慢,第一次看見兒子哭得如此傷心。
何承光嘴角下彎,像是要哭的樣子,他喉頭微微顫動著,那一刻,似乎千言萬語都哽咽在了那裡。
梅紅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苦澀的想,原以為孫子對那個小龍女的喜歡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現在看來,孫子是真的喜歡小龍女,可是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小龍女就是被何家曾經棄之如敝履的龍子昕!
真是可笑,可悲,可歎,可憐……
何耀華雙眸通紅,他在極力想要隱藏自己的悲傷,只是悲傷又豈是說隱藏就能隱藏了的?
……
聽著手機裡傳出的痛哭聲,和「小叔……她真是我……前妻……」,何俊峰按下拒聽鍵,關機的時候,笑了笑,深邃的雙眸宛如陽光射進寒潭,破冰而入,在裡面折射出點點細碎光華。
或許,他的行為很惡劣!
佛說:「今日執著,注定明日後悔。」
一個人的煩惱通常在錯誤中蔓延滋生,但罪惡終究要在無盡的毀滅中宣告瓦解。
今年的正月初二去壽安寺,看到一副對聯,覺得意思很好。
「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可惜何俊峰參不透,也不想參透,他在塵世跌跌撞撞掙扎太久,首先學不會的就是寬容。不過有一個道理他還是懂的,比如說:逆風揚塵,塵不至彼,還墜自身。
聽著電話裡的嘟嘟忙音,何煜的臉色完全可以用煞白來形容了,韓淑珍心頭一縮,咬牙道,「他把電話掛了!」話中的他指的是何俊峰。
「媽,當初你為什麼要把龍子昕送到英國去?」何煜覺得身體很涼,有一種冷銳的猙獰感劃破雲霄,瞬間幻化成最鋒利的利刃,似乎要把他的心口給剖開。
如果當初龍子昕沒有被送到英國,她就生活在何家,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又怎麼可能偽裝成醜八怪?
他會看著她長大,讓她成為他的女人,成為他的妻子,也不至於造成今天這個局面。
要知道,他的第一次心動就是因為她。
那年,江州市舉辦一個慈善晚會,他參加同學聚會回來晚了,母親帶龍子昕先去,等他和父親趕到時,他在晚會現場看見了沉靜的龍子昕,黑髮宛若海藻披散在肩上,襯得膚色很白,不似晚宴上其他同齡女孩子,打扮的很新潮和時尚,她穿了一襲具有異域風情的長裙,上面被濃墨暈染了淺淡的山水,舉手抬足間清麗絕艷,他遠遠看著,覺得心裡忽然蕩起了絲絲縷縷的漣漪。
他一直以來都知道她很美,但那天晚上的驚鴻一瞥,他竟然覺得心似乎是被人踢了一下。
她靜靜跟在他的母親身後,眉目低斂,不說話的時候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讓人覺得很有禮貌。
當他叫她的時候,她抬頭,目色亮麗,笑顏如花,好比白玉蘭幾許盛放。
他清楚記得,那年她讀初中三年級,自從那晚之後,他不再像一個惡作劇的孩子,因為好朋友取笑她是他的童養媳,而一味的欺負她,折磨她,他以為那樣做的話,就可以向好朋友證明她不是他的童養媳。
他是學校公認的校草,白馬王子,怎麼可以有童養媳呢?多難為情呀!
就在他的心境發生變化的時候,母親卻要把她送到英國去讀書。
他和龍子昕之間的記憶,其實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出來:一半不堪回首,一半溫暖迷茫。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覺處於好感邊緣的時候,想要關閉並不難,只因她離的太遠,而追他的美少女太多。
他以為龍子昕這輩子注定都是他的,所以,他不急,他在國內盡情享受他的燈紅酒綠,享受他的美好人生。
看到她的女大十八變,他猶如吃了蒼蠅一般,之後便有了無比的厭惡和棄之如敝履。
沒想到啊沒想到,她的女大十八變都是她精心準備的一盤棋。
「當初為什麼要把她送到英國去?」是何煜第一次在人前表露心跡,而且還是在他的親人面前。這一刻,他不再偽裝,或許是心傷暴露人前,讓他再也沒有隱藏的勇氣,所以積壓多年的感情就那麼無力的從身體最深處流溢了出來。
如果不去英國,她就沒有機會偽裝,沒有機會算計他們;如果不去英國,她怎麼飛得高,怎麼會認識何俊峰?
她是他何煜的,一輩子都是!
