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方賢在髮妻蕭氏屍骨未寒之時,就把外室帶進來,本該在方國公府掀起一番腥風血雨的。但是彷彿一粒沙子丟進了沙灘裡,一絲動靜都沒有,根本就沒人在乎這個外室。
老夫人是不想管,其他兩房自然不好插手大伯的事情,而身為方賢的女兒,方悅言則早就擺出了一副漠視的態度來。
主子們的態度,自然也給底下的下人一個指引,沒人往這個外室的身邊湊。甚至都沒人給若枝調使喚的人用,方賢只有把自己的人挪給她用,一開始還好,可是時間一長,自然就受不了了。
若枝這才察覺到自己似乎選錯了時候回來,卻也不好反悔。雙身子的人正是要人照顧的時候,偏偏沒人拿她當回事兒,她又不好再多抱怨,以免惹惱了方賢。當真是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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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悅言這些日子就在自己屋子裡,經常拿起畫筆寫寫畫畫。因為戴孝在身,哪裡都去不成,索性培養一下閒情逸致。
自那日穿了自己畫的牡丹裙衫之後,果然府中愛俏的人都留了心。與方悅言關係近的女人,無論是什麼年紀的,都跑過來請她畫一幅讓繡娘去做。
往常她必然是不肯幹的,現在倒是正好用來打發時間。索性幾位長輩和關係親近的平輩,都得了她精心繪製的一幅畫。就連原先不準備要的老夫人,在看到那一幅蔥蔥鬱郁的竹枝圖,也立刻收下了連日吩咐繡娘趕製,剛做好就穿上身。
「姑娘,這飯糰子和紅燒肉您是給誰畫的?追著尾巴咬的小貓咪又是給誰畫的?」冬霜正在一旁替她磨墨,直到方悅言畫完了收筆才敢出聲詢問。
一旁的夏荷和秋雨也都湊了過來,瞧清楚之後就捧腹大笑起來。
這兩幅畫可真夠童真童趣的,飯糰子和紅燒肉都擬人化了,色澤變化得十分仔細,瞧著跟真的似的。而小貓咪則更加憨態可掬,任誰見了都想伸手摸一摸。
「這幅是給八哥畫的,他最愛吃肉了,多畫一些總能讓他高興。只可惜不能做外衫,否則定是又惹來無數的亂嚼舌根子。另一副自然是給十四弟的,錦俞都朝我要過好幾回了!」她將這兩幅畫擺好,任其晾乾墨汁。
「十姑娘,老夫人讓奴婢來通知您一聲,柳姑娘已經到了,被老夫人留著說話了。您收拾一下!」外頭傳來小丫鬟的通報聲。
方悅言輕輕佻了挑眉頭,躊躇了片刻才讓人替她換衣裳。
她與柳靜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關係十分親密,平日裡經常下帖子串門,自然不用換大衣裳。不過老夫人特地派人過來叮囑,她也不好拂了老夫人的意思。
「柳姑娘到了!」春雲早就出去接了,此刻挑起簾幕讓人進來。
「哎呦,可累死我了!你家規矩就是大!」柳靜嫻剛進門就嬌聲抱怨著,語氣裡可謂委屈滿滿,嬰兒肥的臉蛋也皺得緊緊的,顯然十分不滿意。
方悅言輕笑了一聲,一猜就是她肯定在老夫人那邊裝了許久的賢淑,這會子才被放過來,積了一肚子的牢騷。她遞了杯茶過去,柳靜嫻直接三兩口就灌了個乾淨,沒有一絲大家閨秀的模樣,反而顯得頗為粗魯。
「規矩大你還過來,偏挑這個時候,國公府裡最要臉面,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是這種時候,祖母才不能留下話柄!」她輕聲寬慰了幾句,見她一口氣喝光了,便又替她續了一杯茶水。
柳靜嫻吐了吐舌頭,將茶盞放下了。老夫人雖然厭惡蕭氏,但是畢竟方國公府是死了大夫人,這戴孝的人家,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一般人是不會下帖子上門的。所以她這個十幾歲大的小姑娘,前幾日下了拜帖,還讓老夫人心裡頭嘀咕了好幾句。
得有多麼重要的事情,非得挑這個時候,就不能過幾日再來!