只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當初為什麼要把她送到英國去?」這句話如弦重壓在韓淑珍的心頭,她的臉色很難看,雙眸間儘是冷意,從龍子昕呱呱落地,親朋好友紛紛打趣龍何兩家定個娃娃親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沒有這份打算,但心裡想得是一回事,口裡說得又是一回事,她不僅向龍家夫婦討要娃娃親,還執意要收龍子昕為乾女兒。
人前人後,她對嗷嗷待哺的龍子昕極盡疼愛,楊靜婉當年破腹產,剛開始無法下床,她便日夜守在醫院,照顧楊家母女。
楊靜婉遭
遇車禍臨終前,她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心裡卻是歡天喜地,嘴裡答應楊靜婉,會視龍子昕如己出,會讓龍子昕成為何家的兒媳,心裡卻相反。
不然,她不會暗地裡使心眼對待龍子昕,不會在龍子昕的經期給她喝藏紅花,不會瞧出兒子對龍子昕動情之後,匆匆把她送走。
俗話不是說,父債子還,龍廣輝沒有兒子,就只能他的女兒龍子昕來還了。今生今世,龍廣輝欠她的,楊靜婉欠她的,所有,兩筆沉甸甸的感情債只能算在他們的女兒龍子昕頭上了。
她愛龍廣輝,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愛他!她以為只要她付出那麼多的愛,就算他不為所動,至少也會感動。他性情淡漠沒有關係,她有足夠的熱忱去等待他,他每天忙於學業,她可以靜靜站在一角等他,多久都沒有關係,只要有那個人可以讓她去等、去愛。可是他不是不能被感動的,有一天他的淡漠和不為所動因為一個叫楊靜婉的少女一夕間出現了裂縫,然後那縫隙越來越大,她恐慌的發現她和他已經漸行漸遠。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有走近過。
每一次,他站在原地,她往他面前行走一步,偷偷注視他的神情,但凡發現他不悅,她就會有眼色的後退一步保持距離,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委曲求全,最終還是敗給了楊靜婉。
楊靜婉和龍廣輝私奔,是她偷偷給楊靜婉的家人告密,有誰知道她打電話時,心裡糾結的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壞女孩,當她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她痛苦的嚎啕大哭。但是哭過之後,她依然伺機行事。
龍廣輝車禍身亡,楊靜婉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卻終身殘廢,那一刻,她覺得老天爺還是眷顧她的。
走進重症監護室,她是真的不想氣死楊靜婉,沒想到那女人命薄。她想看楊靜婉絕望的表情,想看楊靜婉絕望的流淚,說實話,自從認識楊靜婉,她還沒有看見那女人哭過。
那天,她終於如願以償,當她說龍廣輝腦漿迸出當場身亡時,兩行清淚緩緩從楊靜婉的眼角滑落……
那一刻她知道,她最後的良知從此以後永遠失去,她將變成一個惡毒女人,也許惡毒兩個字將會伴隨她終生,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她的良知每天都被厲鬼啃噬,但她好歹有了何氏,有了韓董事長的身份,有了風風光光人上人的貴婦生活。
每當這麼想的時候,心裡就會似痛似快。
但現在,她有了一種危機感,而這種危機感是龍子昕帶給她的,還有何俊峰!
此刻,兒子好似在抱怨她,不然,不會問,「當初為什麼要把她送到英國去?」
不把龍子昕送走,行嗎?兒子一旦愛上龍子昕,再想分開他們,難上加難。
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兜兜轉轉一圈之後,兒子還是愛上了那個女人……
有這種認知的時候,韓淑珍身體發涼,連帶心也開始一點點的涼下去。
三月九號凌晨兩點,江州市的上空突然一道雷聲響起,緊接著傾盆大雨粗暴降臨,毫無徵兆。
雷聲太響,韓淑珍只覺得心頭一顫,明顯受了驚,也醒了,醒來才發現自己和衣睡在一樓的客廳沙發上,然後想起昨晚,何煜離開了家,何耀華和梅紅唉聲歎氣回了房,只有何承光用著複雜難辨的眸子死死看了她一會兒,上了樓,她感覺太累,便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哪知後來睡著了。
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嗎?為何何承光不叫她上樓睡覺,或者拿一床被子下來給她蓋上,任由她就這樣睡在沙發上?
醒來的韓淑珍不僅感覺渾身冷颼颼的,還頭疼不已,這是感冒的前兆。
又是一個響雷響起的時候,她不由抱著頭,瑟瑟發抖,顯然是被嚇到了。
回到主臥室,床上空無一人,她這才想起,何承光早就住到隔壁客房去了,這次的分房而睡,應該是從fxd集團江州市分公司慶典的那天晚上開始,第一次由他主動提出。
……
又一道雷聲響起,龍子昕從甜甜房間裡出來,回到主臥室,還以為甜甜會因為雷聲驚醒而感到害怕,哪知孩子睡很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為了不吵醒何俊峰,龍子昕輕輕掀開被子,躺在他身邊,看著他。
其實某人並沒有睡著,但對何俊峰來說,未婚妻正在看著他,難得有這麼入神的時候,所以即便是裝睡,心裡也溢滿了歡喜。
只不過這一次「審視」他的時間似乎太久了一些。
「要不要吻我?」何俊峰忍不住出聲,睜開眸子,眼睛裡劃過情迷的光暈。
龍子昕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何俊峰緊緊摟在胸前,意識還沒徹底回籠,密集的吻落在了她臉上。
「怎麼沒睡?」她問。
「你不在身邊,睡不著。」應該是太興奮了睡不著,如今的龍子昕是他何俊峰的未婚妻,他別提有多高興。
「……」她沒說話,因為她在權衡他話語間的真偽和可信度。
何俊峰笑了笑,她也許不知道,當她偶爾迷糊和智慧並存時,真的很吸引人。
看見她脖頸上的青紫吻痕,何俊峰眼眸微微瞇起,沒控制好力道嗎?