「來看看你好不好唄!」柳靜嫻湊近了仔細瞧兩眼,方悅言瘦了點,不過精神尚可,就放心了許多。
「伯母怎麼肯讓你過來的?不怕你衝撞了!」方悅言眨了眨眼睛。
柳靜嫻這跳脫的性子雖然很對不起她的名字,不過柳夫人可是出了名的賢良人,經常拘束著柳靜嫻,方國公府這種情形下,柳夫人應該不會讓她輕易過來。
「這次可是我娘讓我來的,你當日玩兒得好好的,哪曉得就出了這種事兒。蕭伯娘平日裡對我也很照顧……」柳靜嫻擺了擺手,剛說了幾句就住了嘴,她怕再勾起方悅言難過的心緒來。
兩個小姑娘自幼就感情甚篤,聚到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揭過這個略有沉重的話題,就又開始了絲毫沒有營養但就是說個不停的對話。
「你這還有什麼事兒要說?今兒總是心不在焉的,跟你說簪子,你跟我扯畫;跟你說吃食,你還跟我扯畫畫的事情;提起別家的姑娘少爺,也不見你多留心,還是提畫。究竟這畫怎麼了?」方悅言實在是聊不下去了,不由得低聲問道。
柳靜嫻一向藏不住心思,今日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就連最愛聽的八卦都提不起興趣來,肯定是有事發生。
「悅言,你的畫技越來越好了啊!」柳靜嫻乾笑了兩聲,臉上帶著幾分訕訕的表情,顯然準備進入正題了。
「沒請先生來看,不過最近練手比較多,比以往更加得心應手。我還給你畫了一幅,待會兒順便帶回去,讓繡娘照著做成衣裳……」方悅言一直盯著她看,總覺得她怪怪的。
「不不不,我不要,你別給我!」她的話還沒說完,柳靜嫻就不停地搖頭擺手,彷彿是看到了什麼洪水野獸一般。
對於她這麼大的反應,方悅言有些哭笑不得
得:「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見到我就要畫,說是有靈氣以後肯定能賣好價錢,現在我主動給了,你倒是不要了!」
柳靜嫻抬手抓了抓頭,頭上兩個梳理整齊的小包包,立刻就被弄得有些散亂了。她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秀眉深鎖。
方悅言很少看到她露出這種憂愁的模樣,柳靜嫻一向是不知愁滋味的,沒想到竟有一日愁成了這樣。
「你記得我哥哥嗎?」柳靜嫻抬起頭來,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你究竟是怎麼了?柳夫人年近三十才得了子女,而且還是雙胞胎,就是你和你哥哥,這京都裡幾乎都知道。你每日見我的時候,十句話裡必提到你哥哥,怎麼現在問這個問題?」方悅言是又好笑又無奈。
她的心裡嘀咕著,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一向不會拐彎抹角的柳靜嫻,竟然在這裡吞吞吐吐就是說不到重點上!
「哎呦,我娘讓我慢慢跟你說,可是我都急死了!」柳靜嫻自暴自棄地跺了跺腳,這回是雙手用力地抓著頭髮,徹底放棄了形象。
「之前向世子與我哥哥打賭,哥哥輸了之後,向世子就指了書桌上的一幅畫當綵頭。當時哥哥並沒有在意,以為不是什麼重要的,就給了他。結果等後來才發現,那是你送我的畫!我之前拿了你的畫,就拉著爹去書房欣賞了一番,沒有收拾起來,哪裡曉得會被別人拿走了!」柳靜嫻的雙手用力按在小桌上,手指都已經開始發白,顯然過於緊張。
一個未出閣女子的書畫,竟然流落到別的男子手中,這件事兒可真不算小。隨便誰牽扯出來,都有可能造成閨譽的受損。
方悅言整個人都怔住了,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的畫技在同齡的姑娘中間,自然是翹楚。不過書畫這東西,她一直都十分謹慎,也只給了柳靜嫻那一幅正經的提了字留了名的畫作,沒想到就落得這樣的結果。
「悅言,真的對不起!我弄丟了你的畫,家裡人都十分著急,等到哥哥想起來之後,他就被打了,現在還下不了床呢!要不是因為娘要我過來跟你賠禮,我也要被狠狠抽一頓!你放心,我爹說哥哥要不來的話,他也會去幫你去跟向世子要的,堅決不會損壞你的清譽……」柳靜嫻說著說著,聲音就變得哽咽起來,眼眶都紅了。
想來這件事兒,在柳府這一家四口之間必定是掀起了軒然大波。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柳靜嫻,都直接哭出來了,足以見得柳氏夫婦發怒的程度。
「你哥、向世子、你——」方悅言一臉說了好幾個人,想找個人來探討一下,但是她發覺不知該從何說起,主要是這件事兒實在太超過她所能料想的範圍。
柳大人在京都屬於新貴一派,皇上的寵臣,明明是清流,偏偏性子圓滑十分懂得為官之道,所以這官位是越爬越高。柳靜嫻兄妹倆幾乎是他日夜盼來的,寵愛程度可見一斑。柳靜嫻又是方悅言最好的朋友,哪怕這事兒就是柳氏兄妹的錯,於情於理,方悅言都無法責怪。
至於向世子,方悅言覺得不提也罷。向家那一攤子爛事兒,只有比方國公府更加污糟不堪的,更何況向世子本人在京都,就是個傳奇人物。
無論哪一個,方悅言都覺得自己無法怪罪!
最後她只能閉上了嘴巴,沉默地看著她,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哥就是個傻子,他才十三歲,向世子比他大兩歲呢,還不把他玩兒得滴溜溜轉,肯定是勝利的一方啊!瞧現在被我爹打的,到時候去向世子那裡要東西,還得陪著小心,這都什麼事兒啊!」柳靜嫻一把抓住她的手,接過她的話頭,一臉「我懂你」的表情