「疼不疼?」
「你說呢?」這時候「良心發現」是不是太遲了?
「下次我輕一點。」在她睡袍下潛伏的手指開始胡作非為……
 
她一驚,連忙伸進睡袍握住他作怪的手指,卻被他反手握緊,修長的手指與她十指相扣,姿態親暱。
「累嗎?」他聲音很輕,也很柔。
「嗯。」白天累得夠嗆,晚上回到家,反鎖著浴室的門,想要泡個熱水澡放鬆一下,可他站在門外說要拿剃鬚刀。
結果大灰狼進去之後,輕易出來才怪。
龍子昕身體被他困在浴缸和他之間,那人伏在她耳邊,近乎咬牙啟齒道,「說好了洗鴛鴦浴,你溜得倒快!」
「我又沒有答應。」鴛鴦浴只是某個人的想法。
何俊峰熱得很,尤其是聽到龍子昕在笑,咬她的唇,「你心裡答應了。」
這人太不講理,龍子昕還不忘垂死掙扎,「你一個星期都不許碰我。」
他邊脫衣服邊走進浴缸,「一天。」
她還糾結著天數,討價還價道,「三天。」
「一天。」
「……」
龍子昕完全沒想到,他就那麼迫不及待。
「你狠。」抓住歡愉漂浮的神智,龍子昕記得她好像在他製造的情潮裡說了這麼兩個字。
結果呢?結果被何俊峰吃干抹淨。
「……今晚是我們的訂婚之夜。」躺在床上,何俊峰把臉埋在了她的髮絲間,聲音沙啞,遮去眼底莫名湧起的潮潤。
「……」她知道。
「謝謝。」涼薄的唇微啟,但話語卻含著太多的複雜。
她感觸頗多,柔聲道,「謝什麼?」
「謝謝你答應做我的未婚妻。」
龍子昕頓了頓,擔心何俊峰誤會,她看著他,認真道,「謝謝你讓我做你的未婚妻。」
「這話我愛聽。」何俊峰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溫聲道,「寶貝說了這麼動情的一句話,說什麼我也應該給你一個獎勵……」
低低的笑聲消失在她的唇齒間。
對於何俊峰來說,龍子昕能說一句動情的話實屬不易,如果不給於獎勵,也太對不起他和她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一陣接一陣,直到上午十點多鐘,雨勢才漸漸小了一些。
昨晚一些沒有離開的國外朋友有李一航的照應,自然不需要何俊峰操心,醒來後,起身拉窗簾,似是想起了什麼,轉身看向躺在床上的龍子昕,輕輕喚她,「小昕……」
「嗯?」龍子昕微愣,抬眸看他,男色惑人,似乎多看一眼都是罪孽。
何俊峰唇角笑容宛如清晨湖水一圈圈漣漪蕩漾,「你未婚夫讓我代他跟你說一句話。」
龍子昕微微勾起唇角,這算不算是何俊峰跟她私下相處的小情趣?
「他說……他愛你。」聲音很輕,也很柔,一字字從他好看的唇齒間流溢而出。
龍子昕臉色微微不自然,佯裝鎮定的背對著他,側臥而眠,但嘴角卻在無聲微笑,明知他看不到,臉還是不期然爬上了一抹紅暈,拉高被子,然後一點點的蒙在頭頂上,黑暗中感動之餘,竟有些酸澀。
其實,站在窗前,看著她的那人也有點不好意思。
何俊峰打開房門,準備下樓去給龍子昕拿點吃的上來,聽見一樓客廳有人說話,「麻煩你上樓去叫一下你家的先生行不行?我都在這裡等了三個鐘頭了。」
「抱歉。」孟旭陽翻了一下手中的報紙,他才不會上樓去叫何俊峰,就算來人自報家門是何俊峰的哥哥又怎樣?他孟旭陽只聽從於何俊峰。
「我都等了三個鐘頭。」一夜未眠的何承光一大早來到這裡,是邀請何俊峰今晚回何家一趟,因為何俊峰和龍子昕的電話關機打不通,他只好親自前來。
「抱歉。」這兩個字成了孟旭陽這三個鐘頭的口頭禪。
何承光說的口乾舌燥,對方也不為所動,他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只能坐在這裡繼續乾等。
孟旭陽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連忙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放下手中的報紙,從沙發上站起來,畢恭畢敬,「何先生。」
何承光不由自主站起來,「俊峰……」
何俊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有事?」
「俊峰,你今晚有空嗎?」不僅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就連看他的目光也透著謹慎。
「有話直說。」
「爸爸想請你今晚回家吃晚飯……」
「鴻門宴?」
「……不是……」確實是鴻門宴,但他不能承認。
「行,我答應了。」就算是鴻門宴,他何俊峰會怕嗎?
何承光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他的未婚妻就是何煜的前妻,但擔心自己掌控不了接下來的局面,還是等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